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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京都晨間光景

  不知不覺,面具劍客已經消失不見。

  街道響起卯時鳴鼓,伴著聲聲雀鳴,天邊的魚肚白逐漸將夜幕驅散,整個郢都泛起一層輕紗薄霧。

  做早點的小販們陸續開門,有些為了晾面甚至更早;街頭巷尾也慢慢有了行人,一般來說都是早練之客,但這個特殊時期也多了些晨讀的舉子。清朗而稀疏的讀書聲更添了這座城市的靜謐,一片朦朧中,新的一天醞釀著生機。

  而今日早起的人中還多了一個旦保范。此刻這個旦公子心情那是極好的,早早就換好一身淺青色綉鶴曲裾寬袍,一溜小跑來到韓府,敲門鬧醒了老王之後直奔韓泉寢房。

  「韓兄,都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你這樣賴床可讓小弟看不起了。」幾次試探還卧床酣睡的韓泉未果之後,旦保范在靠牆的一張藤椅上如坐針氈,面露不悅,激他道。

  「你怎麼不說早起的蟲兒被鳥吃呢?」韓泉迷迷糊糊嘟囔著,索性翻了個身背對旦保范。

  「哎呀韓兄!」旦保范心裡那個著急,上前去一把掀了韓泉的被子,拽著他的胳膊直到扶他坐了起來。「今天咱們還得趕時間!」

  「趕時間?」韓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

  「是的,趕時間!」旦保范一副「來不及解釋了,快跟我走」的模樣,從床邊木施上拉過搭著的衣物就往韓泉身上套。

  韓泉被他弄得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也無奈穿好衣服,匆忙洗漱之後便和他一起出了門。

  此時薄霧漸漸散開,朝陽初升,草木上的露珠晶瑩欲滴,隨著光影閃爍。

  郢都的街上行人依舊稀少,韓泉跟著旦保范一路疾馳,沒有半刻歇息。不知道的還認為這兩人在刻苦晨練輕功,又看兩人都身姿矯健,氣息平穩,非常人所能為,因而時不時有欽佩和讚許的目光投來,又哪裡聽得到韓泉心中暗暗叫苦被擾了清夢。

  就這樣奔襲近半個時辰,兩人來到了京中最繁華的舜日街,放緩了腳步,略略調理后鼻息已近平常。此街道乃是楚國開國時一位名為魯班的鬼斧巧匠所規劃建造,而舜日之名是取自上古時「堯天舜日」的美好寓意,街道的熱鬧也自建造初一直延續至今。

  青石板的街面夯穩紮實,寬十丈有餘,至多可容九架馬車并行。極目遠觀,街身如蒼龍入海,攝人心魄。寶殿珠樓,或雄壯莊嚴,或清秀斐然,或飛檐翹角,或貝闋朱甍,鱗次櫛比,竟無一相同,風趣自異。

  「覓仙閣。」韓泉望著面前一個三層的碧瓦閣樓,喃喃自語道。轉而看向旦保范說道:「保范,咱們故交已久,不必這麼大費周章吧?」心裡還加了一句:你小子用不著為了這個一大早就把我薅起來吧?

  「不是啊韓兄,」旦保范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指了指斜對面不遠處的一個小攤,說道:「我們是要去那裡。」

  韓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見得一個約兩三丈見方的素青色帆布攤篷,夾雜在其他攤位之間,並無別緻。篷下一位看上去年近六旬的粗衣老漢正在幾個桌位之間忙活,不時用搭在肩上的披巾擦汗,篷腳處有幾個大小不一的漆黑鐵爐,上面分別架著油鍋和蒸屜等炊具,一位中年婦人圍著白色麻布圍裙在其間勞碌,擼起袖子露出的手臂上沾了些麵粉殘渣。

  「韓兄你可別小看這個店哦,」旦保范邊走邊說:「這可是全京城最有名的早點,那手藝絕對不會讓你失望,去晚了怕是沒有了!」

  旦保范所言雖有誇張,說是最有名,其實只在他自己心中,但是他所說也並非信口開河,別看這個攤位不大,確是京中可圈可點的早點小食,游姓老闆本名游四海,不知從何時起帶著夫人開始在這裡經營,經年累月的積澱,手藝愈發純粹精湛,尤其是對火候的拿捏即便是宮廷御廚也大都無法望其項背。

  更為有趣的是,這兩夫婦每天只接待九十九位客人,自稱精力不夠,難以勝任更多。對此軼事眾說紛紜沒有定論,不過也因此旦保范必須一早就叫起韓泉,唯恐晚到要排長隊甚至碰上運氣不好的時候,名額滿了白來一趟。

  此時小攤上四張方桌基本坐滿,旦保范以熟客的名義嬉皮笑臉的和游四海一通軟磨硬泡,終於討到對方苦笑著從屋內又新搬出個桌子給他倆就坐,並倒上茶水,惹得其他食客投來又羨又妒的目光。

  「游伯,」旦保范親熱的叫著老闆,向其介紹道:「這位是我漢陽的朋友,今天特地來嘗您的手藝!給我們來兩碗招牌的鮮魚糊湯粉,一份滾油豆皮,一份魚丸花糕,額……再來四個酥麻歡喜坨,兩片怪味鍋盔!」

  游四海笑著和韓泉頷首招呼后,旦保范邊說他邊記,最後才說道:「小旦公子,歡喜坨和鍋盔還是老樣子,我到對街給您買去。」說罷從內屋喊出了一個十五六歲的素衣少年,看樣子是其兒子,指著對面和他交代幾句,少年便有些不耐煩的過去了。

  「有勞游伯和小弟了。」旦保范看著少年怏怏的身影,笑道。

  「哪裡哪裡,都是應該的。」游四海憨厚的欠身回應,然後便忙活去了。

  「你和這位店家很熟悉啊。」韓泉看著游老闆有些佝僂的背影,隨口感嘆道。

  「那可不是!」旦保范神色間不無得意,啜了一小口茶水,說道:「這游伯除了手藝一流,人也相當的好!說起來,我還真記不清楚何時開始就喜歡在這過早了,一想到游伯做的早點,府里的膳食都一點兒也不香了!」

  韓泉看他一副感慨萬千的模樣,不禁搖頭啞然失笑,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不一會兒,熱氣騰騰的菜品已陸續端了上來。鮮魚糊湯粉粉白蔥綠,乃是用小魚熬成稠汁,用其煮好粉絲之後撒上蔥花,口感順滑細膩,入喉處留有糊湯余香,回味無窮。金色的豆皮泛著讓人垂涎三尺的油光,外酥里嫩,糯米勁道剛好,頗有嚼勁。

  魚丸花糕、歡喜坨、鍋盔也都各有風味特色,讓韓泉和旦保范都愛不釋口,直呼過癮。特別是韓泉,本來被旦保范吵醒心裡還有些芥蒂,但這個時候也早已消失在九霄雲外了。

  真香啊。

  韓泉放下筷子,長舒一口氣,邊回味邊稍作休息。

  「這不是旦公子嗎?可真是巧啊!」隔壁桌不知何時來了個錦服少年,年紀大約和旦保范相仿,長得極為柔美,眉眼如畫,鬢若刀裁,舉手投足間散發著高雅而又略帶憂鬱的氣息,如若是女子,那可算得上傾國傾城了。此刻他正把玩著手中茶杯,眼波餘光若有似無的落向韓泉和旦保范方向。

  「呂歷?」旦保范好不容易才咽下滿嘴美食,驚訝道。這位呂公子正是楚國第一大商人呂韋的長子,自幼跟隨父親營商,現在京中最當紅的風月場所「夢蝶庄」正是由其一手打造,方才韓泉和旦保范路過的酒樓「覓仙閣」也在他日常打理範圍。

  說起這呂家的發跡,他們自己家從來都是三緘其口,不過坊間軼事倒是流傳甚多,最為人接受的說法是呂韋本來是往來齊楚兩國的珠寶古董販子,由於經營這些生意逐漸和達官貴人,乃至最後和當朝太后攀上關係,在顯貴們的關照下生意一路扶搖而上,涉及範圍更是從錢莊、古玩、藥材、糧油到酒樓、青樓等等,廣無邊際。

  平常這呂家公子的行蹤可謂是飄忽不定,哪裡容易見到?而今天卻偏偏來到了這個小攤,還是這麼一大早,實在讓人捉摸不透,故而旦保范十分驚訝。想他和呂歷也只是偶有生意往來而見過幾次,真論起來也不算熟悉。韓泉更是與之從未謀面,只是對其略有耳聞,今日得見本尊,心中不免又詫異又好奇。

  「呂歷,你到這兒幹嘛?可真是稀奇了!」旦保范放下些一開始本能的警惕,一面吃著一面說道。

  「到這兒還能幹嘛?」呂歷似被他逗樂了,笑道:「自然是來品嘗游伯的手藝呀。」說著和游四海頷首致意。

  一旁忙活的游四海忙道:「呂公子哪裡的話,我這小店哪裡比得上『覓仙閣』的大師傅們!呵呵呵……」

  「游伯過謙了。」呂歷語氣溫和道,隨之將目光轉向方才起一直沉默不言,只是靜靜觀察自己的韓泉身上,說道:「想必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四車公子』,韓泉韓公子了吧,久仰了。」

  韓泉微笑欠身一禮道:「不敢當,呂公子客氣了。」

  「哦?韓公子不好奇我怎麼得知?」呂歷眼中精光一掃而過,面上帶笑說道。

  韓泉心下暗忖,這呂歷是京中權貴,手眼自是不少,知道「四車公子」並不奇怪。只是他語間好似還有弦外之音,莫不是問怎麼知道他和旦保范現在在此處過早?如若真是問這個,那他又是什麼意思?是試探還是?自己又該如何回應?

  不待韓泉回應,旦保范有些不耐煩的說道:「還好什麼奇啊,誰人不知道你呂大公子是有名的『南楚小靈通』?」大有不爽呂歷故弄玄虛,不讓自己好好吃飯之意。

  「哈哈哈哈……」呂歷朗聲笑了起來,道:「『南楚小靈通』,這個名字我還是頭一回聽聞,倒是很有新意呀。不過若我是『南楚小靈通』,那你旦公子不就是『郢都小算盤』了?」呂歷收不住唇邊笑意,看向韓泉說道:「韓公子,你可當心了,這旦保范小算盤打得可精了,別被他騙了才好。」

  韓泉知道他是故意調侃,只笑而不答,不過剛才有些尷尬的氣氛卻也因為這一玩笑緩和了許多。

  旦保范大口喝了口水,好不容易才咽下剛吃的食物,水杯還在半空,另一隻手已經指向呂歷,又急又惱道:「你,你可別在這張口胡說,你才算盤打得比誰都精!」

  呂歷輕笑一聲,並不理他,而是吹了吹剛端上的糊湯粉,閉眼嘗了一口,神情有些陶醉,幾息之後才緩聲嘆道:「游伯的手藝果真奇妙。對了旦公子,聽說明珠郡主近來要擇婿了,真不知道……這最後花落誰家。」邊說邊饒有興緻的打量旦保范,還有意無意的看了看韓泉。

  旦保范冷哼一聲,道:「難不成你也在此次參考之列?」

  「那倒沒有。」呂歷以沒有人聽到的聲音幽嘆一聲,仰頭看向天空,此時的陽光並不刺眼,只照得他雙目微閉,竟有些說不出的別樣之美,然後回過頭來,舉起茶杯,朗聲道:「來,小弟在此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預祝金榜題名!到時若不嫌棄,再來鄙府一聚,把酒言歡!」說罷先行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旦保范和韓泉也道聲「請」,舉杯仰頭盡飲。

  和風穿堂而過,搖得一些檐角風鈴清脆作響。各樣商戶大都已經開門迎客,行人車馬也越來越多,舜日街如尋常一般喧鬧起來。

  絡繹不絕的人潮中,韓泉等三人拱手作別,各回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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