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上門
「既然三哥這樣不講情面,」謝辰笑了下,語氣裡帶上女兒家的任性:「那我明日就帶上大嫂二嫂,去看看三哥的別院里……住著哪位美嬌娘。」
謝辰最後一句的咬字又輕又緩,謝潺卻瞬間抬起頭,冷聲喊道:「辰辰。」
謝辰笑意不減,替他添上茶水,「三哥,從小到大我求過你幾件事?我已經答應了人,你若不應我,難不成讓我求去太子,求姑母?」
「我看啊,便是求到陛下那裡去,他也沒你這麼難說話。」
「孩子話。」陛下若重提此案,盛匡的命還不知保不保得住。
謝潺將謝辰倒的茶端起來,喝了幾口,冷著臉道:「罷,明日申時,你讓人過來。送進去的東西不許多,一炷香內必須走。」
謝辰含笑點頭,「多謝三哥。」
她人走到門口,謝潺突然反應過來,將白玉杯盞重重往桌上一置,太陽穴刺痛不止。
「辰辰,你告訴我,求你辦事的朋友是何方神聖?」
他方才自亂陣腳才會被謝辰套住,這會子回過神來,謝辰的手怎麼可能輕易伸到別院里去。
若她真知道了,以她的性子,絕不會這樣說出來。
謝潺懊惱下兼著好奇,他這妹妹性子寡淡,何曾有為哪個人,這樣費盡心思的時候。
謝辰停住腳步,回頭道:「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朋友,我舉手之勞罷了。倒是三哥,給了我莫大的意外。」
謝潺被她說得心梗,「忙你的去吧。」隨即又追加一句:「暫時不許跟任何人講。」
謝辰頭也不回,「放心。」
她本是套謝潺的話,若猜錯,托口玩笑話便過去了。沒料到不僅壓中,三哥的反應還這樣大。
那女子想必身份特殊,否則不會這樣被他養在外頭,不與家裡人說。
謝辰原想多問,但今日已經惹惱了他,也別指望再問出些什麼。
謝辰走後,謝潺呆坐在廳里,下人掌上燈,一屋的燭火闌珊。
這麼拙劣的小花招,偏偏跟別院那位扯上關係,他就分辨不出。
此事被謝辰知曉是個麻煩,他不擔心謝辰亂說,可是隱私被人揭開的滋味,終究讓人不安。
想到方才從別院回來前,她微微有些納悶地問,「三爺今晚不宿在這裡?」
往常謝潺只要過去吃晚飯,夜裡便不會再走。
謝潺停下腳步,問她:「你想嗎?若想,我便留下來陪你。」
「三爺自有安排,哪裡輪得到妾身多舌。」她垂首道,盤起的髮髻下雪白的脖頸,誘人的弧度延展進鵝黃的上襦里。
這話說的沒有破綻,然而,他卻聽得不高興。
謝潺煩悶地捏著眉心,盛匡……但願賀裁風那小子安分些。
次日申時,賀裁風外罩一身黑衣,頭戴垂紗斗笠,身背包袱,左顧右盼地進了大理寺。
「盛兄!」他由獄使帶到裡頭,在牢門外蹲下,左右打量後放心許多。
盛匡住的這間牢房足夠寬敞,左右都不曾關押犯人,安靜清幽,也算乾淨。
盛匡看上去除了頭髮雜亂顯得頹廢,沒有太大變化,也不像受過刑的樣子。
盛匡躺了半天,才意識到來人是看他的,翻身而起。見是賀裁風,愣了下,急著坐到門前,「裁風,可是阿染有消息了?」
賀裁風將裝著書本和吃食的包裹拆開,裡面的東西獄使已經細細檢查過,他一一遞進去。
抱歉地搖頭:「自從你讓人傳話,讓我尋到她妥善安置,滿京城我都尋遍了,人沒找到。」
盛匡在抄家那日入獄,今上仁慈,不禍及女眷,當時盛染還在家裡。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父兄不在,眾叛親離,盛染一個姑娘很快便流離失所。
他進牢后不久,有人告訴他盛染不見了,他才傳口訓出去託人去尋。
後來案子開始審訊,他自顧不暇,連傳信途徑也被斬斷。
盛匡囁嚅半天,終是將不忍心說的話說出口:「那種地方呢?會不會,被賣過去了?」
樹倒猢猻散,盛家被抄,父親自盡,他又被關在這裡,輕則流放,重則秋後問斬。
一個未出閣的女流,誰都不願攬麻煩,只會……欺辱和壓榨。
「我是猜她在那種地方,可大大小小的玩樂之地我都去過,連個相似的都沒有。」
盛染貌美,若真被賣進那種地方,怎麼都不至於被藏著掖著,讓人尋不到。
「她不會……」盛匡精神倏地崩潰,跪在賀裁風面前:「小侯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再幫我尋尋,我就這麼一個妹妹。若尋不到她,等我到了下面,怎麼跟我娘交代。」
賀裁風急得伸手去扶他,然而欄杆擋著,他只能放棄:「盛兄你別急,我幫你繼續找。她定是躲在哪裡沒露面,你放心,宴京再大我都會找到她。」
賀裁風不敢說,若盛染已經不在京城,又怎麼辦。
但盛匡豈會想不到這一層,現在這樣哀求,無疑是將他當成最後的救命稻草。
盛匡跪行大禮,鄭重地給他磕了個響頭,伏在地上道:「小侯爺大恩大德,盛匡無以回報,來生定為賀家做牛做馬。」
賀裁風是哭著回到馬車上的。
藺長星坐在車裡等他,看他脫下斗笠后滿臉的淚,嚇了一跳,倉惶問:「怎麼了,他在裡面過得不好?人出事了?表哥你說話啊。」
賀裁風邊搖頭邊哽咽道:「盛家人生離死別佔了個盡,盛匡活不久了,盛染還不知道在哪裡受苦,我什麼都幫不上。」
「盛經年目無法紀,不守為官之道,這是盛家的報應。」
藺長星雖同情盛家,卻也知其可恨之處,但看賀裁風嗷啕不止,跟著不是滋味,「表哥,你儘力了。咱們以後一起找,終會找到他妹妹的。」
賀裁風與盛匡只是吃過幾回酒的朋友,他甚至沒見過盛染幾面,便放在心裡了。盛家倒下后,親戚們都避之不及的情況下,只有賀裁風在用心替他尋妹妹。
賀裁風不是不知道盛經年該死,不是不曉得盛匡或許是從犯,他只是恨盛染一個姑娘家,因父兄的錯誤餘生盡毀。
他不敢聲張,就四處玩樂,暗地裡打聽,這半年來亦是不好過。
藺長星靜靜地坐在他身邊,看著賀裁風哭到精疲力竭而無能為力。若不是謝辰幫忙,連見盛匡一面都不知要等到何時。
找一個人有多難,沒有人比他清楚,當初派出去多少人打聽謝辰,誰知最後在宴京遇上。
就算賀裁風能找到盛染,但尋到后的結果,不知他能不能承受。
其實大家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誰也不敢先說出來。
賀裁風發泄完這半年來的崩潰,慢慢平靜下來。
藺長星抱膝陪他坐著,見他不哭了,及時遞過去一塊帕子,「哥,擦擦臉吧。」
賀裁風接過皂角香味的帕子擦了臉,心嘆這小子體貼。
他原本擔心藺長星會嘲笑,誰知人家除了遞帕子便是沉默。
賀裁風問:「你還沒告訴我,你找何人安排的?」
藺長星眼神閃躲道:「一個普通朋友。」
「朋友?你才回來多久,有我不認識的朋友?他可靠嗎?」
藺長星偏頭想了會,粲然笑道:「可靠。至於別的,無可奉告。」
賀裁風頓了頓,交代說:「別忘了還人家的情,花銷從你欠我的酒錢里抵。」
「知道了。」藺長星托腮陷入思考。
又隔了兩日,藺長星傳話給謝辰,說要還她人情。
謝辰不耐地想,他能怎麼還,無非是吃頓飯,送個禮。
想到他上回的放肆,謝辰鐵了心不再見他,寒聲跟素織道:「跟他說不必,天熱,不想出門。」
素織無奈地回:「我早就幫姑娘傳達過這話,世子爺說,姑娘若不去,他會上門來請。」
謝辰冷笑出聲,「好啊,那就讓世子爺上門來請,我倒要看看他怎麼個請法。」
他的膽量她不是不知道,倒學會了嘴上嚇唬人。上回在茶樓里牽她,那一手的汗,把他自個兒賣得乾淨。
素織被這話嚇得不敢出聲,等了半刻,不見姑娘改口,只好苦著臉將這話傳去藺長星耳里。
本以為能消停幾天,誰知翌日剛用完早膳,謝辰正描字時,素織慌慌張張跑進屋:「姑娘!不好了!」
「什麼事怕成這樣?」謝辰頭都沒抬。
「燕世子來了。」
筆尖驟然一頓,帶著梅香雅韻的墨汁沁進宣紙里,暈染開大片墨跡,一張字就這樣毀了。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