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輕浮
藺長星撒完嬌,謝辰仍舊不搭理,冷淡地打量窗外尋常又不起眼的景色。
藺長星知道這招暫時沒用了,怕她摔筷子走人。於是收斂起笑意,默默吃起飯來,給謝辰平復的時間。
直到謝辰眉目間的鬱氣平靜下來,他才正經談道:「表哥能進大理寺,姐姐你廢了不少口舌吧?我聽他說,起初盛匡在裡頭還能往外傳話,後來越來越嚴。」
藺長星說完夾了一筷子菜,也不催她回。
謝辰冷聲提醒:「叫四姑娘。」
藺長星毫不猶豫:「四姑娘。」識時務者為俊傑,謝辰不高興了,讓他喊什麼他都願意。
謝辰默了半盞茶的功夫,終於開始動筷,平靜地說:「沒廢多少口舌,我只向三哥提了句,他信得過小侯爺便同意了。」
「我表哥有什麼值得信的,謝大人一定還是看在你面子上。」
「我的面子不會次次好用。」
他守分寸道:「你放心,沒有下次了。」
談至沁心館環境時,藺長星笑說:「我特意選清幽地方,除了便用后廚之外,實在是因為我在家裡快被吵聾了。」
謝辰壓著鬱氣,略微不解地問:「為何?」
「我表妹搬到王府來了,那張嘴跟嗩吶似的,從雞鳴嚷到出月亮。我苦不堪言,母親還說什麼熱鬧,真是要命。」
謝辰筷子微頓,想到孟氏曾說燕王妃想親上加親,「賀嵐?」
「是她。」藺長星撇嘴,「為了躲她,我只好每日下午去東宮,與太子殿下一同聽課,協同商量救災之事。」
謝辰「嗯」了聲,偏開話頭道:「陛下有意培養你輔佐太子,跟著學學,不可懈怠。」
藺長星見她不接茬,只好應下。他本以為只是去東宮陪讀。進了才發現,太子每日聽學時間並不長,多數時候都在幫陛下處理朝政,忙的厲害。
聽陛下的意思,避暑行宮已經建畢,不日要去住上月余,到時便留太子監國,東宮的擔子只會越來越重。
藺長星對朝政之事不甚了解,在東宮得了幾日提點,只算入門。
屋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覺中徹底暗淡下來,烏雲蔽日,驟然跟著銅錢大小的雨滴。鋪天蓋地地傾倒下來,一時間電閃雷鳴。
雷雨後緊接歡呼聲,街道上無數百姓湧出家門,仰臉淋雨,又跪下高喊「吾皇萬歲」。呼喊聲並著響徹雲霄的雷聲、雨聲,交相呼應。
水汽伴草木的腥味從外侵襲進房,藺長星起身去關上窗戶。闔上門前,他看見衛靖站在廊下,朝他客氣地點頭。
他心裡清楚,那是警告。
他回以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在雲翳暴雨下反倒顯得陰惻惻的。
衛靖皺著眉頭回到偏房,他已經吃過飯,素織還在慢條斯理地用著,他鬱悶道:「你今日不該勸姑娘進來的。」
素織抬頭,看傻子一樣地看他,末了搖頭說:「哥哥,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麼?」衛靖沉聲問。
素織放下筷子,擦乾淨嘴,認真道:「姑娘若真不想見世子,以她的脾氣,你該知道,今日連國公府的門都不會出。你以為她方才是在猶豫見不見燕世子嗎?她是在尋理由說服自己,我只是稍稍助力。」
「哥哥是沒有瞧見,今日她聽說世子登門,手上沾的墨都沒顧得洗,急著就出去見人。雖說當時氣得厲害,可下午就捧著話本在笑呢。」
衛靖聽完,濃眉稍緩:「好吧,可是燕世子若是第二個周書汶,姑娘豈不傷心。」
那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但一朝被蛇咬,衛靖不免替主子擔心。
素織看得通透,搖搖頭:「世子未必就是第二個周書汶,何況姑娘本也不見得開心,又說什麼傷心不傷心。我倒覺得這段時間,姑娘鮮活許多。從南州回來的好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擔心她鬱鬱寡歡,會撐不下去,如今不怕了。」
「道理我都懂。」衛靖在她身邊饒了一圈,終於提醒她說:「可是才下雨,那邊就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
他的本意是他看不見裡面,怕謝辰受人欺負。若她發脾氣喚人,他們又不能及時趕到,只怕她不高興。
「啊?!」然而知道那兩人曾發生過什麼的素織卻倏然紅了臉,燒的她面紅耳赤,急著喊:「哥哥,你別過去!聽到沒有?!」
「別嚷嚷,姑娘不喊我,我過去做什麼?」衛靖木著臉站迴廊上守,扭頭見她不住地扇風,嘆氣說:「你熱得慌就出來吹吹風。」
一場雨攪和之下,謝辰已經不再惱他今日的行徑。
藺長星於是得寸進尺,暗示謝辰自己做菜辛苦,且為了精益求精,還倒了許多盤。
謝辰面上沒什麼表示,實則已經比平日吃的多了。
他期待地問:「好吃嗎?」
謝辰用帨帕擦過嘴,吃人嘴軟,難得好脾氣道:「好吃。」
藺長星甜甜地朝她笑起來。
謝辰撇開目光,無奈道:「下回別再做了,你的手不該去拿菜刀。」
藺長星點頭:「哦。」
謝辰看到他手上的傷,想起之前與謝磐的對話,問他:「身上的淤腫消了沒有?」
「嗯,差不多了,你放心。」
「手回去要上藥,才好得快。」
「曉得了。」
藺長星這會子聽話,謝辰順心不少,用過茶水后,聽著外頭的雨聲,喃喃道:「陸千載是何方神聖?這樣料事如神。」
「八成是個得道高人。他還得兩日才能進京,這場雨的摺子卻早到了御前。我原說裝神弄鬼,不成想……這雨果然來了。」藺長星靠在梨花木椅里,惆悵地說。
謝辰循循善誘:「所以有些東西,不信也得信。」
藺長星凝視她,固執搖頭:「一場雨,信與不信都無所謂,總之這天不會一直旱下去。可是有的事情不能信,莫聽穿林打葉聲,信了便是窮途末路。」
「謝辰,我不信,你也別信。」
「若我信呢?」她睨向他。
藺長星斂起笑意,頓了頓,沉聲說:「你是惜自己的命還是旁人的?」
「自己的。」
藺長星徹底沉默。
他不該忘。
謝辰的命格被捆在謝家,這輩子許不了人,否則不僅她自己短命,還會禍了郎君。如若只是克夫,藺長星大可說一句,我不怕被你克。
可是他忘記了,謝辰也想活命,這天下雲雨盛景,她還沒看完多少,她不能不管不顧地放縱。
縱使他能想方設法迎她入門,可是謝辰卻告訴他「我惜命。」
他又能如何?難道對她說,別管,咱們手牽著手下黃泉過奈何。
太自私了,也太病態。
藺長星在剎那之間跌落進泥沼之中,外面這場雨他沒淋著,心裡的火卻被澆了個透。
他甚至想問一句,那你今日還來做什麼?我們在南州同床共枕過,我在宴京也摸過你的手,你還不知道我什麼心思嗎?
什麼別再糾纏不清,她以為她輕鬆說出口,他就能輕鬆做到嗎?
兩個人在一陣寂靜中僵持,藺長星不做聲,謝辰也自然不會去尋話說。她眉眼已是染上涼意,卻只是靜靜坐著,等他自己想明白。
藺長星問她:「你今日怎麼過來的?」
「走過來的。」
「那可糟了,」他起身說:雨這樣大,有傘也走不了。」
「我來前跟府里人說過,想必會有人來接。」
藺長星放下心:「好,那你再等等,我還有事情,先走一步。」
謝辰愣了下,「你去忙吧。」
藺長星溫聲對她說:「這頓飯不足以還四姑娘的情,日後若有我能幫忙的,差人告訴我就是,我不會推辭。」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門從外重重關上,謝辰定坐在位子上,朝無人的房間擠出一個笑。
他想清楚了,那也很好。
他們都該信命惜命。
只是她人還沒站起來,門又被人遽然推開。那人將門反插,步履匆匆地朝她走來。
謝辰抬頭:「丟東西了嗎?」
藺長星不答,在她面前單膝跪下去,仰頭望著她。他定定地看了一會,笑說:「嗯,心丟在這裡了。」
這話膩人,輕浮得厲害。
謝辰心知他未死心,不想再與他糾纏,將椅子向後一挪便要起身。
藺長星一把抓住她的腳踝,聲音不大卻清晰堅定:「姐姐,坐好。」
大片的緋紅頃刻間順著耳根蔓延到謝辰臉上,這四個尋常普通的字,像把伸進土壤里的彎刀,勾出了意想不到的寶物。
「鬆手。」她半弓著身,腳被人抓住站不穩,兩手就只好扶在椅子上。
屋外雨下得急,摧枯拉朽般打在窗上,藺長星方才只點了兩根蠟燭,隨著天色越來越沉,這屋裡除了他們周遭,盡數被吞噬進黑影里。
藺長星輕聲開口,卻不是乖巧和討好,反而運籌帷幄:「你坐下我就鬆手,我們好好說句話。」
謝辰不做聲地坐下,藺長星守信鬆開了手,目光卻盯住手移開的地方。她的腳踝細到盈盈一握,可惜覆上了羅襪。
還記得那晚他兩隻手握住她的腳踝,她隨著動作不住地掙脫,求饒。他不捨得鬆手,只是死死捏著,狠心看她流淚喊疼。
那是他頭回知道,原來姑娘家連腳都比男人長得秀氣,脂玉般的肌膚上兩圈紅痕,無端添了旖旎。
「藺長星。」謝辰急聲喊他,語氣里有拒絕也有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