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遙穿著一套青色錦衣從屏風後走出來,局促不安地看向坐在桌邊的人:「少爺,給小人一套下人衣裳就好,這衣服太貴重了……」
「這是我的衣服,你穿著不合身么?」龍澤輕晃著杯中清茶,看著眼前梳洗過後清麗嫵媚的小人兒,輕笑著問道。
樂遙知道自己的身份,驚惶地伸手解衣帶:「這,這不好,我怎麼能穿少爺的衣服。」
「哎哎,」龍澤哭笑不得,連忙起身抓住樂遙的手,「一套衣裳罷了,用不著這般推脫。」
樂遙咬著唇,悶悶垂著頭一言不發,有點像只鼓著嗉囊的小松鼠,龍澤瞧著,忽的起了逗弄的心思,湊近耳邊輕聲道:「還是說,樂遙想主動在我面前寬衣解帶?」
樂遙果然驚了一跳,有些狼狽地退後幾步,臉色通紅:「不、不是,小人不是這個意思。」
龍澤見狀哈哈大笑:「騙你的!你這人怎麼這麼單純,別人說什麼都信。」
樂遙偷偷瞥了一眼開懷大樂的別莊少爺,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不是對自己有那種想法,悄悄鬆了一口氣,這才有心思偷偷打量面前這人。
說起來,這東海龍子雖然與自己年紀相仿,但周身已經隱隱有種教人信服的雍容氣度,黑眸清澈深邃,劍眉斜飛入鬢,天庭飽滿,額上左右隱有兩塊凸起。
不笑時看著威嚴,但只要笑起來,哪怕只是微微挑起嘴角,也讓人油然心生親近信任之感。
樂遙回想起在酒樓幫工時聽到的那些傳言,這青龍澤是當今東海龍王微服遊玩時與一隻紅尾鯉魚所生的私生子,后因龍后多年無所出而被龍王接回龍宮帶在身邊教養。
龍后無子,也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龍澤態度平平。
再後來,龍後生了自己的嫡齣兒子,龍澤這個年長庶子的身份就越發尷尬,處境也日漸艱難,也不知龍宮中發生了怎樣的爭鬥,竟被流放到了這偏僻荒涼之地。
樂遙越看龍澤越覺得眼熟,猛然回憶起自己是見過這位龍少爺的,還不止一次。
樹林道邊飛馳而過的馬車,匆匆對視的一眼。還有,拿土豆迷路的那次,驚擾了一個正在練功的貴人,跑出一個走火入魔差點掐死他的瘋子……
樂遙狠狠一顫,那滿院子都毀了,不會是找自己賠錢吧?
還是說……樂遙膽戰心驚地偷瞄一眼龍少爺,還是說,是來找自己算驚擾他走火入魔的賬?
龍澤看著樂遙不斷變幻的臉色,頗覺有趣地笑了,坐回椅子,伸手指指對面的椅墩子:「坐吧,我有事問你。」
樂遙戰戰兢兢地坐了,老老實實地把雙手放到膝蓋上。
龍澤在他面前放了個茶杯,提起茶壺,一道清亮的茶水準確地汩汩注入茶杯,盪起一圈圈水波,茶香四溢。
「嗒」,一碟子新鮮的桂花糕推到他面前。
樂遙嗜甜,自幼年被逐後生活困苦,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這等精緻小巧的甜食糕點,竟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龍澤看出來了,笑道:「吃吧,別客氣。」
饒是心頭不安於龍少爺的來意,樂遙還是忍不住拿了一塊糕點,翹了翹唇角,小聲道謝:「謝謝少爺。」
這小小的笑容映入眼帘里,即便沒吃糕點,也觸得龍澤心裡一甜。
輕咳兩聲移開目光,龍澤收回心神,切入正題:「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樂遙捨不得一下吃掉桂花糕,只小口小口咬下含在嘴裡化掉,舌尖舔著散開的甜味兒,乍聞龍澤問起,這麼一小口糕點都嗆到了喉嚨里咳個不停。
「你慢點吃,」龍澤伸手給樂遙拍著背,又把那杯茶水塞到他手裡,「喝點水。」說罷又有些無奈:「我又不和你搶,急什麼?」
樂遙好容易恢復過來,眼裡還閃著咳出的薄淚,就對上了龍澤笑盈盈的目光:「看來,我們是見過的了。」
知道瞞不過去,樂遙硬著頭皮承認:「是,少爺來別莊時,在馬車上曾見過一面。」
至於迷路那次,就假裝沒有吧,那麼多的靈草,想想他都眼前發黑,賠不起啊!
樂遙滿腹心事都寫在了臉上,龍澤一看便知,也不戳穿他,抬手又給他添了一杯茶水,笑吟吟的接著問:「只有這一次嗎?」
龍少爺又親手倒茶,樂遙感到壓力驟大,額頭冒汗,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辭:「應當……應當是了。」
「幾日前我閉關練功,不慎走火入魔。」
龍澤忽然轉了話頭,樂遙的心一下子提起來,聽到「閉關」和「走火入魔」,腦子一懵,緊張得把桂花糕都捏碎了。
「當時我體內靈氣亂躥,經脈暴漲,無力壓制,以為必死無疑,」龍澤一下下點著桌面,「那時我意識模糊不清,只察覺有人闖入,等我意識清醒的時候,不僅平安無事,功力反而大漲。」
「我思前想後,當是闖入的那人修鍊的功法與我所修習的功法相適,或是體質相適,所以才能化解,且二者相輔相成,共同運轉事半功倍,於修鍊大有裨益,」龍澤站起身走到樂遙面前,緩緩俯下身,「所以呢,我想找到我的救命恩人,感謝他救了我一命,同時邀請他與我一同修鍊。」
樂遙的心情已經經歷了從高度緊張到忐忑不安再到目瞪口呆的起伏變化,待到龍澤含笑的俊顏在他眼前放大,樂遙「轟」地紅了臉,不由向後仰去。
龍澤直起身,感傷地輕嘆一聲:「就是不知為何,我的救命恩人不肯認我。」
樂遙急急起身,想伸手拉住龍澤,看到滿手的糕點碎屑又停住了,僵在空中進退不決,腦子也運轉不過來:「不是的,我是以為、以為……」
「以為什麼?」龍澤轉過身,眼帶哀傷地看著他,像是被傷透了心。
樂遙垂下手,聲音也小了:「以為是我吵到你了,才讓你走火入魔的。」
「怎麼會呢?」龍澤握住了他的手,「是你救了我才對。」
樂遙不自在地抽出手:「我那是無意的。」
「不管怎麼說,總歸是你救了我一命,」龍澤拉著樂遙重新坐下,「樂遙,今後你能同我一起修鍊嗎?」
「修鍊?」樂遙驚呆了。
修鍊要功法、要天材地寶、要各種法器,樣樣都是燒錢,非家資雄厚不可為。
因此在六界之中不論何族修士都是極其珍貴稀少的,地位自然也高。
對樂遙來說,連支撐生活都不容易,修鍊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求。
「你不想修鍊?」龍澤略帶詫異地看著他。
「想!想!」樂遙暈乎乎地連連點頭,被這天降餡餅砸得找不著北。
看到龍澤帶著笑意的眸子,稍稍清醒了些,又有些底氣不足:「可是,我能行嗎?我什麼也不懂……」
「不懂我可以教你,」龍澤敲敲碟子,「拿塊新的。」
滿手碎屑,樂遙不好意思地扯出帕子,低頭擦手。
龍澤自己也拿了一塊糕點:「樂遙若是無事,咱們明天就可以開始修鍊。」
樂遙愣頭愣腦地點頭,忽然一拍腦袋:「我還沒跟我娘說。」
「能修鍊是好事,令堂應當不會反對。」
樂遙心裡還記掛著賠錢的事,垂首悶悶「嗯」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還是得說一聲。」
「那是自然。」龍澤點頭。
龍澤親自送樂遙出門,樂遙跟在他身後,看著四周華美的房屋精緻的草木。走火入魔不怪他,還有了修鍊的機會,讓他有種身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龍澤在別莊大門口停下腳步,含笑看著走上來的樂遙:「我派馬車送你回家。」
「別,使不得,」樂遙又是嚇了一跳,連連擺手向後退去,「不行,這不合禮數,我坐不來。」
龍澤微微皺眉,樂遙想到自己怕是辜負了龍少爺一番好意,看著龍澤臉色小心解釋:「我坐不慣,而且太引人注意了。」
龍澤見樂遙是真的不習慣,也不強求,自責般輕嘆:「是我考慮不周,你既不習慣,那就算了。路上小心。」
龍少爺救了自己,讓自己有機會修鍊,又方方面面為自己考慮,樂遙又是愧疚又是感動,藏在心裡的擔憂越發沉重,在這一刻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
樂遙對著龍澤,滿臉的愧疚:「少爺,您對我這般好,我若還瞞著您就太不該了。您放心,那院子里的靈草我現在賠不起,您通融我一段時間,等我攢夠錢一定賠給您,絕不食言!」
龍澤聽得一頭霧水,半天才弄明白這小狐狸在說什麼,整條龍都愣住了。
忽的捂著臉爆發出一陣歡快的大笑,把愧疚自責得都要哭出來的樂遙整懵了,傻獃獃地站在原地。
「白樂遙啊白樂遙,你怎麼這麼可愛,」龍澤笑得沒力氣站穩,半靠在樂遙肩頭喘氣,「那院子是我自己發狂破壞的,做什麼找你賠錢?那些個也不是什麼靈草,只是我從東海隨手挖的普通水草,試著在陸地上種種。你要賠我水草?哈哈哈哈……」
水、水草?!
樂遙漲紅了臉,簡直要羞得冒出熱氣來,一把推開掛在他身上的龍澤,落荒而逃:「我、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