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下廚
謝辰心緒不寧,還沒想好對策,就聽藺幾軻扯著嗓子在外喊:「小姑姑,有客人上門,你在哪兒呢?」
她頭疼地閉上眼睛,竭力抑制住想打死謝幾軻的衝動。
調整心緒后,謝辰處之泰然地走出去,裝作沒看見藺長星,冷冷地問謝幾軻:「把朋友帶到我這來做什麼?」
「這是燕王世子啊,姑姑忘了,家宴上見過面的。」謝幾軻全然沒發覺謝辰的不快,熱情地向她介紹貴客。
謝辰只得敷衍,順勢福了福身子,「見過世子。」
藺長星虛扶她一把,拱手客氣解釋道:「我來尋幾軻明日到我府上吃酒,恰巧路過四姑娘的宅院。又聽幾軻說四姑娘曾去過南州,覺得親切,便順道來拜訪。」
這番話說得天衣無縫,順道,親切,拜訪。
只藺長星自己知道,上回他將謝府內的路線記在腦海里,曉得那日所過之處沒有謝辰所居之處。這回便以賞園為由,刻意往沒走過的地方來,好在謝幾軻傻乎乎地跟著。
謝辰審視他的眼睛,點點頭,勉強露出微笑來:「南州是個好地方,地靈人傑,世子耳濡目染多年,果是青年才俊。」
「四姑娘謬讚,四姑娘才貌雙全,長星久仰大名。」
「噗,」謝幾軻大咧咧地說:「恭維話聽著怪害臊的,又不是頭回見面。但世子這話實在,我小姑姑本就出了名的才貌雙全。論模樣、才情、打馬球,全京城……」
直到挨了謝辰含威脅的一記眼刀,謝幾軻才雙手捂住嘴做啞巴。
小姑姑最大的缺點就是脾氣差!
倒是藺長星,見謝辰這樣不加掩飾地發脾氣,雀躍地盯住她看。
好凶,好美,好喜歡。
謝辰亦是察覺到,周遭肉眼可見地在掉冰渣子,素織旁觀得心驚膽顫。心道世子爺快別看了,再看我們姑娘臉上也長不出花,她都快被你氣死了。
藺長星畢竟是外男,有謝幾軻陪也不便久留,才客套幾句,謝辰便迫不及待送他們往院外去。
趁著謝幾軻嘴碎,跟素織插科打諢的功夫,藺長星偷偷伸手過去,在廣袖下握住了謝辰纖細的手。
她的手比脾氣軟。
謝辰察覺到那力道便知甩不掉,怕人看見,只好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
她平視前方,眉眼平靜,指甲不留情地掐進他的手心,發泄不滿。
藺長星由她掐,等她消了氣,才故作吃痛地皺了眉頭,那力道果然即刻輕下去。
他於是得寸進尺地壓低聲音道:「記得來。」
說罷他鬆開手,帶著滿手心的指甲印,走到謝幾軻另一邊去,低頭搓搓了手。
誰也沒注意到方才的隱事。
只有謝辰臉頰上淡淡的一抹緋紅,作為罪證留下來,在心裡罵了句混蛋。這還在她家裡,他就敢這樣,誰說他膽子小,分明是膽大包天。
藺長星走後不久,二嫂秦氏匆忙趕過來,揚言說要綁了謝幾軻那混小子,來給謝辰賠罪。
秦氏擔心的不是禮法之事,那在謝家人眼裡倒沒什麼所謂,她單純怕謝辰發惱。
謝辰喜靜,平日里就是自家人也不輕易來她院子里鬧。
今天謝幾軻居然敢帶著個她不相熟的外男來瞎扯,用腳後跟想一想,也知她何其不痛快。
謝辰卻道:「我並未生氣,世子路過進來打招呼,幾軻怎能攔住人家,二嫂也別罵他。」
「我不罵他,我要打他!讓他長個記性,以後有朋友來家,帶進他院里去,別滿府瞎轉悠。別說世子,就是燕王殿下來,我謝家人也不是他想見就見的。」
眼看秦氏越罵越氣,謝辰這個將要被「賠罪」的人,反而默默地替她拍背順氣。素織端來碗冰鎮酸梅湯,謝辰讓秦氏把火氣下了再走,否則謝幾軻又要不明不白地挨頓打。
都怪藺長星亂攪混水。
傍晚時分,謝辰出了國公府,因她常與蒙焰柔在外吃飯,只向孟氏交代一句,孟氏便同意了。
聽謝辰說要走過去,孟氏交代:「讓素織帶把傘。」
「做什麼?」謝辰看了眼萬里晴空。
孟氏邊翻賬本邊道:「陸國師雖沒進宴京,昨兒個摺子卻遞到了御前,說陛下仁德福澤萬民,三日內宴京必有甘霖。今日天不對,我怕你半道上淋著。」
謝辰極快地掩下嘴巴的諷刺,平靜道:「知道了,謝謝大嫂提醒。」
然而出門時,素織與衛靖皆兩手空空,輕裝上陣。
孟氏從下人跟前得知這事,嘆了口氣,搖頭道:「罷,她心裡有怨,隨她去吧。」
這邊謝辰剛巧在府門前遇見打馬回來的二爺謝磐,謝磐一個空翻下馬,將馬鞭扔給侍衛。
他腳步輕快,揚聲喊道:「四公子,哪兒去?」
「朋友相邀吃飯。」謝辰見他這麼喊自己,「二哥今日興緻高。」
「高興啊!今兒個在校場上跟群毛頭小子切磋,你是沒見到,一個個被我打得落花流水、鬼哭狼嚎,真痛快極了。」
聽到「切磋」二字,謝辰想到某個被打得喊疼的傻子,抿直唇鋒,抬頭看他:「二哥切磋時要收著點手,沒輕沒重怎麼行?你手下都是幫尊貴的主,打狠了……人家爹娘心疼。」
謝磐一愣,隨即「哈哈」笑起來,似是覺得姑娘家的話聽來可愛,「怕什麼,一幫皮糙肉厚的小子,明日不就生龍活虎了。」
她淡聲問:「若有細皮嫩肉的呢?」
「細皮嫩肉的怎會跟我切磋,誒,你何時這麼關心旁人了?我知道了,擔心你二哥打出人命官司來是不是?」
謝磐恍然大悟,又好笑又感動道:「你放心,二哥下手最有分寸,決計不會傷著人。唉,我妹妹真是玲瓏心腸,還替二哥操心這些。」
謝辰:「……」
「吃飯去吧!」謝磐大馬金刀地走了,留下謝辰僵在原地,好一會才緩過神離開。
謝辰走在路上,不斷思索往常遇到這種事,她會不會怒不可遏。
想了半日無果,因為往常沒有人敢這樣威脅她,藺長星是第一個。
藺長星這回選的地方幽靜,不在熱鬧喧囂的臨街酒樓,而在客人可獨立分院的沁心館。
在前堂點過酒菜,往後園去尋各自的小院,院門一關便不擔心被打攪。
謝辰曾與大嫂二嫂來此吃過飯,當時便覺得環境清幽,菜品清淡,很適合姑娘家來。
但今日,她真該進去嗎?
她在沁心館外徘徊了半刻鐘,素織嘴饞,忍不住道:「姑娘,咱們進去吧,奴婢都餓了,早就聽說這裡的酒菜好吃。」
謝辰看她餓得捂肚子,點頭應下,說:「好,我來請你們的客,想吃什麼跟我說。」
進館后謝辰單獨替素織與衛靖點了幾道菜,囑咐侍從一併送至藺長星所訂院里。
院門打開,院內種著兩顆芭蕉樹,花圃里各色爭艷麗,葡萄架下擺著木凳,別有一番風情。幾間屋子門窗大敞,採光極好,謝辰看了一周心情稍稍明朗。
素織與衛靖自覺進了側屋,謝辰獨自往主屋去,才跨進門,便察覺身後的天色昏了下去。
「來了?」藺長星笑容燦爛,正在桌邊盛湯,喚她過去:「快來嘗嘗今日的魚湯味道如何。」
語氣彷彿在招待客人進家門。
謝辰忍住想逃離的衝動,坐下說:「賀裁風怎麼不來?」
「原是要來謝你的,可惜他現在下不了床。」藺長星說完怕她不高興,「你放心,他就算能來,我也不會告訴他是你幫的忙。」
謝辰隨口問:「他怎麼了?」
「逛青樓被他爹抓回去打了一頓,屁股開花在家趴著呢。」
她挑眉問了句:「你沒受牽連?」
藺長星無辜地眨眼笑道:「那多虧了他仗義,沒供出是我給的銀子。」他說完將湯端給她。
謝辰彎彎唇角,在他期待的注視下舀了勺湯入口,須臾之間愣住了,抬頭看他,目光複雜又無奈。
藺長星會意,靦腆一笑:「我今日從國公府里出來,就來這裡琢磨菜譜了。這桌菜都是我做的,怎麼樣,賣相和味道還不錯吧?」
他接著說:「雖然從前是從前,如今是如今,有些事回不去了。可是只要我想,沒有做不成的事情。」
謝辰未說話,良久才平靜道:「左手,伸過來。」
藺長星的手放在桌下不動,清泉一般澄澈地眼睛眯成月牙狀,「先喝湯吧,涼了不好喝的。」
謝辰抿了抿唇,依舊是平靜的表情,卻不耐地蹙起眉頭。
藺長星見狀不敢再敷衍她,緩緩將手伸到她面前,略顯窘迫。
修長的食指與無名指上,幾道凝著血痂的口子,有深有淺,慘不忍睹。看的謝辰觸目驚心,心裡又疼又怒,終是忍不住開口:「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再……」
她難得情緒激動,一時喉嚨打顫說不出話,忙偏過頭去看向窗外的芭蕉樹。
明明說好不再糾纏,又為什麼要這樣盡心,為什麼一定要她難過。可這樣在心底質問,慚愧的卻是她,她還是縱容了自己的貪婪。
藺長星見她真動怒,局促不安地說:「我答應你不寫信,沒答應別的……何況做菜只為表達謝意,是我自己笨切到手,又不疼,這沒什麼的。你別不高興,好不好?」
謝辰不理會他,垂著眼帘不動。
藺長星乖巧地看她,繼續哄道:「姐姐,彆氣了,這都是你愛吃的菜,你不想動筷子嘗嘗嗎?」
少年的一聲「姐姐」喊得又甜又膩,任誰也拒絕不了。他在心裡無賴任性地想,去他的「四姑娘」,從今往後他偏要這樣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