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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將軍雨中斬舊部(2)

  夜深,常春宮一偏殿內,一尊五人高的靈寶天尊雕像下,道長萬虛閉目盤腿靜坐,一把拂塵立在他臂彎。

  他身後站著的正是兒子萬厲,模樣惴惴不安,卻也不敢打斷默誦《太上清靜經》的父親。這也是他老人家一直以來的習慣,每夜必須做完默誦三遍經文的功課,再大的事兒也得往後推。

  萬虛誦經完畢,睜開了眼,第一句話便是「知錯嗎?」讓兒子萬厲打了個寒噤,小心道:「孩兒知錯,今天萬不該與太子動手。本來想著山裡好不容易來了些上佳爐鼎,每天和些個道姑雙修早都膩歪了,終於可以換換口味,哪知竟是太子一行,闖了大禍。」

  「我說的不是這些。」萬虛冷冷道。

  「父親此言何意?」

  萬虛沉默片刻,道:「我本來是不反對你和陳時雨兒子來往的,只是現在這時候了,怎麼行事還是如此兒戲,當真以為在這峨眉就是他陳時雨一手遮天?即便是他陳時雨可以,這些年當個縮頭王八當出了點門道,他兒子那副真癟三樣能成個什麼大事?一進門我便看出來了,一副做賊心虛樣子全寫在臉上,想做掉太子嫁禍給吳振楚?虧他想得出來,罵他都顯得多餘。」

  萬厲聽得不寒而慄,將頭又低下去幾分,仔細回想此前種種。

  「糊塗。即便是這點小聰明能得手,吳振楚是什麼善茬?蜀、滇、黔三地光論地盤都佔了楚國一半,他是覺得吳振楚手底下兵少還是怎麼?雖說雄兵六十萬,真正精銳可能不足十萬,但只是這區區十萬人一怒之下便可吞了半個天下!簡直蠢到了家,陳時雨怎麼有這麼個不成器的種。」

  「父親,峨眉加上附近幾個郡縣,兵馬也差不多有十萬,況且吳振楚此行並沒有帶太多人馬,除了地字營親衛一千,便也就是山下的三千人了,啊……」

  萬厲一聲慘叫,原來是被萬虛一拂塵刷在身上,胸前打出一道血印,向後幾個趔趄:「父親……」

  萬虛重新盤腿而坐,閉上眼:「哼,吳振楚當年八萬鐵騎便踏平了蜀、滇、黔九千里,大大小小滅國近百,你認為是為什麼?」

  「手下精兵強將為他賣命?」萬厲揉著傷口,似乎想到了什麼。

  「嗯,那我再問你,這些兵又是為何要為他吳振楚賣命?」

  萬厲答不上來。

  「為國拋頭顱灑熱血?那是出身好的才有的覺悟!」萬虛寒聲道:「實話告訴你吧,吳振楚手下的那些兵,哪裡有幾個真是一腔熱血的?看他們作的從軍歌,從軍是為何,天下書聲朗朗,太平安康?那都是些屁話。這人活世間,誰沒個盼頭。對這些兵卒子來說,盼頭無非就是上陣多殺幾個頭,好拿回去領賞封個地,討個老婆滾被窩,再生幾個娃子。」

  「呵,吳振楚精明的地方就在這裡了。不管死活,哪一個在他麾下的兵將沒得到實在好處?這才是這些**子肯給他賣命的地方,這才有吳字帥旗一出,平西鐵騎有進無退。吳振楚這個名字,便是他們的盼頭!想滅了他吳振楚,就憑些擺不上檯面的陰詭小把戲,加些只會唬人的郡守卒子?只怕見了他不是嚇跑就是倒戈!」

  萬厲臉上肌肉不斷抽搐:「孩兒明白了。」

  「不,你還不明白。」萬虛睜開眼,很快又眯起眸子:「還有,我聽說吳振楚來之前,沖虛劍陣就給人破了,是誰?」

  「孩兒沒看清,是個叫花子樣子的老頭?」

  「叫花子?」萬虛喃喃重複一聲,不由得一聲輕呼:「莫非是……」

  「父親認識他?」

  萬虛凝眉思索片刻,自顧自地道:「難怪皇帝小兒敢把獨子送到這裡,原來是留了這麼一手。」

  ……

  翌日,吳振楚護送太子一行抵達雷神殿,留下五百地字營守兵后先行離去。

  山道上,兩馬在前方并行。

  「將軍,」仇小滿道:「為何不與少主打個照面?自打他和白龜真人學拳,就一直沒有見過了吧,算起來也有好幾年了,我看少主英姿更進不少。」

  吳振楚看著前方,欣慰笑道:「不必了,父子之間一個眼神足矣。」轉而嘆了口氣,喃聲道:「小子還是磨礪不夠,將來這平西鐵騎……對了小滿,你可曾注意太子文師?」

  仇小滿回憶道:「韓泉?我看他模樣俊雅,應該是頗具學問,不然也不會當上太子師?」

  吳振楚道:「學問不好說,學識倒是有的。早前便讀過他的一篇《旁論貨殖》,確實寫出了點名堂,應是有所體會。但是今日一見,他還是差了些東西,一個人的眼睛里是騙不了人的。」

  「屬下看他眼神澄澈,但又好像帶著些讓人看不透的地方?」

  「眼神澄澈不假,說明此子心術正,骨子裡是不會變的。至於你所言看不透的地方,是他的城府,沒有外露,這倒也不是壞事。」

  「那將軍所言他差的是?」

  「給他致命一擊的東西。他還沒有真正明白自己是誰,過清過高,看似學識不少,實則沒有真正接上地氣。最終是成是敗,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蓉城一角小巷。

  幾個男女孩童在泥濘小路上玩耍嬉鬧,做著騎竹馬的遊戲。這個遊戲不知從何時開始流行,到蜀地被楚國收復后依舊如常,是孩童們的最愛。

  一個婦人倚在門口,笑容溫煦地看著孩子們玩耍。夕陽餘暉灑在她的一張並不出眾的面容上,顯得很柔和,很耐看。

  這些年她最愛的便是生火煮好飯菜,然後倚在門口看孩子們玩鬧,聽小閨女回來一臉得意地講講今天又欺負了誰,或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訴苦又被誰給揪了小辮子。這些都讓她感覺心裡很安靜,很踏實。如果時光能停在這一刻,那該有多好?

  兩個士兵模樣的男子落馬下來,進入了她的視線,她突然心中一悸,對方看著自己的眼中怎地這般慌亂?

  「夫人……」一個士兵開口澀聲道。

  她隱約感覺不妙,看了一眼還在遠處玩耍的女兒,將兩位士兵領進家門,為他們上好茶。

  士兵看著她一雙布了些老繭的縴手,遞茶杯時在不斷顫抖,話到了嘴邊卻梗在喉嚨,哪裡忍心將噩耗帶給眼前這位溫賢的婦人。

  她坐了下來,焦急地看著兩位士兵,對方目光躲閃片刻后,終於迎上了她隱約泛出淚光的眼眸:「夫人,對不起,夏朗將走了。是在剿滅山匪的過程中英勇就義的,大將軍托我等來,讓您和令嬡節哀。這是撫恤的銀票,夫、夫人……?」

  這位婦人,也就是平西鐵騎天字營百夫長夏吉的夫人,面色煞白,好似沒有一絲生氣,懵在了原地。半晌,她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桌上的幾張百兩銀票,無聲泣下。

  人沒了,這些還有意義嗎?

  夏夫人嘴唇顫抖,含淚的眼中卻是堅毅:「小趙、小錢,我家老夏平日待你們不薄,你們和我說實話,他是怎麼走的?」

  「夫人……」二人交換個眼色,欲言又止。

  「不必為難,此事我絕不會告知別人。你等想知道我是怎麼知道的?老夏這些年,早已不在平西鐵騎,撫恤應由朝廷發放才對,就算是大將軍念著舊情,按理也是等到朝廷的撫恤之後再來,不是嗎?是不是我家老夏做了什麼錯事?」夏夫人說著哭得更加傷心,淚如雨下。

  「夫人,事到如今我們也不瞞你了,是夏朗將他、他犯了太子龍駕,被大將軍親手處置。大將軍怕您和令嬡傷心,便讓我等說是因剿滅山賊殉職。」

  「不,不可能,老夏他不是這樣的人,怎麼會冒犯太子?」夏夫人猛地搖頭,眼中寫滿了不信。

  士兵小趙聲音哽咽:「其實這也怪不得夏朗將,他也是聽命於陳郡守……」

  夏夫人恨恨咬牙,捏緊了雙拳,指甲在手掌中掐出深深血印。

  「還請夫人節哀,保重身體。」

  「沒事。」夏夫人聲音輕得像一片軟羽,虛弱中透著冷冽:「謝謝你倆,你們先回吧,我就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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