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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子夜歸元際會

  一間不大的寢房內,兩張精美的黃花梨床榻對向而立,中間設有些古色古香的案幾和茶具,擺放著些小巧的古玩瓷器,牆上掛著若干大師的字畫。

  韓泉和旦保范分別躺在兩張床榻上,若有所思。

  「韓兄,你說這周登第真是魏國的姦細嗎?我怎麼感覺不像呢?」旦保范因為飲酒而面色有些潮紅,雙手抱頭怔怔看著房梁道。

  韓泉也正看著房梁發獃,輕嘆口氣:「你為何有如此感覺?」

  旦保范雙眉微擰,沉聲道:「只是和他交手之時,覺得他周身氣質,並不像陰詭之人,行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恐怕還有隱情吧?」

  韓泉心裡又是一聲暗嘆。旦保范所言確有道理,而且即便是魏國細作,怎麼突然行這般孤注一擲且沒有格調之事?魏國又能討到什麼好處?

  韓泉幽幽道:「也許正如你所說,其中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情。對了,現在什麼時辰了?」

  旦保范有些不解的轉頭看他:「快子時了吧,怎麼了韓兄?」

  韓泉沉吟一聲,道:「你先安睡吧,我要出去一趟。」

  「現在?」旦保范瞪大了雙眼,坐起身來準備和韓泉一起行動。

  「放心吧。」韓泉淡然一笑,道:「只是隨便轉轉,不會有事。」說罷起身更衣,掩門而去。旦保范滿心疑問,但一想以韓泉身手也不會有什麼事,再加之酒勁上泛,便也就倒頭睡去。

  出門后韓泉健步如飛,一身輕功身輕如燕,在林間穿梭,向西面疾馳而去。

  風聲在他耳畔呼嘯而過,足下的細石和草木被掠得婆娑作響。

  方才韓泉突然起身出門的原因自然不是隨便轉轉,而是想到了入京前師父的交代:遇事不決可去歸元寺,但切記不得白天前往。

  說來也巧,這歸元寺正是坐落於八寶山西面的山腰,建立時間不過十餘年,而且地處偏僻,加上佛教東傳時間尚短,故而平時鮮有人拜訪,只有些僧人在此清修參佛。

  幾刻功夫,韓泉已經置身歸元寺門前。

  蒼穹如墨,環蓋大地。皎潔的月光灑在這座古拙的建築上,顯得有些清冷。

  門口兩旁是一對一個半人高的石麒麟,怒目而視,似在喝退一切心懷不軌之人。約三丈來高的丹朱寺門飛檐翹腳,上面牌匾用工整的小篆刻著「歸元禪寺」。大門兩側有一副銅鑄燙金禪聯,分別寫著「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和「自凈其意,是諸佛教」,引得韓泉駐足細品,雖說不清其間真意,但心裡隱隱震撼和共鳴。

  自凈其意,是諸佛教。

  自凈其意……韓泉在心中反覆默念,眉間生出一抹褶皺。這和我中華儒家之所言「誠意正心」,乃至道家之所言「修心煉性」或有異曲同工之妙?

  雖趣舍萬殊,法門各異,但修心善法,終其究竟,好似真有殊途同歸之意。

  韓泉站在門前凝思許久,方才想到還有正事要辦,便不再多想,上前敲門。

  偌大的銅製門環反射出點點銀色清輝,顯得有些猙獰。接觸之時,一陣冰涼從手心傳遞全身。

  「請問有人嗎?」韓泉邊敲門邊小聲試探。

  幾聲之後,並無人應答。這時韓泉發現門是虛掩著的,門后並未上栓,便輕聲推門進入。

  映入眼帘的是正前方十丈遠處的大殿,八根粗壯的紅漆橡木圓柱均勻而立,支撐著寬三十丈的主殿。此樓碧瓦朱甍,雄偉氣派,四個飛檐處分別按方位坐落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獸。殿內一片漆黑,只有西南角有一點點微弱的燭光若影若現。

  韓泉向著有燭光的房間方向走去,突然背後一陣涼意。趕緊轉身一看,一個糞掃青布衣的僧人正在自己身後。

  「施主,深夜造訪所謂何事?」僧人開口問道,約莫四十來歲,聲音若有有無,讓本就寂靜的四下又添幾分寒意。

  韓泉定了定心神,雙手合十道:「在下受師父所託,特來此拜訪紫深禪師。」

  「閣下師從何人?」僧人問道。

  「憨山道人。」韓泉一字一頓回應道。

  僧人略一沉吟,道:「你隨我來吧。」說著便在前方引路。

  韓泉跟在後方,實際上心情仍未平復。倒也不單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僧人嚇到,而是自己一身功夫修為雖說不上鳳毛菱角,但哪裡是尋常人能夠輕易近身的?方才在自己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這僧人不知從哪冒出來,直到來到身後才被察覺,一身功夫實在深不可測,這才是讓他真正心驚的地方。

  這歸元寺恐怕不簡單。韓泉不禁握緊了拳頭。

  未幾,兩人來到一個小房間門口,裡面透出昏暗的燭光。僧人湊身上前,對著房門輕聲道:「師父,有人求見。」

  聲音很快消散在空蕩的走廊,片刻後房內傳來一個沉緩的男聲:「進來吧。」

  僧人推門將韓泉請入,然後自己掩門而去。

  室內空間不大,陳設也頗為簡單——一些花草盆栽隨意擺放,牆上沒有章法的掛著些字畫,看不出是哪位名家手筆,但若細賞也能品出一二韻味,其中一幅草書的「明心見性」讓韓泉不由得多看幾眼。案几上散落著一些經書和紙張,一盞雕著蓮花的青瓷油燈燭火微微晃動。

  案幾背後的榻上,一位年近半百的僧人正垂目雙跏趺在禪墊上打坐,精瘦的臉上布著許多歲月的痕迹,雙手持佛門密印置於兩邊膝蓋,透著安詳、神秘而又樸實的氣息,讓人看之不由得心緒平和下來,如沐春風,正是紫深禪師。

  紫深見韓泉進門,便收起雙跏趺和手印,簡單盤腿而坐,雙掌附於其上,本來垂著的眼瞼睜開看向韓泉,面露微笑,道:「韓施主,你來啦。請坐。」聲音若流水潺潺,聽之方覺心弦共振,泛起心湖微漣,略微抬手示意韓泉坐在他案幾對面的禪墊上。

  韓泉心中雖然不解,但也能猜個七八分,多半是師父憨山道人已經和這位紫深禪師打過招呼,故而他知道自己會來。入座之後,他仍然有些明知故問道:「禪師知道我要來?」

  紫深微微一笑,也不正面作答,緩聲道:「佛曰: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但老僧多年修行卻也未嘗降服此心,實非真正禪定……方才施主進門之時對『明心見性』字幅多有留意,可不吝賜教?」

  韓泉看到其雖面色不改柔和,但眼中厲芒一閃而逝,忙道:「禪師嚴重了。我只是看著字跡草中有序,看似飄忽寫意,實則又底蘊深沉,實在讓人由衷讚歎,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哦?」紫深好奇一嘆,又隱約有些不信,但也不作追問。

  其實韓泉也並非刻意顧左右而言他,所言確實是他心中所感。只是他對「明心見性」另有體悟,和方才在門口看到對聯時一樣,腦海中閃過儒家「存心養性」和道家「修心煉性」,一時隱約感覺這心性修養之法可能有殊途同歸之意。只不過他對此也只是略微淺嘗並無過深體會,因而也就閉口不言。

  這時,氤氳的茶香撲鼻而來,讓人心曠神怡之際,剛才領韓泉進門的僧人推門進來,給紫深和韓泉分別倒上近來的西湖龍井,留下青花瓷的茶具後方又離去。

  紫深率先端起茶盞,湊近鼻尖閉眼輕聞片刻,邊聞邊搖頭:「清香沁鼻,韓施主快嘗嘗。」

  韓泉端起茶盞也湊鼻一聞,頓感周身恬淡巴適,宛若獨自置身靜謐空曠的山巔,看著腳下祥雲隨風滾動,好一副絕世超然的畫卷。

  面前的西湖龍井是由山泉水所泡,茶色清碧,初入口有些平淡,但略一回味便又品出平談中既又一絲澀香,又夾雜著幾分泉水的甘甜,沉醉的感覺由舌苔逐漸入心,隨後蔓延周身,與早前的濃酒之醉意截然相反,而又各有箇中滋味。

  「如何?」紫深饒有興緻的看著韓泉閉目品茶,待其睜眼后才問道。

  「其間滋味不可言狀。」韓泉有些不知所措的低頭啞然。

  「哈哈哈哈。」紫深放下茶盞,大笑道:「好一個不可言狀。這世間妙法,無非也就是釋佛所云『不可說,不可說』了吧。哈哈哈哈……」

  不可說嗎?

  懂的人自不必多言,不懂之人再多言語也便是白費唇舌。

  亦或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這便是不可說了吧?

  韓泉心中略有所悟,端起茶盞再啜一口。

  「韓施主,」紫深柔聲道:「此番前來有何見教。」

  韓泉放下茶盞,正色道:「不瞞禪師,家師早前有過交代,遇事不決可來此找您。而京中確有大事……」稍作停頓,繼而說道:「不知禪師是否得知前些時日聖上遇刺。」

  「哦?」紫深雙目微微眯起,韓泉沒有發現其實他在明知故問,面露訝異說道:「這可是大事。」隨之又微笑從袖間內襯拿出一個折起的紙張,遞給韓泉:「想必施主並非只為此事而來吧。施主想問的,老僧也已寫在其上。」

  韓泉接過紙張,打開發現上面只有兩行字——

  「木直易折終如是,尋機在北不在南」。

  韓泉跟著默念兩遍,不禁皺起眉頭,實在摸不出個頭緒。

  紫深又是哈哈大笑起來,看向窗外的眼神中帶了些苦澀。半晌才轉頭回來,道:「好了韓施主,夜已深,還請回吧。」

  「可是……」韓泉有些茫然,但看紫深送客之意堅決,也不便強留,起身離去。

  在他正要出門時,背後傳來紫深幽幽的聲音:「天青欲雨,風雲化龍。前路漫漫,不過才剛剛開始,還望施主多加保重。」

  「多謝禪師警言,韓泉自當銘記於心,不敢怠慢。」說罷向紫深躬身行了個大禮,推門而出。

  紫深看他離去的背影,漸漸收起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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