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學舟載道咿呀語,心有板磚何所懼
第一一八:學舟載道咿呀語,心有板磚何所懼
星宇浩渺,無始無終,無邊無垠,在這亘古的冰冷黑暗之中,有著無數的星體、星系、星雲,以及浩瀚的星系團、璀璨的浮石雨。在這些宇宙的綠洲之上,誕生出了無數的生命奇迹,也締造了無數的傳奇故事。
在一個由數億顆小星體組成的圓環帶上,有一顆星球分外與眾不同,它雖然夾雜在其它的星體中,隨著環帶一直在宇宙中進行漫長而無目的地的旅行,但它並不像其它的星體是灰白色,而是包裹在一片七彩的光芒中。這是智慧生命的傑作,那七彩光芒代表的就是生命在這個死寂宇宙中不滅的一絲倨傲。
這個星體上面群山環繞,林木蔥茂,十分富有生機。一隻雪白色的不知名小動物在草叢裡歡快地東奔西跑,這裡是它的家,也是它的樂園。突然它靈巧的耳朵直豎起來,似乎在風聲中聽到了什麼,然後它尋聲而去,在密不透風的林木中經過了七折八繞,來到了一個十分隱秘的所在。
在一個隱秘的山谷中,幾十個孩童正在草地上各自拿著一把木劍揮舞,他們動作劃一、整齊有序,雖然一張張小臉上稚氣未消,但他們手中的木劍在舞動時卻發出尖銳的呼嘯,透著一股凌厲的殺氣。
領頭舞劍的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他嘴唇緊繃,雙眼閃爍著剛毅的光芒,青澀的臉頰輪廓如同斧砍刀削一般,讓任何一個看到他的人,都能立刻感受到他的決心。
他叫中微子,是這幾十個孩童的大師兄,他們在一個叫無名氏的師傅的帶領下,已經來到這個山谷有些時日了。無名氏經常消失無蹤,但作為大師兄的中微子每一天都盡職盡責地督促師弟師妹們練習「大風訣」。
「大風訣」,也叫「大風劍訣」,是一種劍術,據說練的好的人,可以一劍斬裂山川大地,崩碎日月星辰。這些孩童雖然都沒見過這樣的壯觀景象,但卻個個心嚮往之,所以他們練劍時非常的刻苦努力。
雪白色的小動物趴在草叢裡咕嚕嚕地眨著眼睛看著這些手舞足蹈的孩童,驀然一道冰冷的眼光向它射來,嚇的這隻可愛的小動物立馬轉身逃之夭夭。
中微子嘴角略微上揚,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剛想要帶領師弟師妹們練習下一招「風起雲湧」,卻突然發現在隊伍的最後面,有一個孩子還在用木劍胡亂揮舞著上一招「風拂楊柳」,並且他的動作招式中錯誤極多,原本飄逸靈動的「風拂楊柳」被他練的是似驢非馬、一塌糊塗。
「介子,你在幹什麼?」中微子對著這個最後面的孩子大聲喊道。
「大師兄,我、我在練劍。」這個叫做介子的孩子唯唯諾諾地說道。
「我昨天才手把手教你如何施展『風拂楊柳』,你現在再給我演示一遍。」中微子厲聲說道。他的年紀不大,但是在這群孩子中極有威嚴。
介子顫抖地拿著木劍揮舞了一個半圓,然後他自己的手肘不知為何扭了一下,手中的木劍就「啪」的一聲掉落在地上。
「啪、啪。」中微子腳步一閃來到介子的面前,手裡的木劍對著介子丟了劍的手臂狠狠地拍了兩下,只有八歲的介子立刻哇哇大哭起來。
對於介子的大哭,周圍的孩童有的面露不忍,有的則面無表情,而中微子卻厲聲喝道:
「繼續練。」
在中微子的帶領下,他們從「風拂楊柳」「風起雲湧」「疾風驟雨」直到最後的「風流雲散」「月白風清」,很快把一百零八招全部施展完畢,但可憐的小介子卻還停留在二十餘招上的「風聲鶴唳」。
「笨蛋。」中微子掃了仍在那裡笨拙舞劍的介子一眼,然後就讓這些孩童們暫且休息,而他自己卻來到了介子的面前,強壓著心中的煩躁再一遍地教他舞出完整的「大風訣」。
但介子不知為何,他的手和木劍之間好像隔著一道無形的障礙一樣,怎麼都協調不起來,原本很簡單的動作,介子卻總是耍的漏洞百出。就這樣直到天色將晚,中微子終於失去了耐心,他一把抓過介子的木劍,折為兩截,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進了他們暫居的山洞裡。
「師傅回來啦。」突然有孩童大喊道。
只見一個身材修長、白髮飄飄的俊逸人物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片草地上,他雖然被這些孩子們叫做師傅,但看起來年紀並不大,只是那一頭白髮略顯詭異罷了。
這個無名氏師傅走到介子旁邊,看了看哭紅了眼睛的介子和地上的斷裂木劍,卻只是微微一笑並未說話,直接走進了山洞裡。
「介子,你別哭了,明天我幫你製作一把新的木劍。」有和介子交好的孩童開始安慰介子。
「幹什麼你們?還不去休息?明天還要不要練劍了?」中微子從山洞裡走出,看著外面聚集成幾團的孩童,生氣地大吼道。
頓時這幾十個孩童一鬨而散,介子也慢慢地走回自己住的小山洞裡。突然一道身影攔在了他的面前,正是無名氏師傅。
「明天做飯的柴沒有了,中微子說輪到你了,我們去砍柴吧。」無名氏師傅說道。
「嗯。」介子低著頭輕輕地說道,然後他就跟在無名氏師傅的後面,來到了一個遍布枯樹的山坡上。
無名氏師傅看著介子拿著一把幾乎他和一樣高的柴刀奮力地砍向那些枯樹,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然後他拿出一把小匕首,隨手揮出,無論多大的樹木都應聲倒地,切口平滑如鏡,整個過程流暢自如,揮灑愜意。
偷偷扭頭看了一眼無名氏師傅,介子倔強的小嘴抿在一起,砍得更賣力了。可是他的力氣實在太小,揮舞起柴刀又非常笨拙,所以直到上百下后,他面前的一顆枯樹才在「吱吱呀呀」的響聲中緩緩倒地。
「過來休息一下吧。」無名氏師傅看著介子小臉通紅,正用手臂擦著臉上的汗珠,於是對他說道。
「中微子又打你了?」坐在一大堆柴草邊,無名氏師傅看見了介子手臂上的一片微紅。
「嗯。你能不能別讓他打我了?我已經很用心的練劍,可就是怎麼也學不會。」介子說話時,兩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好啊,我一會兒就跟他說。」無名氏師傅說著,然後拿起了面前的一根枯枝:
「你看,這根枯枝上面有很多小樹枝,每一個樹枝都和枝幹用不同的方式聯結起來,它們之間有著一種很神奇的脈絡聯繫,然後就形成了樹枝的整體。」
「每一個樹枝不都是這樣的嗎?」介子扭頭盯著無名氏手中的樹枝,不明白師傅在說什麼。
「但沒有兩個樹枝是完全相同的,如果你仔細看它們的話,在這麼多的枝丫上,你能找到一些很有趣的東西。」
介子拿過無名氏師傅手中的樹枝,饒有興趣地觀察起來。他本就幼小,不開心的事情很快就忘到一邊了。
「你看,有根樹枝是彎的,它彎的很厲害,跟其它的樹枝都不一樣。」介子突然喊道。
「沒錯,它是彎的。你再仔細看,那個彎曲的角度有多美妙。當他還是盛綠、還有葉子的時候,微風吹拂過來,它的枝葉一定飛舞的很好看,可惜現在卻乾枯了。」
「是啊,要是它能一直不枯就好了。」
「任何樹都會枯的,任何人也一樣。你還記得『大風決』里的『風拂楊柳』那一招嗎?你的手臂其實也要像這個樹枝一樣彎曲起來,但是又不能彎的太過,不然風會把它吹折的。」
介子於是拿起樹枝耍起了「風拂楊柳」,這段枯枝從他的腋下穿過,然後介子的手臂就僵在那裡,「風拂楊柳」的後半招再也使不下去了。
「你的手臂有點僵硬,但沒有關係。『風拂楊柳』和下一招『風起雲湧』是連在一起的,你可以試著直接使出下一招。」無名氏師傅微笑著說道。
介子聞言站了起來,枯樹枝圍繞著他轉了半圈,然後「唰」的一聲向斜上方挑去。這一招還算凌厲,只是用枯樹枝施展起來並不怎麼好看。
「師傅,真的可以。我以後是不是都可以這麼做?」介子興奮地喊道。
「當然不行,招式之間是連貫的,如果像你剛才這樣斷了的話,就會有破綻,招式就沒有用了。」無名氏師傅笑著說道。
「那我還是學不會大風訣。」介子一臉失望地坐回了無名氏師傅的身邊。
「你剛才手臂已經轉的很好了,就差一點點就能把『風拂楊柳』完整地施展出來,你有想過是為什麼嗎?」
「因為那時候我一直在想著那根彎曲的枯樹枝,我想我要跟它一樣彎曲,然後風吹過來,上面的樹葉就『唰唰唰』地跳起來。」
「沒錯,可枯樹枝並不會耍劍。其實,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東西,在背後都有一根線把他們聯繫起來,一顆還活著的樹,它的每一條樹根和每一片葉子都有著脈絡相連。大風訣也是這樣,它的一百零八式也都有聯繫,從後面往前施展其實也是可以的。」
「我真的可以倒著來嗎?」介子一臉希冀地看著無名氏師傅。
「唉,如果你真的喜歡倒著來的話,那就倒著來吧。不過你要知道大風訣是我們的絕藝,它經過了無數人的千錘百鍊,所以在倒著來的時候,你一樣要嘗試去把握它內在的脈絡,學會理解這套劍法的基礎。因為如果倒著來比較厲害的話,那我們早就這麼做了,不可能我們這麼多人加起來都沒有你聰明吧?」
「我很笨,他們都說我很笨。」介子低下了頭。
「他們胡說的,因為你的年紀比他們小,他們嫉妒你,所以才說你很笨。」
「我年紀小,他們就嫉妒我,這是什麼道理?」介子一臉疑惑地看著無名氏師傅。
「咳,那個什麼來著,大風訣不僅僅是一套劍法,它還和其它很多東西聯繫在一起。」無名氏師傅略微尷尬了一下,然後很快就岔開了話題。
「我不明白。」介子搖著頭說道。
「你可以把大風訣的一百零八式當做是一百零八塊磚頭,你在學會它們的同時,更要把這一百零八塊磚頭記到心裡,讓它們成為你心中的一百零八塊磚。這樣,當你以後施展大風訣的時候,你就可以把這一百零八塊磚拿出來,隨心所欲地蓋一座房子,每一塊磚它都不一樣非要在一個固定的位置上,只要它的位置很適合你蓋的房子就行。」
「你剛才不是說不可以倒著施展嗎?還說『大風訣』千錘百鍊,倒著來沒有原來的厲害。」介子更加疑惑了。
「咳,是這樣的。在你年紀還小的時候,當然要循規蹈矩地學習大風訣了,但是等你長大以後,積累了更多的東西,那你就想怎麼施展大風訣都可以,蓋出來的房子也完全能按照自己的心意來。」
「我還是不明白。」介子苦惱地搖了搖頭。
「沒關係,這其實是事物發展的一個過程,你會明白的。」
「可我現在要怎麼才能學會『大風訣』呢?我不想讓中微子再打我、罵我了。」這才是介子最關心的問題。
「就像你剛才做的那樣,仔細觀察那根枯樹枝,然後努力思考、找到規律,把很多不同的事情串聯起來,這樣你就能學會大風決了。」
介子聞言拿起一段枯枝再次站了起來,然後他慢慢地揮動手臂:枯枝在他幼小的身軀前滑過,穿過他肋下,再以一個詭異的角度轉到他的身前,然後筆直地刺了出去。
「我成功了。」介子興奮地大喊起來。
無名氏師傅微笑著搖頭不語,他從未經歷過這樣的階段。在他第一次拿起木劍的時候,大風訣就自然而然地從他的手裡流出來。所以很多人都說他是「天才」,但他這個「天才」現在卻很能理解那些不怎麼是「天才」的人。
「我學會了大風訣,能打敗中微子嗎?」介子很快就想到了這個問題。
「額,我很想告訴你說可以,但實際上卻很難。因為中微子在這方面很有天賦,並且他也很喜歡劍術,所以你很難打敗他。」
介子聞言沮喪地低下了腦袋:他如果學會了大風訣,最想做的事當然是打敗中微子了。
「中微子一直都在幫你,他也很想讓你學會大風訣。可是他還太年輕,並不怎麼了解自己和別人。」無名氏師傅微笑著說道,然後他輕輕撫摸著介子低垂下去的腦袋:
「其實呢,一個人學習一樣東西,大概可以分為兩個目的吧。從小的方面說是為了了解未知、擴展知識和思維、把握事理背後的邏輯;從大的方面來說就是要明是非、懂大義,能夠堅持一些很艱難的選擇。這其中涉及到了很多複雜的東西,你現在不懂,但是你總有長大的一天。」
「那如果學不會呢?」
「學不會一般也可以分為兩個原因,一個是因為你忽略了某些東西。這些東西,要麼你知道但是卻沒有看見,要麼你就根本不知道,所以你要想辦法把它找出來。另一個原因則是你不願意去學、不想去學,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沒有關係,你可以學別的。所以即便你不能用大風訣打敗中微子,你也不需要太傷心。我是說,你稍微傷心一下就行了,你還有其它更多的途徑來表現自己。」
「我就想學大風訣。」介子嘟著嘴低聲說道。
「可以啊,只要你記住我剛才說的話:細心觀察、努力發現、多加聯想、隨時思考、及時總結,你一定可以學好大風訣的。」
介子搖了搖頭,他其實並不是很明白無名氏師傅在說什麼,但無名氏師傅卻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不光學大風訣是這樣,學其它的東西也是這樣。你都要把它們當做一塊塊磚頭記在心裡,然後在你有一天要用的時候,你可以利用它們蓋一座很漂亮的房子。如果你能把這座漂亮的房子展現在別人的眼前,並且得到別人的認可的話,那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介子對無名氏師傅的話似懂非懂,這時他拿出一個小圓球,用手指輕按一下,從小圓球里立刻彈出了一個舞劍的小人,而這個小人舞的正是大風訣。
「我不明白。我隨時都可以用這個寶珠看到大風訣的招式,那我為什麼還要記住那麼複雜的東西呢?我背那麼多書也是這樣,背完就忘了,哪有這個寶珠記得清楚?」介子愁眉苦臉地說道。
「所以有時候記住什麼固定的東西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把它們轉化為你心裡的磚頭。但要想把它們轉化為你心裡的磚頭,你就必須要用自己的腦子、用自己的心來記住,甚至要記好多、好多遍。」
「我會把它們記在心裡的,但為什麼要記成一塊磚頭呢?」
「因為在關鍵的時候,磚頭不僅可以保護自己,還可以拿來拍人。」聽到無名氏師傅的這句話,介子愣在那裡:他能難明白這樣的磚頭和這樣的拍人是什麼意思。
「其實你現在不明白我說的話也沒有關係,當你十歲的時候,我會再告訴你一遍,當你二十歲的時候,我還是會告訴你一遍,當你三十歲的時候,我同樣會告訴你一遍。」
「那我四十歲呢?」
「四十歲的時候你已經長大了,已經不需要別人來告訴你什麼了。」
「哦。」介子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然後他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地問道:
「那塊大木排上面的四個字是什麼意思?」
「那個不叫大木排,叫做匾額,相當於一座房子的眼睛。那上面的四個字是『漆浦武堂』,我們就是從這個叫漆浦武堂的地方來的。」
「那漆浦武堂又是什麼意思?」
「這是一個很久遠的故事,你現在想聽故事呢?還是想砍柴?天已經很晚了,如果沒砍到柴的話,我們明天就沒飯吃了。」
「那還是砍柴吧。」介子猶豫了一小會兒,然後嘟著嘴說道。
無名氏師傅微微一笑,然後手裡的匕首飛出,瞬間數十顆枯樹應聲倒地。接著他摟著介子幼小的肩膀,看著垂落的夕陽,悠然地說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大陸上,有著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