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入職翰林查案
其實韓泉在入京前早已知道個大概,楚國設立科考以來,一直有個不成文的暗規:當科文狀元可以直入翰林院。
而這翰林院,正是楚國典章制度之精要所在,重要性不言而喻。專職編修歷史文物,整理典章,並且直接對皇帝本人負責。因而也就設立在宮廷之內的「文淵殿」。
由於其重要性以及和皇帝的密切聯繫,翰林院中的學士們越來越多的參與國家重要事項的決策,成為了皇帝不可或缺的智囊。
只是韓泉沒有料到的是,現在姬燮竟然還對他委以重託,讓他做太子的老師。
韓泉拱手一禮道:「微臣惶恐。」
姬燮眉頭一皺,但很快又展顏而笑:「愛卿不必多慮,就當是尋常人家子弟教導便是。該罰便罰,有朕給你撐腰,還望你不要推辭。」
韓泉跪地行了個大禮,道:「微臣謝陛下隆恩。」授意起身後,說道:「只是微臣不明白的是,陛下為何選中微臣?」
姬燮哈哈一笑,道:「自然是愛卿的文章。通透明達,讓朕眼前一亮,對於許多繁雜之事也豁然開朗。」停頓片刻忽而說道:「想必你還不知道,因為你的那篇《旁論貨殖》,兩位主考尚書大人吵得都不可開交呢。」
「微臣不解,還請陛下明示。」說是不解,實際上此刻二人都是心照不宣。這篇文章的內容趙忠和杜漸剛拿到時已經有過討論,其關鍵正是在於商賈之道在楚國是否應該提倡。
姬燮收起笑意,平靜道:「愛卿不必多慮,朕對你的觀點頗為欣賞。古賢有云: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凡事太少或太多都不好,還是要回到中庸之道。商賈之術雖然本朝以前都並不提倡,但那確是時機之因。」
韓泉隱約明白了姬燮所指。
「現今大楚欣欣壯大,所面臨的已和從前大相徑庭。」姬燮繼而正色道:「多發展些工商,正是大勢所趨。愛卿文中對此針砭時弊,引經據典,確是讓朕看清了局勢,實在高見。愛卿的眼光之深邃,讓朕自愧不如。」
「陛下謬讚了。」姬燮說得情真意切,讓韓泉不由得心中動容。
「只不過……」姬燮略一猶豫,試探道:「不知依愛卿所見,現今戶部在旦平手中如何?」
韓泉身影一怔,沉吟道:「陛下……」
「但說無妨。」姬燮面帶微笑。
「既然陛下囑咐,微臣便斗膽談一下自己愚見,若有不妥之處萬望陛下勿怪。」韓泉正色凜然道:「臣在此前對朝事涉獵甚少,只能談一下作為百姓的觀感。自臣生長以來,鄰里雖然偶有摩擦,但大體都是豐衣足食,每年的收成均能滿足上貢,且有盈餘。故而坊間都深感聖恩,對旦大人也多有讚歎。」
姬燮判斷韓泉所說應該大致屬實,追問道:「愛卿可能有所不知。近年來國庫的收成都在減少,而御史台對旦平也常有參奏,說他支出兵部過多。」
「愛卿怎麼看?」姬燮眼中厲芒閃過。
韓泉明白過來,姬燮的意思是問自己,旦平對於錢糧的分配是否合理。以前每年大豐收,矛盾當然少;但近年收成不如以前,矛盾便激化了。而旦平掌管戶部和兵部兩部,自然有人趁機對此做文章。
心下再一細思,姬燮應該也是藉機試探自己。畢竟作為新科進士,對朝局又哪能明朗?若是此時幫旦平說話,會有是旦平勢力的嫌疑;而說旦平不對,又不免落入旦平敵對勢力之嫌。
這確實是個難題。
韓泉內心反覆思忖,不知如何作答之時,突然發現——
這個問題不用回答!畢竟這不屬於自己「應該」知道的,也不屬於自己「應該」回答的。
下一刻,韓泉躬身一禮道:「陛下聖明,此間種種微臣確實不知,因此也不能判斷,以免擾亂聖聽。」
「哈哈哈哈……」姬燮撫掌大笑起來:「愛卿過慮了。朕只不過是就你的文章,與你閑聊幾句而已。」心裡對韓泉的回答確是十分滿意。
「謝陛下厚愛。」
「不過話說回來,」姬燮說道:「方才朕所言也都是實情。所以明面雖給你安排了翰林院的差事,但暗地裡還希望愛卿替朕抓好商賈大計。特別是你文中提到的『投機成風不可不防』,朕覺得甚是。至於旦平……」嘆息一聲后說道:「旦平戶部收支是否有差,又是否偏向兵部,也望愛卿替朕多加留意,有任何消息可直接向朕稟報,不必避諱。」
「是。」韓泉重重點頭一禮。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愛卿先行退下吧。」姬燮聲音有些疲憊。
「陛下,微臣還有一請。」韓泉猶豫片刻后說道。
「哦?」姬燮詫異道:「愛卿請講。」
「可否容臣去刑部大牢看看逆賊周登第。」韓泉拱手正色道。
姬燮一愣:「愛卿這是為何?」
韓泉平靜道:「回稟陛下,微臣雖只見過他一面,但武選交手時,微臣從此人功法行為來看其不似謀此大逆之人,不知其間是否還有隱情,望陛下恩准。」
姬燮略一沉吟,一字一頓道:「好。朕准了。」
「謝陛下。那微臣先行告退了。」
姬燮揮了揮衣袖示意,韓泉便退下了。正當他走到門口,撞見一個女子身影,大約年近三十,身穿鵝黃色鳳袍,頭戴九珠鳳冠,肌膚光滑白皙,五官精緻,一雙美目含情脈脈,卻帶著哀婉的氣息,正是當今皇後燕澤芝。
「見過皇后。」韓泉趕忙行禮。
燕澤芝略微頷首示意后便進殿了,隨她進入的除了隨身的宮女,還有方才守在殿外的御前近衛和內監。韓泉則由姬公公親自帶到內務府領官服印鑒。
「臣妾見過陛下。」燕澤芝柔聲道。
「你怎麼來了。」姬燮斜靠在龍椅上,疲倦道。
「臣妾來給陛下請安,親自做了些點心和水果,給陛下緩解勞乏。」說著示意宮女將點心端上了姬燮面前的案幾。
姬燮面無表情,冷然道:「皇後有心了。沒別的事就回宮歇息吧。」
燕澤芝嬌美的面上微微抽動,眼眶酸楚:「陛下……」
姬燮有些不耐煩道:「還有何事?」
燕澤芝聲音中有些哽咽,片刻后終於鼓起勇氣道:「臣妾自問入宮這些年恪守婦道,心心念念只有陛下,而陛下總是這般冷落臣妾,難道只是因為母后……」說道這泣不成聲,兩滴眼淚隨之滑落成冰,沾濕了她面上的妝容,卻有一種別樣的凄美。
姬燮聽到「母后」身形一怔,兀自沉吟一聲,心裡同時一聲長嘆。沉默半晌后,才輕輕擺了擺手,緩聲道:「你下去吧。」
正如燕澤芝所說,她和姬燮的心結正是太后南宮玥。說起燕澤芝的身世,乃是當朝刑部尚書燕辻之女,七年前由南宮玥授意嫁給姬燮成為皇后,並在六年前為其生一子姬玄隆,並封為太子。
這些年燕澤芝也確實恪盡皇后之責,甚至對姬燮百般依順,但姬燮最初熱情了一小陣子之後突然對她冷落,讓她痛苦萬分但又不明所以。經過反覆思考,認為癥結是在太后南宮玥。畢竟皇帝姬燮並非她親生,而且自打十六年前先帝駕崩,南宮玥垂簾聽政以來,她與姬燮的不和可以說是人盡皆知,只是都閉口不言罷了。
燕澤芝這樣想也沒有錯,但是姬燮考慮得比她更深了許多。
除了南宮玥,因為她皇后之尊位得利的還有燕氏一族。父親燕辻由此高升刑部尚書,雖說這些年也沒出什麼紕漏,但在姬燮心中他能力遠不足勝任這一重位,只是礙於皇後身份和太后明裡暗裡的壓力一直不得開口提及。
此外燕澤芝的胞弟燕良以及表弟燕丑是出了名的京中二霸,可謂是無惡不作,而被欺壓的百姓以及部分世家子弟對此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還有個更不為任何人所知的事:皇後燕澤芝現在的情況,每每都會讓姬燮想起他的生母,也就是前朝的楊貴妃。想到其間種種悲劇,簡直讓他心如刀絞,痛不欲生。所以這正是他不能說也無人可說的,內心最深處的一道坎。
「你下去吧。」姬燮的聲音回蕩在燕澤芝的耳旁,更激起她心中的一陣酸楚。
「是。」
燕澤芝輕輕擦去臉上的清淚,正欲退下,傳來姬燮一聲「等等」,聲音比方才柔和許多,道:「這些點心朕沒胃口,你留下自己吃吧。」說著示意宮女重新將點心端了回去。
「謝陛下。」燕澤芝有些動容道。
「方才你進來時,遇到的少年如何?」姬燮平靜問道。
「臣妾看他眉清目秀,器宇不凡,應該是個能臣。」燕澤芝柔聲回答。
姬燮展顏而笑:「你倒是慧眼。他正是今科文狀元韓泉,朕還讓他教隆兒讀書呢。」
燕澤芝看到姬燮臉上的笑容,心中不禁一喜。又想到兒子要讀書了,而且有這樣的狀元老師,心裡更是高興,櫻唇掩飾不住笑意:「都是陛下聖明,隆兒有福,得遇個好老師。」
姬燮嘆了口氣道:「老師好不假,只盼隆兒不要玩物喪志才是。」轉而拿起案几上的考卷在手中把玩,繼而道:「這個韓泉倒真是個大才,這篇《旁論貨殖》你也拿去看看。」讓身旁的內監將韓泉的考卷遞交給燕澤芝。
「謝陛下。」
燕澤芝接過考卷,正要展開來看,姬燮輕嘆口氣,道:「此人對商賈之道見解頗深,朕方才還托他替朕分憂,查查戶部呢。」
姬燮語間聽起來漫不經心,特別是在「查查戶部」幾個字上顯得特別輕飄,但燕澤芝拿著考卷的手明顯抖了一下:「陛下……這等事為何要告知臣妾。」
姬燮哈哈笑道:「只不過說到了便也就隨口感慨了一下,你不必多心。朕乏了,你也退下歇息吧。」
「是。」燕澤芝欠身一禮后緩步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