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朝中針鋒激辯
這一場暗藏鋒芒的試探就此告一段落,其實大家心裡也都清楚兩件事:其一,旦平要請辭戶部尚書,此時雖然和皇上、太后通氣,但最後明面上還是要在朝堂上來做的,以示公正公開。
其二,戶部尚書一職茲事體大,即便是皇上和太后達成了統一意見,在百官雲集的朝堂,迫於情勢也不一定能通過。
所以這場談話最多不過是試探。而三人又棋逢對手,在旦平兩人都誇,沒有明顯偏向的情況下,最終不了了之。
當晚,南宮玥回到就寢的鸞鳳殿內,賈仁不懷好意的笑道:「旦平這老東西終於有了今天。」
南宮玥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一副小人嘴臉。」
賈仁將她故作嬌嗔的神態看得明白,嘿嘿笑道:「要我說,這戶部早該換人了。像我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你說是不是,玥兒?」
南宮玥對他一番半推半就,兩人終於翻雲覆雨。
在送走韓泉后,姬燮由內監和宮女服侍沐浴更衣,用過早膳后乘天子步輦前往朝陽宮。
大殿內,百官早已文武恭列兩旁靜候,但比平常又多了一些竊竊私語和眼神的交換——深諳朝局的明眼人都知道,今日議政表面上是周登第一案,實際上要害還是在於旦平的戶部。
暴風雨前的平靜。
一場血雨腥風就快要來了。
隨著姬公公兩聲高亮的「皇上駕到」,「太后駕到」,百官躬身行禮:「參見陛下、太后。」
「眾愛卿平身。」姬燮緩聲說道:「想必愛卿們昨日都有聽聞,前陣子行刺朕的刺客在天牢自盡了。」
殿內一片嘩然,很多低職級的官員此刻才知道,故而面面相覷。
姬燮抬手示意安靜,道:「此事事發突然,卿等一起議議。」
一個名為魯鐵的御史率先站了出來,躬身向姬燮行禮,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前方榮親王姬秀的背影,朗聲道:「陛下,太后,微臣以為刺上一事茲事體大,必須嚴厲追責,以顯天威。那周登第已然招供是魏國細作,故而微臣認為應立即向魏國下達國書,討伐逆賊!」
他的聲音回蕩在殿內,大臣們對此議論紛紛,褒貶不一。
這時,在文臣最前方之一的禮部尚書杜漸出列,欠身向姬燮行禮后,慢聲道:「臣以為周登第一案仍有疑點,不可輕舉妄動,以免被心懷不軌之人鑽了空子。」
「不知杜大人口中的疑點為何?」魯鐵陰陽怪氣說道:「我可聽說這周登第是受不了酷刑才終於招的供,難道有假不成?」
他的咄咄逼人對杜漸毫無影響,杜漸略微側身回頭睨了他一眼,道:「難道魯大人不知道苦肉計?你又是否有把握排除其他可能,比如這周登第是齊國探子?」
「你……」魯鐵被激得氣血上涌,但又無可反駁。
「杜大人,」杜漸身後一排的工部尚書賈仁出列,道:「你這般維護那周姓賊人,可是為何?」
誰也聽得出來賈仁語中帶刺,杜漸冷哼一聲,道:「我只不過據實所奏,哪裡有半分維護?還望賈大人明示,不要含血噴人。」
賈仁心知自己不佔理,但仍想反駁,剛要說話,龍椅上傳來姬燮的聲音:「好了眾位愛卿,不必吵了。你們說的朕以為都有道理,刺客周登第雖然招供,但供詞內的相關細節許多都無法查實,確實不無捏造的可能。若此時向魏國下戰書,恐會入了別人圈套。杜大人,你看如何處理是好?」
杜漸拱手一禮,正聲道:「臣以為此事關乎天家顏面,故而國書仍要下至魏國。至於國書的內容需要仔細斟酌,將周登第刺上之情據實陳述,並且寫明他『自稱』是魏國細作,而後將之遞交魏國,並且昭告天下。我等可作壁上觀,靜觀其變。」
姬燮沉吟一聲,撫掌嘆道:「杜大人高見,朕實為嘆服,就依杜大人的意見,此事交由禮部辦理,務必得體而又得利。眾卿以為如何?」他在「得利」二字上加重了幾分語氣,暗示杜漸。
杜漸當然聽得明白,可以藉由這個機會,向楚國國人以及天下展示楚國明辨是非,泱泱大國禮儀之邦的形象,進而籠絡天下人心。而在天下人格外情緒化的心中,魏國此次無論如何都是理虧,即便是其極力否認派人行刺楚國皇上,也難免讓其落得個失民心的苦果,還只能打掉牙自己往下咽,即便有苦也說不出。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人心這東西,真是危險而又微妙。杜漸這一招看似尋常,實則為上上之策,不僅化一場可能是蓄意的陰謀於無形,更重要的是借之潛移默化影響了天下人心多向楚國傾向幾分,而又多背離魏國幾分。
文臣之首吏部尚書趙忠帶頭高聲道:「陛下聖明,臣等附議。」
百官跟著他的節奏一齊附議。
杜漸朗聲道:「陛下聖明,臣定不負所托。」
在氣氛逐漸緩和之時,賈仁冷不丁說道:「即便是如此,周登第行刺之事本身還要追責,誰也躲不過。」
眾臣子們互相交換眼色,心知好戲開始了。
「陛下,」賈仁眼中不無輕蔑之色,道:「此事畢竟關乎皇家顏面,不能輕易這麼了了。相關人等玄甲軍、內宮、戶部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在「戶部」二字上刻意加重。
其實玄甲軍和內宮的守衛在剛出事時就已經懲戒,現在剩下的正是戶部。
以榮親王姬秀為首的眾人唇角都不自覺的浮現出一絲陰笑。
不等皇帝姬燮說話,戶部尚書旦平出列,躬身向姬燮行了個大禮,道:「老臣知罪,請陛下革去臣戶部尚書一職。」
賈仁進一步緊逼:「旦大人說話好生輕巧。這麼大的事讓你革職就算完了?你兵部是武試主考,難道就沒有責任?這些年你私營戶部,從中偷偷給了兵部多少好處?這樣就算了?」
旦平面不改色,看都不看賈仁一眼。
兵部侍郎查良輝忍不住這口惡氣,出列厲聲道:「賈大人說話還要講真憑實據,我素聞京中有善跳梁者,今日見賈大人好似技藝更高一籌!」
「你!」賈仁被急紅了眼,現下模樣真像一條氣急敗壞的狗,見誰都想咬一口,怒道:「查良輝,你算個什麼東西,這裡有你說話的份?」
查良輝冷笑道:「先聖云:夏蟲不可語冰。在賈大人眼中我不過是夏日蟬蟲,賈大人真知灼見,自然不必和我多言冬日之極寒,我也聽不懂呀。」他話中雖然說自己是夏蟲,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其實是暗罵賈仁才是真沒有見識,還妄自尊大的夜郎。
「哼,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賈仁拿他沒有辦法,只得忍氣見招拆招。
龍椅上的姬燮心裡一陣暗笑,表面依舊保持平和,道:「旦大人從先帝時就一直是朝中重臣,現在更是朕之股肱。況且刺客一事責不在你,朕自會處置相關戶籍核查人等。」
「陛下!」旦平去意已決的說道:「臣這些年執掌戶部,多有疏漏,深感有負聖恩,還請陛下容臣所請!」
「還請旦大人三思,請陛下三思!」百官中有許多聲音異口同聲挽留旦平道。其中有部分是旦平的心腹,有些是一心為朝局的直臣,當然也有些只不過做做樣子的牆頭草,更有些故意推波助瀾的反對勢力,欲抑先揚。
姬燮嘆了口氣,道:「旦大人……」
「請陛下容臣所請!」旦平拱手行禮,果決的重複道。
「只是這戶部沒有你的執掌,讓朕實在寢食難安!還請旦大人不要辭讓。」姬燮神情顯得十分為難。
「陛下且放心。」旦平平靜說道:「老臣自知年邁而又才具不足,願讓賢佼佼後輩。方今戶部二位侍郎早已成長起來,能夠獨擋一面,可代老臣之位。」
「哦?」姬燮明知故問道:「那依旦大人之意,他們之中誰更能擔此重任?」
旦平將戚羲之和周兆二人的性格稟賦,行事風格以及過去辦差的功過都一一陳述后,緩聲道:「臣以為二人各有所長,還請陛下和太后聖明定奪。」
姬燮轉頭看向太后南宮玥,道:「母后您如何看?」
垂簾後傳來南宮玥柔和的聲音:「陛下親政已久,還請陛下聖斷。」
姬燮沉吟一聲,看向台下,道:「此事關係重大,眾卿意見如何?」
百官又是一陣面面相覷,誰也不想在此時做出頭之鳥。
「陛下,」剛才一直在後排默默觀察的韓泉終於出列,凜然道:「臣請奏。」
姬燮聽到是韓泉的聲音,不禁面露喜色,笑道:「韓卿請講。」
韓泉不卑不吭說道:「聽方才旦大人所言,戚大人和周大人二位大人都各有千秋,難分高下。微臣以為,不如請二位大人在殿上談談自己的理政主張,再由陛下和太后聖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