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番外九
秋日裡天光旖旎。
葉宛這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他一睜眼就覺得哪裡不太對,伸手撫摸了下臉頰,臉蛋上光溜溜的。
他緊忙跳下了床,跑到桌子上的銅鏡邊照了一下。
鏡子里的人面如傅粉,烏髮雪膚,穿著一身錦緞的白色寢衣,一張漂亮的臉上竟然是連一點傷過的痕迹都沒有。
「我臉上的那些胭脂呢?」看見鏡子中的光潔肌膚,葉宛不太置信的又摸了摸。
臉上確實沒有什麼胭脂。
不僅臉上的胭脂不見了,葉宛在鏡子前左照右照了之後,竟然又在頸窩處看見有幾個若隱若現的緋紅色印記。
看到這些印記,他禁不住腦海中嗡的一聲。
客房門口有站立服侍的小廝,此刻聽見房間里有動靜,忙在門外說道:「公子,小的已經打來了水,王爺讓小的伺候您更衣用膳。」
這邊葉宛心頭的狂跳未曾止歇,聞言忙回頭說:「好,好的進來吧,進來之後,只需要把水放在門口就可以。」
一個青衣小廝應聲進來,小廝先是將熱茶和點心擺在葉宛的桌上,低眉頷首的不敢抬臉看他,然後把水盆放在了門口,就轉身出去了。
兀自坐在銅鏡前發了一會兒呆,葉宛想著昨天是自己多飲了些酒,然後是齊王送自己回來的。
然後發生什麼他就不記得了,只記得做了個夢,夢見滿天雪花落在臉上冰涼涼的。
想到這裡,他拿著熱茶的手有些顫抖,不大敢往下想了。
過了一會兒,葉宛放下茶杯,拿出金則鈺給自己的那盒胭脂,放在手裡不知道抹還是不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抹。
正思前想後的時候,忽然聽到隔壁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仔細聽上去,好像還有人在抹骨牌的聲音。
葉宛穿好衣裳,走到房間門口,左右瞄了一眼,看見沒人,就到了走廊上。
站在驛站的走廊里,一邊是房間里的窗子透過來的光,而另一邊是樓下昨夜舞榭歌台的痕迹。
此時驛站里一半是天光,一半是夜色,兩相交匯,竟然如同夢境般不真實。
葉宛的心砰砰直跳,他打量了一下隔壁的客房門,才發現發出聲音的這間客房是自己昨天落腳時住的那一間,而昨晚睡了一夜的這一間應該是齊王的客房。
他緩步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心裡奇怪:「這,難道是喝醉酒走錯了,我和齊王陰差陽錯換了房間?」
聽著屋子裡的聲響,葉宛輕輕拍了拍門,屋子裡的笑聲暫時停了,有人喊了一聲:「進來吧。」
這聲音聽起來竟然是金則鈺的聲音。
葉宛驚詫之下推開門,房屋裡的光線一下子傾瀉出來,閃了他的眼睛一下,透過陽光,他看清了屋子裡坐著的三個人,
這三個人在牌桌上眉飛色舞,抹骨牌抹的興起,正是金則鈺,陸雲千,還有小齊王。
看著這熱鬧景象,葉宛足足愣了一會兒。
屋子裡那三個人姿態超級放鬆,叉著腿玩的不亦樂乎,就好像認識多年了的是他們三個。
金則鈺看見葉宛楞在門口,對他眨了眨眼,陸雲千也是滿含笑意。
看這情形,葉宛猜想金則鈺他們應該是路上被士兵給遇到了,然後被帶到這裡。
齊王背對著葉宛,並沒有回頭看他。
從背後看去,小齊王肩寬腰細,昂胸闊背,光看背影也大有不怒自威的氣勢。
葉宛看見齊王沒有回頭,也不知怎麼的,心裡倒是希望他回頭看一眼。
陸雲千大大咧咧走過來:「我們怕你昨天飲了酒,今天宿醉不想起,索性我們幾個開始玩樂。」
葉宛心情有些複雜,這三個人跟老友一樣,心裡竟然覺得有些驕傲,驕傲這三個人因他而相識,還玩在一起,看起還相當融洽。
金則鈺把身邊的凳子給他挪了一下,招了招手,大聲喊道:「來來來,坐這裡坐這裡,一起玩。」
葉宛被陸雲千拉著往前走了幾步,路過牌桌的時候,他飛快的掃了一眼,發現小齊王耳朵紅紅的。
葉宛伸出手掐在了金則鈺腰眼上,低聲道:「老實交代,你是自己送上門的,還是被抓的。」
金則鈺對他耳語道:「我堂堂少幫主家裡管事的,怎麼會自己送上門,當然是一個不小心被抓的。」
接著金則鈺又話鋒一轉:「倒是你家這位,爽朗的很,牌技一流,酒品又好。」
葉宛斜眼看了一下地上已經開了封的幾壇好酒。
嫌玩牌廢腦子不想玩,葉宛只湊在旁邊看熱鬧,站著看他們每個人的牌。
沉默了有一會的齊王開了口:「想看牌,那就坐在我身邊看吧。」
葉宛懵懵懂懂的被金則鈺按著坐下,坐下來的瞬間他忽然聞到小齊王身上有一絲明顯的胭脂氣息。
這味道似曾相識,葉宛心想怎麼他身上的氣息和自己的胭脂味道那麼相似。
抹骨牌的聲音鬧哄哄的,又有人不斷的出來進去的更換茶盞。
葉宛覺得有些上不來氣,他跑到窗子邊站著,從窗子邊能看到驛站下方是一條索羅城中最繁華的街道,這裡常常有遠來的客商帶來一些皇城都難以得見的商品。
一忽兒街道上傳來了喧鬧聲,另外三個人聽見喧鬧,起身放下了牌局,站在窗戶旁邊向外瞧。
街上是一隊外埠來的客商,帶著不少新鮮的貨物。
金則鈺最愛時興的玩意兒,每次見了都走不動路,他不由分說的拉著陸雲千跳下樓去看熱鬧。
葉宛看著好友輕車熟路的飛身跳下了驛站二樓。
過了一會兒,金則鈺大概是相中了商隊的什麼貨品,要跟著人家去對方落腳的驛站里挑選,他在樓下和葉宛擺擺手。
金則鈺和陸雲千的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只剩下葉宛和小齊王兩個人在房間里。
葉宛從窗邊轉過身來,恰巧齊王也同時轉身,兩個人面對面的碰在一起,場面頗有些尷尬。
齊王拉住了葉宛袖子的一角。
葉宛被他拉住袖子無法掙脫,又不知道說什麼好,過了半天才像個紅著眼的小兔子一樣,有點結巴的說:「我,我的胭脂是不是被你吃了?」
說完這句,葉宛鼓起勇氣抬頭看了他一眼。
齊王心也在狂跳,不敢正視他的目光,半晌才飄飄忽忽的說出一句:「如果你不滿意的話,我可以再吃一遍。」
葉宛聽了他的回答愣住了,心想這個人真是無賴。
小齊王早就趁了他不注意,拿起桌子上的那盒胭脂,他手藏在背後,打開了胭脂蓋子,用手指肚抹了一些。
然後目光投射過來,人也往前走近了好幾步。
秋日的天空湛藍,窗子外不時刮過一陣涼爽的風。
齊王把手上的那點胭脂塗在了葉宛白皙的臉龐上。
葉宛臉上被塗了淡淡的一層,像個犯錯羞紅了臉的小孩,身體又被他抵在了桌子和窗戶相接的角落處,不能動彈。
齊王手指勾起他下頜,低下頭吻了過去。
一瞬間只感到天旋地轉,小齊王的唇溫和濕潤,這似曾相識的感覺讓葉宛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昨天夜裡做夢不是什麼雪花,而是這個人的吻落在他的臉上。
兩個人糾纏著從這間房到了隔壁的一間,葉宛整個人暈乎乎的,心裡想的是趕緊回到自己的房間,結果到了隔壁,才想起這是人家齊王的房間,剛才那間才是自己的。
就……又跑錯了房間。
第二天,又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在這城中繾綣數日,等到再重新啟程的時候,這次小齊王沒有做馬前侍衛,而是和葉宛坐了同一輛馬車。
馬車裡突然進了一個人,羅剎很是緊張,它縮在葉宛的懷裡,一直拿眼瞄著齊王,齊王歪頭看了它一眼,一人一瞄處在氛圍奇妙的對視中。
結果沒想到羅剎忽然抬起貓爪子就給了齊王一個比斗。
這一爪打的齊王驟然一愣,葉宛心裡竊喜,他憋住笑,表面上還不動聲色的訓斥羅剎:「怎麼這樣沒禮數?」
小齊王牙痒痒:「對啊,而且我還是你父王。」
葉宛:「……」
馬車又繼續向前,經過了好幾座城池,才到達了這一行的終點——蒙域。
葉宛剛一下馬車就感覺狂風黃沙撲簌簌直往衣服里鑽。
一路上經過的城池都是氣氛和樂,而這座城池像一隻黑色兇猛的怪獸,弄了半天,原來齊王把所有的殺伐之氣都放在這裡。
城中駐紮的全是軍隊,沒有尋常百姓居住。
將士們臉上有多少都有些猙獰的傷口,相比之下,從前葉宛臉上那點粉飾小傷都不算啥,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看著高聳的城門樓,葉宛心裡默默的想,塞北的巍峨,還真是壯觀。
還有那大斐朝的皇帝到底是有多昏庸,連齊王在此地擁兵自立都不知道。
把葉宛送到了王府,齊王就急匆匆的離開,臨走前他還叮囑葉宛不要拘束,這裡的所有房間都可以隨意走動。
葉宛目送他離開,想著這一路耽擱了不少時日,他應該是有很多軍務要處理。
這個王府的里的陳設更像是一個武器庫,裡面有著各種刀槍劍戟。
大堂內的寬闊桌案上還有一個標明著各種印記的戰事沙盤。
葉宛信步在王府內走走看看,過了一會兒,有個侍衛給羅剎送來了兩個新玩伴,,那是兩隻顏色漂亮的波斯貓,侍衛還說這是齊王走之前特意叮囑的。
來了兩個小母貓之後,羅剎和它兩個玩的不亦樂乎,忙活的主人也顧不上了,整日里不見影兒,偶爾回來喝點水,吃點魚泥馬上又去耍。
齊王走後整整兩日未歸,葉宛閑來無事在他的書房裡轉悠,書房的左側牆壁那裡有一排書架。
葉宛看見書架上的書籍都是兵法之類,他不大感興趣,正想走開,卻發現這列書架之間有一個明顯的縫隙。
他走上前把書架向左右兩邊用力拉開,能看見裡面是一間內室,葉宛很是好奇,邁出試探的腳步走了進去。
內室的溫度比外面暖了很多,裡面是尋常寢卧的擺設,本來是沒有什麼稀奇,只是在桌案上,葉宛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物件。
那是一個十餘寸長的由整塊白玉雕成的盒子,四外邊際還刻著昳麗多彩的花紋。
盒蓋子展開著,上面覆蓋著一層如同蟬翼般的薄紗,葉宛揭開薄紗,看見盒子裡面擺放著一些糖果。
葉宛低頭細細觀看,發現那些糖果似曾相識,從記憶里仔細搜尋了一下,他想起來這是母親做給他的棗糖。
自己家做的棗糖葉宛是認得的,當年母親在裡面還放了一些其他的滋補藥材,是以這棗糖的個頭和色澤都與別家的不同。
然而當年的這些棗糖,母親只做給了葉宛吃,並沒有贈給別人,更不要說遠在他鄉的齊王。
想到這裡,他心中驚訝:那麼說,這些棗糖應該是當年淘氣,拿著丟向齊王的那些?
葉宛把盒子捧在手裡。
他腦海里掠過少年時兩個人在成國公府里互相追逐的身影,想起小齊王跟在他的身後,把棗糖一顆顆的撿起來放在口袋裡的樣子。
齊王這是不遠千里,從皇城一路把這些糖帶回了蒙域,然後一直留在身邊當成了一個念想。
那些棗糖和當年看起來沒有什麼區別,很晶瑩的一顆顆擺在盒子中間。
「真傻。」葉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又是三天過後,齊王才風塵僕僕的歸來,此時已經是掌燈時分,他看見房屋裡沒有人,找了一圈之後,拉開了那個書架。
葉宛看見他進來,從床上起身,揉了揉眼睛,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夢裡。
這幾天里,他把糖果盒子從桌案上移到了枕邊,彷彿這樣的話,就能夢見一些舊日時光。
一時間內室里的氣氛有些微妙。
齊王站在門口,用有些羞赧的語氣說道:「這時候天氣涼,棗糖可以拿到上面來看看,要是天熱的話,是要放到冰室里的。」
葉宛坐在床邊,他抿了抿唇,低著頭小聲道:「你,你要是喜歡吃棗糖的話,我可以給你做的。」
齊王聞言走到床邊,伸出手去,把他攬到懷裡,兩人的身體靠在一起,葉宛聽見那人問他:「你做的,甜嗎?」
燈火未曾熄滅,來日卻是方長。
昊明十九年春,小齊王揮師入京,一舉滅掉了風雨飄搖的斐朝,立國號「蒙」。
時年九月,金秋時節,葉宛站在皇城內殿的最高處,手上托著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一隻小奶貓。
小貓看樣子是剛剛出生不久,還未睜眼,它躺在葉宛的手上,努力伸著脖子感受周圍的新鮮空氣。
小齊王從葉宛的身後探過頭來,用手指逗弄了一下貓咪粉嫩的小爪子,玩世不恭的說了一句:「崽,叫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