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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界後續(2)

  銀沙的寢殿里。

  銀沙稱自己身體不適,就叫了醫師進來。

  這位醫師天生能辨草藥嗅毒物煉靈丹,平日只拎一個藥箱到處診脈。偶爾會去山下為村民救濟,大多時候都是在雪宮裡賞花遛鳥打發時間。

  這醫師來到雪宮已有一千多年了,因除宮主以外的宮人皆是凡人,壽命有盡頭,生死有輪迴,記得他真實年紀的人倒也屈指可數。

  滿頭白髮的醫師剛放下藥箱,銀沙迫不及待地扒了個底朝天。

  「六甲草呢?」

  她明明叮囑過不能忘了的。

  「你要那味草藥做甚?」醫師其實一直隨身而帶六甲草,自是不會放入藥箱讓人輕易發現。此葯算不得精貴,但渡法力為他人療傷頗見成效。

  「看來,宮主並未身體不適。」醫師視銀沙如同自己孫女一般,幾乎是有求必應。她十歲破陣,渾身是血的模樣歷歷在目,他既心疼又佩服這個小姑娘。

  「姜伯,過幾天我要出去一趟,你總得給我些藥材以備不時之需吧。」

  通常姜伯稱她宮主的時候,多是有嗔怪的意思。但對於姜伯她只有一個屢試不爽的招數,便是謊稱她要出門需要備藥材。

  姜伯當然知道銀沙每次都在誆他,可每次他也樂意下這個台階,也不失面子。

  「拿去吧。」姜伯從衣袖中拿出三兩棵六甲草,並叮囑她:

  「救命的東西,你得緊著用,切記少用法術行事。」

  姜伯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都是被祝元修在夜裡拉去某處給她療傷,反覆叮嚀過在外界一旦使用法術就會遭反噬,但每每看見嬌弱的她又不忍心當面斥責。

  銀沙一直都認為,遭到反噬是因為不夠強,所以忌用法力她就從未放在心上。

  這冥頑不靈和她的母親如出一轍。

  銀沙的法力不在她父親之下,而自負偏遺傳了母親這裡。

  「謝謝姜伯。」她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六甲草。

  姜伯離開她寢殿時,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個小姑娘,問我要葯的時候是極其認真的;偏她受傷的時候,也是真的重。

  在走廊上,紅葵正迎面走來。

  姜伯想起銀沙在隱迭呆了許久卻未受一處傷,是如何做到沒用法力的,一定是有什麼別的緣由。他亦詢問過當日一同去隱迭的其他宮人,皆是回答宮主沒用過法力,一看就是玉娘給她們施了噬心咒。恰巧碰到今日才回宮的紅葵,或許可以問問她,她必定知道其中的一些細枝末節。

  「醫師,宮主身體可還安好?」紅葵先開了口問他。

  「無礙。紅葵姑娘這是要去看望宮主嗎?她已經歇息了。」姜伯打消了紅葵去找銀沙的念頭,他還有事情要向紅葵問個清楚。

  「既如此,我便明日再來。姜醫師也早些歇息吧。」

  紅葵對於宮中上下的禮節一向頗為尊敬,未敢怠慢片刻。

  「紅葵姑娘留步,不知姑娘可否願意為老朽解答一些問題。」

  「醫師請講。」

  「除了你,同去隱迭的其他人皆被下了噬心咒,你可知道?」

  噬心咒雖談不上禁術,但對於在雪宮修行的尋常女子可謂是穿腸毒藥。從被下咒的那一刻后,她們就再無自己的思想了,所作所答皆是按照施咒之人的意念。

  姜伯知道玉娘是不會給紅葵下咒的,今日恰巧碰到,不妨探探她的口風。

  紅葵確然是愣住了,她不曾想到玉娘會給自家宮人施此陰毒之術。同赴隱迭宮人有三四十人,秋玉樓的姑娘們怕是也都遭了毒手。紅葵不免心裡發涼,在雪宮待她猶如親生女兒的玉娘怎會對一群身世可憐的女子這麼殘忍。

  每次她被責罰,玉娘都是第一時間趕到為她辯護脫罪。

  但是,玉娘對她過分的體貼,她的確不解。

  論乖巧,她不及師姐白蘼的千分之一;論容貌,飛天是第一美人;論法力,她也只能勉強擠進前十。偏偏玉娘就對她格外上心。

  「噬心咒?」站在盡頭的白蘼聽到了他們的聲音就趕了過來。

  白蘼有一幅修長窈窕的好身材,樣貌清麗,素愛穿紫色衣裳。

  今日閑來無事就去純均崖看了出熱鬧,誰知那群粗獷的漢子實在出言不遜又不知收斂,她這才給他們略施小懲。不過,那滄溟世子走前,也是替他們解了困。

  白蘼雖是跟著飛天的舊人,可她不似紅葵那般厭惡銀沙。她覺著上一任宮主是自己放棄了這個位置,半分也怪不得銀沙。一門派總不能沒有個領頭人物,且在她這個年歲能有如此修為實屬不易。總體而言,白蘼對銀沙倒還忠心。

  白蘼今日觀察到獨孤承影其實根本沒有破陣,不知為何櫻林七十二陣竟然視他為這雪宮的一員,沒傷他分毫,還散落一地花瓣為他指路直至出口。

  「宮人被下了噬心咒,我怎麼會不知。」

  白蘼在雪宮主要就是負責管理宮人們的,她不信有人可以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肆意下這種毒咒。

  「換個地方說話吧。」醫師掃了一下四周,擔心會被玉娘的眼線察覺。

  紅葵主動提起去她屋內,白蘼和姜醫師也都贊同。

  「紅葵,你們在隱迭發生了什麼事?」白蘼還未坐下就開口問她。

  姜醫師一一描述自己詢問那行宮人的情況,確認她們是中了噬心咒。

  「你們也都知道成年禮會被抽離與情感有關的一切神識。大抵玉娘是不想讓宮主被宮人們的閑言碎語困擾吧。雖說這個做法有點極端和自私。」紅葵說了個最正當的借口,她其實猜到了玉娘的真實目的是慢慢殺死跟著銀沙的宮人。

  「被抽離又有什麼用?」白蘼冷冷說道,當年的飛天不還是記起了往事,說拋棄全部宮人就拋棄了,「若是她的心上人真的來雪宮尋她,怕是會歷史重演。」

  雪宮每任宮主們皆有自己帶的一行宮人。在她即位的時間內,這行宮人的地位僅次於玉娘和宮主;當宮主卸任后,前任留下的宮人多是遭受排擠,或是出了雪宮自生自滅。而她們跟著宮主的這一行宮人其實修為並不算極高,一女子在茫茫大千世界想過的安穩並不是件容易輕鬆的事情。唯盼著宮主能給予她們一點福澤,譬如修為,譬如法器,更有甚者,一段美滿的婚姻。前面的涓舞宮主就為她的宮人們謀了不錯的出路,或嫁於如意郎君,或去他國開了間店鋪營生。

  可是白蘼和紅葵侍奉的飛天宮主,扔下了一大堆爛攤子給她們。

  若不是有個小銀沙,白蘼可能真的離開雪宮了。

  白蘼是打心底里敬佩這個破陣的小姑娘,她很想看看雪宮在她的帶領下會是如何發展,是會拿著玄冰劍殺盡天下薄情男子,還是和飛天一樣陷入死局。

  紅葵自在秋玉樓看見獨孤承影,一種不祥預感油然而生。

  「我覺得倒不會。」白蘼聽了個大概,很果斷下了結論。

  紅葵內心譏笑白蘼什麼都不了解。在成年禮之前,銀沙可以為這個男子直取她性命不說,還耗費法力強行帶他出秋玉樓又不知去了何處。

  白蘼沒有興緻再聽他二人談論就先回了自己房內。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是白蘼在雪宮的一貫風格。

  姜伯看白蘼漸漸走遠,才緩緩道出實情。

  「方才有多餘的人在場,我不好直接問你。其實宮主在成年禮前夕,是不是早已離開秋玉樓了?還用了瞬移術去的別處?」

  在姜伯看來,紅葵剛才說的固然是實話,卻沒有一句有用。

  紅葵不擅說謊,乾脆把實情全部告知醫師。

  是說銀沙在秋玉樓為了個男子強行用瞬移術,至於去了何處她確實不知。

  男子?姜伯想起白日里的滄溟世子和另一位面具公子。

  姜伯所料不錯,銀沙使用了不止一次的法術,法力一次比一次耗費的多,這傷也當愈來愈重。她竟還在秋玉樓施瞬移術,果真是不要命了。任她再是仙胎轉世也不能這麼胡來。可他為她號脈,竟是沒有一絲反噬的痕迹。

  反噬之傷,短期內唯有一種情況下受傷之人體內毫無蹤跡。

  傳說中的赤霄劍靈和玄冰劍靈相生相剋,陰陽互補。因此這兩把上古神劍所認的主人自然也是相互通靈,可以代對方承受一切傷痛。代對方承受就意味著另一個人的原有修來為和術法會被漸漸吞噬,直至自身精元全部散盡。

  姜伯懸著的一顆心終是放下了。

  年輕人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解決把。

  姜伯想了想自己活了千餘年,總不能事事都為銀沙謀划,也不能時時都護著銀沙,他離仙逝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近了。

  那頭拿到六甲草的銀沙熄了燈,躺在床上反覆想畫像上的男子。

  她明明是認識畫像上的人,可好多事情都記不起來了。零零散散的記憶片段總是拼湊不齊。犯險救下的那個男子,體內有她的法力是什麼情況,想不通。

  銀沙想不通的事情,從沒有探尋究竟的勇氣。一晚上想不通了,第二天會全忘了。她只記得她的使命是守住玄冰劍鎮壓的惡靈幽冥之主。

  想不通就會睡得很晚,以至於第二天迷迷糊糊到中午才清醒。

  午膳的時候,銀沙才想起密室里仍有個等她救命的人。

  飯都來不及下咽,她借口要閉關修鍊不許外人打擾。每日的飯菜放在門口借口,要換洗的衣物也自會丟置在門口。

  宮人反應過來的時候,銀沙已回寢殿,設好了結界。

  銀沙對於設結界一術掌握的爐火純青,如同每日穿衣一樣快和好。

  點燃了六甲草,便是驅除了療傷時散發的魔障氣息。她足足耗費了四五成法力才撿回他這條破命,因他體內帶有她的法力的殘跡,她一時無法將修為立即渡給他,不得不以雪龍神脈為引,是費了她不少功夫。

  救他的時候耗了她太多修為,她不得不喚來嵐莜一起才將他挪到床榻上。

  好累。銀沙差點趴在地上,又細細一想:若不是頒布的那個鬼詔令,還好心略微降低了櫻林七十二陣的難度,哪裡會有這麼多人過陣,更不會出現這個人。

  白蘼早向她轉述了純均崖的事情,銀沙完全沒有想過禤國和滄溟竟然同時對她感興趣。滄溟那位甚至妄想得到玄冰劍,他能活著真的是被死神眷顧了。

  但救下的這個男子,銀沙看他是不同的。

  起初是和畫像男子過於相像,現在則是他體內有非常熟悉的法力氣息。

  銀沙不知道獨孤承影體內這氣息本就是她的,以為只是二人修行法術相近。

  獨孤承影醒來已是深夜。

  他最近發生的事情便是在結界里和幽漸世子爭一個活著的機會,他彼時不是幽漸的對手,在幽漸要殺死他的前一秒,他彷彿看見一條蛟龍從天而降攜他離去。

  那蛟龍通體雪白,刷新了他對世間物種的認知。

  在獨孤承影有記憶的好幾百年裡,他曉得真身為龍的無非就是曼陀神尊和居住在北方涅塃無極海內的龍族。他竟能在結界中看見這樣一條白龍,三生有幸,思忖著從雪宮出去后必定要向阡陌好好炫耀一番。

  他彼時沒想過這條雪龍就是銀沙,只當是雪宮的豢養的一頭寵物罷了。

  直到在密室裡頭翻到了一個梳妝盒,打開一看,裡面是一顆無極夜明珠。

  無極夜明珠,他在阡陌的舊書里看過,上面說這是上古神獸蒼山雪龍一族代代相傳的至寶,並無有人親眼見過。只是那舊書上的繪色比這珠子要艷麗許多。

  蒼山雪龍?獨孤承影突然聯想到救他的那條白龍,莫不是銀沙豢養的另一個坐騎。她有了一隻仙鶴還不夠,還有另一條龍。若是真的蒼山雪龍,他由衷佩服喜歡的人眼光不僅獨特還尤有品味。由此推來,他的眼光更是俱佳。

  不愧是我喜歡的女人。

  獨孤承影眼中的銀沙是萬里挑一,天下無人可以媲美。

  其實相貌這東西,獨孤承影不是很在意。

  銀沙的美色遠比不上關押在禤國後宮的雪飛天,可他偏就喜歡銀沙這樣的。

  他沒貪戀無極夜明珠的價值,小心將梳妝盒放回原處,又回榻上睡去了。

  銀沙隔日打開密室,獨孤承影還在睡夢中。

  他做了個很甜的夢。

  和一個少女在一片盛大的櫻花林里嬉鬧,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少女在花間翩翩起舞,鳥兒們歡快地唱著動聽的歌兒,在發了芽的柳樹上飛上飛下,用動人的舞姿來展示自己的才華,跳著明媚的舞蹈。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他不願現在就離開美夢,奈何被凍醒了。

  睜眼一看,身上的棉被被無情地拿走了。

  ——是銀沙。

  這雪宮雖是四季如春,可寢殿內的溫度低的快趕上北方涅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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