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青春如瀑
國慶長假,顧景終究還是在揚州過完了。
顧青許和段鍾毓要走親訪友,雖不似春節,但兩人難得回來,能碰上面的好友自然要約出來見見。再就是外祖思念顧景,留他在身邊多待些時日。
在顧家比在段家輕鬆,加上近段時間外祖身體漸好,顧景待著並不無聊。
兒時住過的房間未曾變樣,從小照顧他的芳姨也在那裡,如今還多了她的丈夫女兒。
芳姨全名陳芳雲,她丈夫姓王,顧景叫他一聲「王叔」。陳芳雲從前經常提起她的家人,如今顧景親自見了,便不覺過分陌生。
去時六人,歸時又添四人。顧景坐的他爸的車,車上王叔也在,想到以後上下學有人接送,他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段鍾毓正和王叔閑聊家常,忽然從後視鏡里看見顧景心不在焉,問他:「是作業沒做完嗎,明天上學怕挨老師罵?」
「不是。」顧景完全不配合他爸難得的逗趣兒。
誰知王叔也來逗他:「那是怕我家丫頭在學校麻煩你?」
「不會麻煩。」可以不配合他爸,但對王叔,顧景多少還是給點面子,「她們有問題可以來找我,能幫的我會儘力幫她們。」
芳姨和王叔的雙胞胎女兒都是文靜和順的姑娘,顧景見她們第一面就知道,她們肯定不會跟沈齊似的到處惹事生非。
王叔替他女兒說了謝謝,顧景連忙說不用謝。到底沒認識多久,說話還都保持著客套。
車裡重新安靜下來,顧景繼續剛才的思路。
剛才的思路是——
哦對,上下學。
以後上下學都有王叔在,他跟沈齊的相處時間就會少掉一截。
劃開微信界面,最近的聊天還是那條,沈齊叫他「勿回復」,之後就再沒進展了。
好像挺正常的。
誰不想全身心地度假?
他自己也被別的事纏住,沒有時間再找對方。
所以到底是喜歡,還是沒那麼喜歡?
到底是重要的朋友,還是……
顧景最擅長的就是把自己堵在死胡同,要等解出個結果才會出去。
這就是他理解的順其自然。
次日在學校見到沈齊,對方一臉憔悴,顧景關心地問他:「昨晚沒睡好嗎。」
庄廷希轉過來搶話說:「他這些日子都沒好覺睡了。」
「為什麼?」
「一方面是心理衝擊,另一方面……」看得出來庄廷希在儘力忍耐,最後卻還是笑噴,「他得照顧病人。」
「誰病了?」
「別說了,提到這個我頭就疼。」沈齊煩躁地敲點著桌面,「真他媽倒霉到家了。」
認識這麼久,沈齊爆粗的次數屈指可數,可見是真的煩。
顧景識相地沒再問下去,視線一直盯著他起起落落毫無規律的手指。
要只是下課敲就算了,後來上課也是。顧景實在是被他擾得聽不進內容,衝動之下,直接伸過去將他的手握住。
沈齊驚了一下,緊接著,肌膚貼合的地方開始發熱,他懸在半空的指尖遲遲未落,逐漸變得酥麻無力。
上秒還在為其他事心煩,這秒卻……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同樣是朋友,為什麼別人就不可以?
此刻顧景心中同樣百轉千回,伸手的時候沒想到後果,本來就為其所困,自己又去招惹,再追悔也只能怪自己。
他不敢去看沈齊的表情,只從對方的僵硬就不難感受到,自己應該算越界了。
過了好一會兒,顧景的手心開始出汗,他不想把黏膩過給沈齊,於是緩緩鬆開手指。
只那瞬間,沈齊的指尖就墜在了桌面,像懸空的石頭終於落下。
直到下課,他們都沒有給對方一個眼神一句話。然而周圍全是討論國慶假期過得如何如何的同學,窗戶是敞開的,走廊的熱鬧也散進來,更襯得他們之間氣氛微妙。
幾天後考試周開始,教室里座位拉開,他們之間又多了一道溝壑。
顧景覺得正好,可以稍微冷靜一下,等考完試再沉下心去想別的。誰想考試周結束得太快,還沒反應過來,教室就恢復了原狀。
一切都太快了,包括他對沈齊的「喜歡」。
他難以準確界定那種喜歡,更難走出規則的圓圈,沿著邊緣徘徊數遍,又回到原點。
試探,警告,勸退。
循環往複。
周五這天沒有晚自習,放學後顧景想早早開溜,結果聽見庄廷希問沈齊:「你今天還要去照顧王昱恆嗎,不給自己放個假?」
沈齊無奈地回道:「我不去,我媽也得拎著我去。」
顧景背包的手一頓,轉頭看他們:「你們那天說的病人是王昱恆?」
「你才知道啊。」庄廷希以為沈齊什麼都跟他說過了,「就算沒人跟你說,你沒發現最近王昱恆都不在學校嗎?」
「沒有。」他這些天根本沒心思注意別的。
沈齊似乎不願意提起這個話題,拎包就要走,庄廷希在後面喊住他:「我今天也去看看王昱恆,順便幫你照顧一下。」
顧景看出沈齊的刻意迴避,把過道讓開一點,結果庄廷希走過了又回頭:「你不去看看?王昱恆跟你不熟?」
「……」顧景拽了下書包肩帶,跟上他們,「去。」
沈齊回頭朝他瞥去一眼,還是一言未發。
三人坐的一輛車去醫院,庄廷希和沈齊低頭玩手機,顧景空著兩隻手放在腿上,無聊盯著窗外看。
「不是我說你,這麼守校規幹嘛。」庄廷希見他這樣像在犯傻,抬腳輕輕踢了他一下,「校規不讓帶手機你就真不帶?那校規要是讓你在家也不玩手機,你就一輩子不碰了唄?你看我和沈齊,學習有因為這個退步嗎?說到底,還是看個人的自控力。」
「我知道。」顧景說。
「知道你還這麼聽話?」
「……習慣。」
眼底的屏幕逐漸暗下來,聽到顧景說「習慣」時沮喪的語氣,沈齊忽然心疼起了他。
自己曾說過「想帶壞他」,長大漸漸忘了。
那時不懂,如今懂了,能說清了,卻不知該不該說。
萬一到時動搖的不是他,而是自己,又該如何。
車很快就到了醫院,沈齊一個人悶頭走在前面。庄廷希「誒」了一聲,想問走那麼快乾嘛,想想還是不問了。
目測距離夠遠,沈齊聽不見,顧景悄悄問庄廷希:「怎麼了。」
「他呀。」都到這兒了,庄廷希也就不藏著掖著,低聲告訴顧景,「八成心裡還膈應著,這一來醫院看見王昱恆,他心裡就不痛快。」
「膈應?」顧景聽不懂又好奇,「難道王昱恆受傷跟沈齊有關?」
說到王昱恆受傷,庄廷希忽然就笑了:「這個你還是等進去了自己問吧,聽我說沒意思,你得配合當事人的表情觀賞。」
顧景歪了歪腦袋,更好奇了。
沒等他們進入病房,裡面的喧鬧聲就逃到了門外。推門一看,一幫狐朋狗友在聚會,有玩桌游的,有吃水果的,還有演話劇的。
顧景閉眼又睜開,心說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庄廷希把他往裡推:「就這兒,沒走錯。」
沈齊已經在裡面了,正憤怒地指著兩個男生問:「你們在幹什麼?」
這兩個就是演話劇的,見了沈齊紛紛求饒:「我們錯了,真的錯了,下次不敢了。」
這時有道凄慘的聲音響起:「沈齊,你怎麼才來啊。這幫孫子都快在我床頭蹦迪了,說是來看我的,一個個都在笑話我。」
病房裡頓時安靜了下來,玩遊戲的不玩了,吃東西的也不吃了,最慘的是那兩個愛表演的,一人挨了沈齊一下子。
顧景注意到趴在病床上的王昱恆,走過去問:「你哪裡受傷了,怎麼……這個姿勢?」
「一言難盡。」王昱恆做作地抹淚,「一言難盡啊。」
顧景想起那天沈齊說的,要去找王昱恆研究什麼,難道就是那個時候?
他看向沈齊,沈齊剛揍完人,臉上又羞又怒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
「就不小心,」沈齊擰著眉頭走過來,「把他尾椎骨踹裂了。」
顧景沒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踹的?」
沈齊撇過頭,很輕地「嗯」了聲。
「尾椎骨裂了?」
「嗯。」
「為什麼?」顧景不理解,「你為什麼踹他?」
問題給到沈齊這邊,沈齊不答,病床上那位委屈地哭嚎起來:「不就碰了他下面一下嗎,人家兄弟都能互相打飛機,我摸他一下他就把我踹成這樣,我怎麼這麼倒霉!」
沈齊急忙捂住他的嘴:「你還嫌知道的人太少,想讓醫院所有人都聽見是吧。」
身後響起斷斷續續的笑聲,那群知情人在抑制情緒,不能笑得太大聲。沈齊想回頭警告,卻看到一臉震驚的顧景。
「不是,」他指指王昱恆,又指指自己,「不是你想的那樣。」
顧景張了張嘴:「你那天說的研究……」
「看片兒就看片兒,說那麼隱晦幹嘛。」庄廷希也是知情人之一。
他這一出聲,王昱恆想起來了:「就是你!庄廷希!你叫我給沈齊上課的,憑什麼就我一個人負傷?」
庄廷希嗤笑道:「我叫你上課,我叫你上手了嗎。」
「那女的叫成那樣他都沒反應,我看不過去才想幫幫他的,誰知道……」
就沈齊覺得丟人?他王昱恆就不丟人了?
為了展示自己淵博的學識,他可是拿出了全部珍藏,還請了一群好友助陣,就為了給沈齊補課。
沈齊是真放不開,得好幾個兄弟摁著才能把人固定在椅子上。
他最貼心,手把手教學。結果倒好,挨了一腳,尾椎骨都給他踹裂了,沈齊是想要他的命啊。
受傷是其次,關鍵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王昱恆自己還沒覺得丟人,沈齊就羞得跟什麼似的。
本來大家笑一下也就過去了,奈何沈齊的反應太大,反而讓人忘不掉。
這不,剛進門演話劇的那兩位,演的就是那天「一摸一踹」的經典橋段。
怪不得沈齊發火。
顧景從他們零零碎碎的對話中總結出一點,看著沈齊欲言又止。
想問他是覺得噁心嗎?
那麼那晚自己在他面前……他是真的忘了,還是噁心自己卻不說?
怪不得之後沈齊沒再給他發消息,怪不得他和沈齊之間會越相處越尷尬,原來是這樣。
沈齊沉默地盯著一處看,直到再也維持不了這種狀態。
他知道顧景正看著他,他需要對上次的事作出一個解釋,解釋他為什麼說「會忘」,事後卻還去「學習」。
「我不知道他們那天叫我是為了……」在廁所那回就被顧景撞見過,他怕自己的解釋在對方聽來像是狡辯,「我不是、那東西上腦,我……」
聽沈齊說話都不利索了,圍觀人群就來勸他。
「這有什麼的,上腦就上腦了,誰還不是個男人?」
「沈哥你別慌,下回咱們再看就不帶王昱恆了。」
「就是,數王昱恆最愛動手動腳。」
趴在病床上的王昱恆差點跳起來:「說誰呢?你們這群王八蛋,等我好了,非挨個收拾你們不可。」
「等你好了再說吧。」
一個笑,個個跟著笑:「快趴好了,別又從床上摔下來。」
「那咱們可說定了,」有個不會看眼色的,直接越過顧景撞了撞沈齊的肩膀,「下回再約啊。」
沈齊:「……」
要不是當著顧景,這人可能也要留在醫院養幾天。沈齊心想,他認識的這都是一群什麼人啊。
沈齊臉色越來越難看,庄廷希看出來他是真生氣了,才把那群人轟走。
病房再度安靜下來,人心反倒靜不下來。
顧景真的很想問問面前這個人,到底對自己是什麼感覺。可是他不敢,也不能,他怕答案超出他的承受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