樂遙萬沒想到,他家的青龍殿下竟會是這種人。
青天白日的抱著人一塊兒看圖也就罷了,還強把他箍在懷裡,威脅似的非逼著他挑了下次用的幾頁紙冊才肯放人。
好容易脫身了,這條沒安好心的壞龍拿出幾罐藥膏來,說是昨夜沒經驗傷到了他,今早特意去買了葯來要親自給他上藥。
上藥?他這滿身的痕迹,那豈不是又得被這條色龍摸個遍!
小狐狸駭得連連搖頭,被拒絕的青龍殿下不由分說就把人按倒動手,美其名曰「為了你身體著想」。
樂遙……樂遙最終滿臉通紅地用胳膊捂著臉,羞憤交加地催促道:「你快點兒!」
龍澤暗笑一聲,不緊不慢地細緻上藥,眼看著小狐狸燒得皮膚都泛起一層淡粉來,這才慢悠悠地收了手:「好了。」
樂遙連忙坐起來把衣服穿好,龍澤看著小狐狸急慌慌遮掩的動作,笑眯眯地勾起嘴角:「害羞什麼?我哪裡沒看過?」
樂遙憤憤地一眼橫過去,磨著牙不說話。
上個藥用得著又碰又摸的嗎?!這條龍分明是,分明是……
這含怒帶怨的一眼險些把龍澤的魂兒都勾了去,龍澤恍神了一瞬,危險地眯起了眼睛壓近身去:「小狐狸,你再招我,我可就忍不住了。」
樂遙一個激靈,繃緊了身子警覺地往後退去。
龍澤神色晦暗不明,閉著眼睛深吸幾口氣,往後幾步退開了。
小狐狸悄悄鬆了一口氣,揪著被角心有餘悸地覷著龍澤臉色。
龍澤等內心的躁動平復下來,將乾坤袋留給了樂遙,沒敢再多看這勾人的小妖精一眼:「乾坤袋送你了,裡頭有我給你新置辦的衣裳鞋襪。我有點事要辦,你再睡會兒,等我回來再帶你出去玩。」
樂遙乖乖地把自己埋進被子里,點頭。
龍澤勾唇一笑,幫小狐狸蓋好被子,放下床帳,轉身走了出去。
樂遙躺在被褥上,透過床帳目送龍澤模糊的身影離去,打了個呵欠,湧起未消的倦意,閉上眼睛,沉沉睡意湧上,很快墜入深沉的夢鄉。
夕陽西下,天幕暗沉,稀疏的星子在灰天上閃爍。
喧鬧叫賣的吵嚷聲漸漸沉寂了,偶有路人交談,誰家婦人呼喚孩童,犬吠聲遠遠傳來。
樂遙揉著眼睛,懶懶地披著頭髮坐起來,撥開床帳環視一圈,屋子裡沒有龍澤的身影,看來是還沒回來。
睡飽了覺,身上的酸痛也消了不少,樂遙起身穿衣梳洗,下樓吃了晚飯,又覺得精神飽滿了。
天幕杳杳,星子寥落,將昏未昏的暮色下,滿街鮮花無聲招搖,樂遙舉步出了客棧,默默穿行在花海中。
小巷幽僻,行人無跡,繁花嫩葉攀上門柱、窗格,綴滿街頭牆角。
兩側俱是知名不知名的花卉,連牆上磚縫之間都纏繞開出團簇小花。縱是夜色寂寥,亦是沉默搖曳,佔滿了每一個角落。
樂遙似有所悟,緩步走過街巷,指尖拂過朵朵花瓣,余香流連,花葉撲簌,無言的生機與活力順著指尖絲絲縷縷地匯入心間,牽引著心神凝聚,漸漸浸入鮮活沉寂的境界,觸到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機。
天地浩蕩,萬物有序,草木枯榮,生死代迭……萬事萬物都有其生老病死、循環往複的規律。
春日繁花似錦、草長鶯飛,萬物欣欣向榮,自夏而冬,經繁盛成熟終至飄零化塵,卻為來年新生積蓄生機,由生至死,向死而生。春花春草,自蘊蓄一份天賜生機……
漫步於錦簇花海,身形隱約於夜色幽巷,目遇漫天繁花,手觸春色生意,樂遙沉浸在一種玄妙的境界中,似身處現實,又似超然物外,其心似悟非悟,其意似明非明,飄然玄然,得伺天機。
蒼牧找尋了一天,都沒找到句修樂的身影。
句修樂徑直回了客棧將蒼牧拒之門外,蒼牧無法解釋又不好硬闖,悻悻迴轉,待到一夜輾轉反側反覆思量如何解釋,句修樂卻早已不在房中了。
發瘋般的四處搜尋訪問無果,蒼牧的心情也沉鬱下來,抱著刀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漫步。
句修樂明顯是不想見他了。
街上繁花連綿,盛景非凡,落在蒼牧眼中卻空洞無味。
他淡淡掃過,恍若未見。
找回小樂這麼久了,一開始的確相談甚歡,暢快淋漓。
他不敢太直白地表露心跡,這些年一直默默陪伴著小樂,給他支持和助力,開玩笑似的說出一點心意,小樂卻似乎從未當過真,真的只當朋友間的玩笑打鬧。
若他逼得緊了,小樂每每都是無聲地退縮開,保持著一個恰當的距離,似是從未對他有多餘的想法。
句修樂將他當作朋友未有逾越,蒼牧也不敢直說,只怕說出來了,連朋友都做不成了,連這一份陪伴,和將來的可能都無法擁有。
只是這次又算是怎麼回事?
若只是普通朋友,何必因為他對那妖寵的失禮生氣得連個解釋都不聽就直接走了?
若是介懷,又為何遲遲不肯接受他的心意?
這麼多年的交往,憑句家少爺的心智和手段,不可能一點端倪都察覺不到,又為何要躲?
夕陽西下,暮色降臨,心事重重的蒼牧隨意在巷子里一家酒肆前坐下,斟酒澆愁。
鄰桌的客人揮手叫了幾個小菜,老闆笑著應了,幾個孩童舉著風車嬉笑跑過,留下一串歡快的笑聲,晚風安寧,夜色沉靜。
一絲不同尋常的波動悄然而至,又倏忽消融,普通人察覺不到,蒼牧卻機敏地捕捉到了這一絲異動,雙目陡然銳利。
然而這絲異樣的波動似乎不是壞事,反倒隱隱蘊蓄著豐沛生機,叫人渾身暖融,經脈暢通,凝實的修為略微有所提升。
蒼牧提起酒罈,搖搖晃晃地循著傳來波動的方向尋去。
樂遙走在繁花包圍的街巷中,全心神沉浸在超然物外、追尋自然天道的玄冥境界中,恍然若觸摸到天地運行的一絲法則。
一個黑影匆匆忙忙地闖了進來,沉重的腳步聲和濃烈的酒香撲面而來,將他從飄搖九天的冥思拉回了現實。
玄妙的冥想境界驟然被打破,清脆的碎裂聲墜地響起,酒香四溢。
樂遙猝不及防,就被那個影子撲到了滿是花蔓的牆上,耳邊響起驚喜的喊聲:「小樂?!」
模糊的黑夜裡,連月光都不曾照進這一處花枝藤蔓陷進的角落,樂遙驚得手腳發冷,心臟激烈地怦怦直跳。
灼熱的鼻息噴洒在脖頸上,激得光滑的肌膚上立起一粒粒的小疙瘩。
樂遙驚出了一身冷汗,身上的人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漸漸恢復了冷靜,劇烈的心跳慢慢平靜下來,也聽出了蒼牧的聲音,試探著問道:「蒼大哥?」
壓著他肩膀的胳膊一頓,身上的人似乎瞬間冷了下來,放開他後退一步,從陰影站到了月光之下,顯現出蒼牧那張眉目冷銳的臉龐。
樂遙站起來,拂開身上的花蔓,略有些尷尬。
畢竟發生了沙府後園那樣的事,他還沒想好該怎麼面對蒼牧——也沒想到這麼快就碰上了,還是在一條偏僻巷子里以這種莫名的方式碰面。
蒼牧左手拎著一壇酒,冷冷地上下打量著樂遙,直看得樂遙不寒而慄,幾乎被這冷漠的目光凍掉一層皮。
樂遙想了想,還是先走為妙,這麼孤身相處相對無言的樣子怎麼想怎麼詭異,下意識地開口告辭:「蒼大哥,如果沒有什麼事……」
蒼牧忽的嗤笑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我可不記得我有什麼兄弟。白公子可別上趕著攀交情。」
那目光太凌厲輕蔑,樂遙感覺自己臉頰發燙,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想說些什麼,卻還是在那目光中默默無言敗下陣來,漲紅了臉僵硬地抱拳行禮:「蒼家主,小人有事先行告退。」
草草一句甩袖就走,滿心都是受辱的憤慨——發生那樣的事也非他所願,怎麼就認定全然是他的錯!
斷交便斷交,也不用拿這種眼光看人!拿這種法子羞辱人!
樂遙沒走成。
蒼牧一把拉住了他,一個用力將人帶進懷裡緊緊箍住。
看著眼前人相似的眉眼,帶著怒色的面龐,蒼牧緩緩笑了,輕浮地貼上了樂遙的臉頰:「這副好皮囊,難怪那條青龍也會著迷……嘖嘖嘖,一個不夠,還要勾引另一個?」
樂遙驚呆了,反應過來拚命掙扎,羞憤得漲紅了臉:「放開我!你在胡說些什麼?!」
樂遙怒而瞪視,眼波橫過,薄紅的臉龐上流轉著明媚,帶著致命的風情,絲毫警示的作用都起不到,反倒讓蒼牧眼中異色更濃,挑眉驚笑:「這時候了還在勾引人,這副浪蕩樣子那條青龍看見過嗎?」
樂遙奮力掙扎。剖去一半妖丹之後修為大跌,三階的名義實際上只有不到一階的修為,加之昨夜龍澤那一番折騰傷了元氣,這副身子更是虛弱不堪,連蒼牧一個未修道的武者都抵抗不過。
一番掙扎,未能擺脫蒼牧的鐵鉗般的桎梏,反倒是衣發微散氣喘吁吁,紅透的臉龐上兩隻清亮嫵媚的眸子惱怒地瞪著人,卻好似有水波盈盈,媚意橫生。
蒼牧不由想到那晚身下人的柔軟觸感,著了魔般盯著樂遙看,目色越發異樣深濃。
樂遙憤恨地倒在蒼牧懷中,咬牙切齒:「你絕不是我認識的木木!」
蒼牧玩味地看著樂遙怒氣沖沖的臉龐,冷然譏笑:「你還真是煞費苦心。」
樂遙沒聽明白蒼牧在說什麼,蹙起眉略帶不解地瞪著他。
蒼牧看著樂遙,那張臉龐帶著五分的熟悉和相似,只可惜長在了這麼個費盡心機、不擇手段攀附權勢的低賤妖寵身上。
憑著這副好皮囊勾搭上了東海大殿下還不滿足,屢次在自己面前展露媚態,竟還妄想搭上他!
這妖物也不簡單,不知哪裡得來的仙家寶物溯源鏡,只要注入靈力即可追溯某地過往,怕是早就利用寶鏡將雍坊過往摸得一清二楚,憑著偷看來的記憶招搖撞騙。
自己最初還以為這妖物是小樂,只怕連那次會面,都是這妖物精心策劃刻意假扮的結果。
若非後來找到了真正的小樂,自己就真被他騙了。現在又來他面前晃悠勾引,還真是……令人噁心啊。
蒼牧掐住了樂遙的脖子,冷冷看著那張愈發艱難恐慌的臉龐,一字一頓:「我對小樂的心意不會變,你這個冒牌賤貨,滾得越遠越好。」
樂遙幾乎真切地面對了窒息的死亡,眼前一陣陣眩暈昏黑。
猛地一陣大力,鐵鉗般卡著喉嚨的大掌離開了,他被重重甩在地上,顧不上身體的疼痛,一邊咳嗆流淚一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湧入肺部的新鮮空氣,手腳並用地往外遠離那個惡鬼般的身影。
「瘋子,」樂遙眼前金星繚繞,喉嚨嘶啞幾乎發不出聲音,垂頭喃喃自語,「你這個瘋子。」
蒼牧輕而易舉地追上前,蹲身捏住了樂遙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目光冷冽有如刀鋒:「再敢露出這副放蕩的賤樣勾引人,我就殺了你。」
樂遙被人鉗制也固執地不肯點頭,屈辱地瞪視蒼牧:「我沒有。」
這妖物生了張魅惑人心的臉,明明都受制於人了,還倔強仰頭瞪著人,睫羽撲簌輕顫,映下淡淡的陰影,眼眸中流轉著不服氣的明艷水波。
修長雪白的脖頸印著青黑的掌印,竟叫人隱隱生出凌虐的快感。
蒼牧心中煩躁更甚,粗暴地扯住了樂遙衣領要狠狠警告一番,沒想到一把扯下了樂遙的衣服,露出了脖頸和肩膀上青紫交加的激烈痕迹。
樂遙慌忙攏住衣服緊緊抓住,蒼牧卻像被什麼燙到了手一樣猛地鬆手退開,厭惡地看著被遮蓋住痕迹的地方,心中怒意翻湧,甩手沉聲暴喝:「滾!」
樂遙咬牙逼退了眼眶的熱意,從地上爬起來,沒有再看蒼牧一眼,跌跌撞撞地離開了。
花團錦簇的巷子里又恢復了寧靜,蒼牧靜立片刻,心中暴戾不斷翻騰高漲,猛然一聲暴怒,揮刀將這一片花海斬得七零八落,遍地狼藉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