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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皇朝多風雨

  待你軍功大成,以『真皇歸位』引曲長豐上鉤,蟄伏逆黨,釜底抽薪。」

  先帝垂目看他,「只是如此一來,你需得拋棄所有,朕這樣安排,你會不會怨懟朕?」

  那時東彤雖頑性未泯,但也意識到了嚴重性。

  拋棄京城繁華、皇族安逸,拋棄骨血至親還有她.……但若以他綿薄之力,能替父皇護住母后阿兄,又有什麼可再猶豫!

  東彤叩拜,微紅雙目無比堅定:「兒臣定不負父皇所託!」

  先帝又道:「至於寧兒,你令他疑你、恨你,若他最後仍不殺你,你便把這封真的詔書給他。」

  虛實難測,深如大海,方為帝王之心。依東彤所述,東寧在先帝、太后定情的九重葛樹下找到了繼位詔書。

  黃綢布、硃砂墨,清楚分明地寫著他的名字。太后得知后哭了三天三夜,哭毀了嗓子。

  轉眼入了秋,養傷數日的東彤依旨進宮面聖。

  他在御書房陪東寧批了半晌奏摺,東寧才道:「委屈你的,虧欠你的,朕想要代父皇好好還給你,只要你說,只要朕有。」東彤正欲開口,東寧又打斷他:「當然,容妃不可。」

  東彤氣短:「皇兄你明知我想要的人,自始至終只有她。」

  說起她,東彤也愣了。連日來意闌珊音信全無,方才進宮也未看見她。

  東寧卻驀地眸色晦暗。他重新執筆,許久后才道:「日前外番趁內亂來襲,慶幸尚有你的兵馬可調用,可你身中劇毒,她

  便帶傷替你上陣.……」

  一滴硃砂墨濃濃滴落,血般猩紅,箭正中心肺,她是為國捐軀。

  東彤周身猛震,如遭雷劈!

  他聽到自己似哭似笑的聲音:「皇兄,你不要誆我了。」

  「朕也希望朕在誆你!」

  然後他視野里便是東寧遞來的,她染血的手甲,「朕願意補償你所有,唯這一點,再無法做到。」

  東彤策馬狂奔,不顧阻攔闖進統領府邸。每一步都如墜千斤,跌跌撞撞進了內宅,卻沒有看到靈堂縞素或棺槨。

  他僵硬環顧,恍惚捕捉到屋角逆光中有個女子身影。

  她也看見了他,皺眉快步前來:「發生何事,你怎麼哭成這樣?」

  不是意闌珊又是誰?東彤目瞪口呆,從極悲到極喜,心中恐慌跌宕,待反應過來才知還是被誆了。

  來意闌珊顯然也猜到了:「內亂外患剛平,陛下玩性又大發了。

  難怪與我約定,說只要我交出手甲,閉門不出,他就再賜恩典。」「什麼恩典?」

  意闌珊直直看著他,照舊不驚不喜,只是那雙微紅耳根出賣了她。

  「允我,嫁予良王。」

  話音落下瞬間就被對面,人展臂抱了滿懷。

  東彤澎湃又急躁的心跳悄悄安撫了意闌珊,她在他頸側靜靜合上眼,品味著所有少年舊事之憾,皆在這懷中融化完滿,酸甜各半。

  那日我出門遊玩,路經一家小小的當鋪,發現門口圍滿了人,幾乎要把街都堵了起來。我向來愛湊熱鬧,擠到前面一望,原是官府與當鋪老闆勾結欺壓百姓。

  我忍不住道聲不公,周遭一片靜寂,所以我這聲抱怨顯得尤為刺耳。立時,當鋪里走出兩個彪形大漢,上來就要捉住我手腳,我急得慌忙向後退閃。眼見他們的手伸了過來,一柄摺扇卻恰好攔住。

  緊接著,我聽到公子如汨汨流水一般的嗓音:「天子才頒布法令嚴禁欺壓,今日你們便光天化日之下欺辱人,還要傷一個姑娘,不怕我稟告聖上?」

  我還未來得及側身去看,便看到大漢呸了一口:「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麼見到皇上的!」

  緊接著,一個麻袋兜頭而下,我的視線被全部遮住。迷迷糊糊之間,我又嗅到什麼,便慢慢昏睡過去。

  等我再醒來,是被鞭聲驚醒的,恍然間一道風聲劃過耳畔。

  我迷糊間睜大眼,卻瞧見一雙手狠狠握住了那皮鞭:「這是你們獄里的規矩?連姑娘也要打?」

  緊接著有什麼東西覆在我身子上方,我只聽得另一個聲音道:「再多話就別指望出去了!」

  直到他們離開我才反應過來,急忙推開那位公子,瞧見他修長好看的手指有兩道血痕,皺眉道:「你還好嗎?」

  他只著了紫色長衫,即使在這樣狼狽的境況下,發還是束得整整齊齊。他就那麼靠在牆壁上,莫名卻溢出幾分貴氣與坦然,絲毫不怕似的:「無礙。」

  我被這一幕吸住了眼神,看到他那猙獰的傷口時心裡驀然一緊,竟有些心疼:「我父親是當今沈太尉,你放心,日後我一定把這樁案子查清!

  「原是沈家的小女兒!」他撫著衣襟,垂下眼笑,「周幽王為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我為姑娘這個關心的眼神,付出幾道皮肉傷,何足掛齒。」

  他這模樣好看極了,我愣了半晌,才從這個笑容中反應過來。

  我們徹夜暢談,他告訴我他叫蕭寒,我亦回他我單名一個念。

  我從小結識不少,王宮貴胄的公子,卻鮮少能見到談吐如此不凡,卻又氣宇軒昂的男子。

  爹爹從前一直說我眼光太高,日後只怕難得覓一心上人出嫁。然而此刻我才遲來地在這裡領悟了心動。

  我們等到次日清晨,都沒有等到來救我們的家人。

  我拉上他一同從天窗逃走,可惜我們剛一落地,就被巡查的官兵發現。他們團團包圍住我們時,我下意識地將蕭寒護在身後,他看起來這樣弱不禁風,我可不能讓他們傷了他。

  駿馬長嘶聲適時響起,是他的車馬來了,馬蹄踏破塵土席捲而來、蕭寒趁官兵回頭時快速翻身上馬,將手遞給我:「快!」

  那一刻,我縱然明白我有沈家做靠山,就算不跟著他逃亡亦可自保,但我卻像著了魔一般,不知前路究竟會如何,但卻仍舊信任又篤定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我沒想到我們徑直闖入了宮門,沒想到身側侍女恭敬請安,沒想到馬蹄聲在皇所在的昭陽殿口停下。

  他翻身下馬,而我握住韁繩,咬咬牙,轉身飛快逃離這裡。

  我以為他是人中龍鳳,殊不知他一聲令下,就算是人中龍鳳,亦要跪地請安。

  月余后我再遇上蕭寒,他未下詔書,而親自登了門尋我。

  他並不叫蕭寒,只是文人雅士橫槊賦詩時,總會想些名號來落款,原來坊間流傳的如同神話的蕭公子,竟是九五之尊。

  我起身恭迎,他卻攔住我,摺扇上的檀香味兒飄散在我身旁。我一怔,抬頭望他,他怡然漫笑道:「在下想去街市上轉轉,不知可否有幸與阿念同行?」

  阿念,他竟喚我阿念,我心底一動,細微的喜悅蔓延上心頭。

  街市上好不熱鬧,聽聞是兩年一度的選妃大典即將開始,各家都興緻勃勃地想將女兒塞進繁華凄清的宮闕之中。

  我喃喃道:「其實進宮並沒有什麼好的,後宮佳麗三千,寵愛何時衍生何時覆滅全在君王一念之間,每一步路都像是在刀刃上起舞。」

  我害怕入宮,也正是如此,那日我知他為天子時,才會因為慌亂而下意識選擇逃避。他卻不在意似的勾起唇角:「那麼阿念,你要不要試試?」

  我茫然道:「試什麼?」

  「試試入宮之後,雨露萬千,戲蝶萬隻,只停於你身畔。」

  他眼底笑意綿長,似乎眼就能望進我眼眸,我還來不及承歡聖寵,便聽到破空的一聲厲叫:「在那邊,捉住他們!」我一眼便望到那些獄卒,沒想到離我們逃跑過去這樣久,他們還在追殺我們。

  我下意識地將蕭寒拉住:「快跑!」全然忘記了我們並不需要躲閃。

  最後趕來的侍衛將那些獄卒齊齊押了下去。我正欲行禮感激,他卻扶住我:「不必行禮,阿念,這是你的特權。」

  我一愣,我們相見不過這短短几次,我對他尚且停留在喜歡的階段,而他竟能雲淡風輕地告訴我可以不必行禮。

  「為什麼是我?」我終究忍不住,在分別時問他。

  他輕笑,眼睛里滿是韶光:「我還沒有遇到這樣的人,面臨險境,卻一腔孤勇地擋在我身前。

  七日後,選妃大典取消。

  朝堂內一時亂起,大臣冒死進諫,一國不可獨寵一-妃!

  然他只是恍然不覺似的,金鈿銀篦,夜明珠寶,迎親車馬浩浩蕩蕩,鼓聲喧闐,十里紅妝鋪滿我入宮之路。

  我望著天空轟然炸開的翠色煙火,那是從西洋遠運而來,極為珍稀。煙火一簇一簇地在天上散開,似乎落盡萬家燈火里去,又似乎飄到天際的盡頭。

  蕭寒沒有背棄他的承諾,他果真獨寵我一人,由德好-路將我升為昭儀。現在想想,「妖女」的傳聞,大抵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年末戰火紛飛,硝煙四起,蠻夷進攻。本以為只是場小小的戰亂,平復便好,可此番軍隊連連失利,幾近守不住。

  蕭寒收到密報,換了衣裳連夜前往,卻不帶我。

  我幾近乞求:「可是我想陪著你啊,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而且沈家亦有醫館,我從小耳需目染也學得幾分。若是再不濟,我孫子兵法也倒背如流,無論如何也能幫上你的!」

  他凝眉看我,半晌才道:「我並非不願帶你,而是怕你受傷。阿念,你很重要,就算去了那裡,也不要為我委屈自己。」他不是愛講這些話的人,此刻若不是情之所至,定不會這樣。我明白他的擔憂,在他眉間落下一吻:「我知道。」

  蕭寒一去,士氣大振,軍隊反守為攻。就在這緊要的關頭,他卻因為過度疲乏染了風寒。

  這風寒也是蹊蹺得緊,就在他染上之後,一夜之間大部分將士也有了同樣的癥狀,無法執槍上陣。

  我寄信回家中醫館求救,一日後卻見家姐沈婉風塵僕僕地趕來。

  她說她擔心我,此次便藉機會來見見我。

  我心中感動萬分,她是庶出,平日里我總防著下人欺負她,還將錢莊和醫館都讓給她管,視她如親姐姐一般

  來不及講更多,敵方已然逼近,我方卻無將領可用,我咬咬牙,還是上了馬。

  我從小驕傲,誰也看不上。閑下來的時刻,我看書作詩學琴學女紅,甚至連習武也沒有放下。

  可翻身上馬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愛情這東西果真那麼美好,美好到你愛他,連帶著愛他的天下,你不願這天下有片瓦殘缺,因為他會皺眉。

  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已經愛上他了,愛到就算會受皮肉之苦,我亦甘之如飴。

  戰場上我不慎被敵軍捉到,他們為了要情報將我關在牢籠里抽打,不吃不喝囚了我幾日。我差點兒就要死在那裡,差點兒就要寫遺書給蕭寒,幸好我國的細作在敵營里,他將我偷偷放了出去。

  我拖著殘破的身軀趕往宮殿,瞧見他安然躺在塌上總算鬆了口氣,可他並未心疼我,只是眼神一凜:「跪下。」

  「什麼?」我鎧甲還未脫下,衣服上全是沾染的血跡,而他現在卻說要我跪下!在蠻夷劍下,被人拿著劍緊貼著脖頸,熱流汨汨湧出,那樣的罪我都受了,他憑什麼要我跪?

  我將劍往地上一扔,哂笑道:「不跪。」他似是被我氣到,捂住唇咳了兩聲。我有些心疼,連忙上前,心想要我跪就跪吧,只要他能好好的。

  然他在眾人面前,神色如常地避開我的手,淡淡地道:「帶沈昭儀回宮。」

  我避開宮人的手,質問他:「我為什麼要回宮?蕭寒,我沈念從小到大沒有為一個人傷過自己,這次為你領兵打仗夜不能寐,差一點兒就要死了,你現在這是什麼意思?」

  「朕何曾要你逞過能?此番若是你不幸戰亡,我如何同天下交代?」

  第二日我尚在熟睡中,卻被侍女慌張叫醒,說是法師來了。還未反應過來,一眾人便湧進來,捆住了我的手腳。

  「你們這是做什麼?皇上呢?他允許你們胡來了嗎?」我吼道,「我是堂堂昭儀,命令你們住手!」

  「對不住了沈昭儀,我們接到密報說您體內有妖氣,還請您配合我們。」

  我感到手上被人一紮,怒斥道:「你們還要不要命了?」

  可下一秒我卻完全愣住,因為隨著法師念咒,我的頭竟然止不住地疼了起來。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很快蕭寒趕來,鼻尖還有汗,他見此情況也是一愣,卻還是道:「給朕放開沈昭儀!你們如此興師動眾,傳出去不是讓天下人笑話嗎?」

  為首的大臣道:「此前江山一直穩固,就是在您為她取消了選妃大典且獨寵她之後,蠻夷開始蠢蠢欲動;也是您將她帶來軍營之後,將士們都染了風寒。今日臣得證,沈昭儀她確實是妖啊!若您割捨不下情分,臣不逼您廢妖女,只請您立了神女。」

  他在那裡站了許久,搖搖頭,卻還是不得不服軟道:「你們先放了她.……於沈婉,封妃。滿意了?那便散了罷。』

  大家走後,只有蕭寒一直站在門前,目光不明地看我。我覺得委屈,淚都湧上來:「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可能是前……

  他攬住我,摸摸我的髮絲:「我封沈婉沒有別的心思,只是想讓他們消停一些,委屈你了。昨日吼你是因為太生氣了,你知道當我聽說你被敵軍關了那樣久,差點兒出不來時,是如何的擔心?」

  有了他的安慰,我放下心來:「對不.……

  他看著我笑,目光里全是寵溺:「傷口怎樣了?我替你換藥。」

  我順從地趴下去,任他替我清理傷口。半晌沒忍住,還是道:「我真的不是妖啊!」「知道了,這應該是他們合起手來糊弄朕的,罷了,你無需放在心上。」他拂過我的耳垂脖頸,「再說,我喜歡的姑娘若是妖,也是道行極深的狐狸,藏得深叫人看不出來才是。」

  我回頭齜牙:「我要是妖怪,第-個就吃你,天子的肉應該很好吃。」

  戰事在月余后告捷,第二日要歸城,我本想找姐姐說關於冊封的事、我記得她有心上人,應當不願入宮。

  可那夜伴著漆黑的月色,我站在門口卻聽到門內的對話:「日後我入了宮,我們行事都必須謹慎。謠傳她是妖女的事,你都封了那些下人的口吧?買通的大臣錢也都給了吧?

  我站在門口,只覺氣血一同涌到心頭。我將門推開,知不必與她猜啞謎,索性開門見山:「為什麼?我一直當你是姐姐!」

  「是啊,我一直都是你姐姐。」

  她剪水雙瞳輕輕眨了眨,抬手摸了摸髮髻,「所以苦點累點的事都是我做,你只負責琴棋書畫四處歡笑;所以人人都知沈家兩女,卻偏偏只知沈念靈秀;所以我愛的宋郎,前幾日才告訴我,他心儀你!沈念,你說這又是為什麼?』

  我想不到昔日平和溫順的姐姐,鬥起狠耍起心機來竟是這個模樣,最後只能苦笑一聲:「沒想到暗地裡你是這樣想我的。」

  她纖纖玉指拂上茶盞,燭火下笑得天真無邪:「我以前不愛與你爭,可離開宋郎后我想通了,我要把你從我身邊搶走的,都拿回來。我不怪命運,只是討厭你而已。」

  離開前,我最後道:「沈婉,我最後叫你一一次姐姐,往後我們再無姐妹之情,只望彼此珍重。」

  「好。

  那一個月我與沈婉相處得平安無事,只是蕭寒開始流連於她的寢宮,-開始他還會同我解釋只是為了穩定民心,但最近幾日已經不再解釋。

  那樣獨寵。雖然他還是更寵我,但已比不上之前股外有竊私語:「明日獵宴上,沈妃會安排制客行制好讓皇上對她加信疼愛你們一定要好好保護皇上,就算讓她受些傷也無妨,可明白?」

  下一秒殿門被推開,婢女一見是我,面上表情霎時慌亂,匆匆掩門離去。只留下我一人對影成雙,皺了眉頭。

  第二日狩獵宴,我坐在離蕭寒最近的位子,由於還未立后,所以他身邊最親近的位子一直是留給我的,這讓我有些許安慰。宴上一直風平浪靜,讓我疑心昨日像是幻覺。

  但就在我們要離開時,忽而陰風陣陣,吹散了案几上的水果。一柄利劍破空而來,直直刺向蕭寒。

  有人慌忙在喊「救駕」,有人連聲驚叫,但我冷漠地望著沈婉,她果真如計劃好一般縱身一躍,替蕭寒擋住了那一劍。

  野外沒有太醫,唯一會醫術的只有我與沈婉,蕭寒讓我為她把脈,我只是冷眼瞧著她靠在他懷裡,面色蒼白,胸口血流如注,分明是快要喪命的模樣。

  若不是昨日我聽到消息,此刻怕也是被她迷惑了。

  人她可真是為了寵愛不惜犧牲一切啊,我悠然道:「瞧沈妃這模樣並無大礙,不必大驚小怪請太醫了。」

  若我當時還有一絲神智,便應該陪她演,可我已然被氣昏了頭。換來蕭寒的大罵:「沈念!你在說什麼?」

  他第一次這樣喚我的名字,我更加氣惱,口不擇言道:「瞧起來傷勢挺重,可那-劍偏偏刺在胸口以下的地方,皇上放心,死不了。」

  「沈念!」他被我氣得青筋暴起,「給朕住嘴!」

  「你還看不出來嗎?這分明是早有預謀啊!」

  「那也比你坐在朕旁邊作壁上觀要好!你給我回宮,我不想再看見你!」

  電光火石之間,我明白了。昨晚哪是什麼走漏風聲,分明就是說給我聽,等我后今日拆穿!這樣她不僅能令我在蕭寒心中們地位大跌,亦能得到蕭寒的關心。

  被侍衛請回宮時,我還是忍不住哂笑道:「沈婉啊,你看我這樣聰明,還是要輸給你。

  沈婉半月後才休養好,亦如她所願,蕭寒雖也關心我,但已大不如前。

  可我哪能夠甘心,若是她真的愛他也罷了,可她只是想奪走屬於我的一-切啊!那日我去找蕭寒,要將一切說清楚,但卻有宮人先開口,似乎是極重要之事:「稟皇上,立后大典已備好,擇良辰便可舉行了。」

  這番話將我驚了一驚,連自己要說什麼都記不起,只是愣愣地說:「立后?是沈婉?

  他點點頭,不在意的模樣:「阿婉她生性溫和,總受欺負,只望往後她能護自己周全。

  我搖搖頭,不知事態為何會變成此種模樣:「沈婉她少讀史書,連女紅也不會,只會行醫,到底哪裡及得……她的接近都是早有預謀啊.……

  我胡亂說著,連自己在說什麼也不知道,我並非覬覦皇后之位,我只是太過心寒,她那麼輕易就得到了蕭寒全部的愛。

  一當初我與他情到濃時,他也未對我做出如此承諾。

  「為什麼?」半晌過後,我終於積攢全部氣力問出這三個字。

  他拾起涼薄的眉眼,從前我沒有注意,他竟也是會有這樣寒冷深邃的眼神。

  他調整呼吸后慢悠悠開口,彷彿說牛膳想吃什麼一樣平常:「什麼為什麼,朕不喜歡工於心計的女人罷了。」

  那一段話綿里藏針,字字誅心,終是把我想要完整捧給他的心,摔得四分五裂。

  冊后以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踏出宮門,直到那個消息傳來。

  「不好了!皇后薨了!」

  門口那株夜合樹微微一晃,樹葉刷刷彷彿唱起歌來。間或大風席捲而來,驚走倦怠的鳥兒,也吹起了一地風沙。

  太醫告訴我,她死於一支淬毒的釵子,日日佩戴導致毒滲進肌理。

  我恍然間聽到有人說釵子是沈家送進宮的,而蕭寒以此為由,說沈家企圖叛亂,將他們押入大牢。

  三日後,沈家滿門自盡。

  消息傳來時我仍舊不信,我怎麼可能信?

  沈婉為何會忽然辭世?

  蕭寒又為何忽而針對沈家?而爹爹他們怎麼會.……

  我似瘋了一般找到蕭寒,把他狠狠地推在書櫥上:「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偏偏是沈婉,為什麼偏偏是沈家?為什麼不幹脆連我也殺了?」

  但他只是凝眉望我,任憑侍衛將我鎖進宮殿。

  我抬起手,發了瘋一樣拍打宮門,橫樑微微顫動。

  我癱倒在地,終於流出眼淚來。

  全都怪我!

  若是我不進宮,若我不誤會君王的天長地久,不過是一枕黃梁,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恨說愛我的是他,到頭來讓我最痛苦的也是他。

  夜晚我被滾滾濃煙嗆醒,奔走的火苗舔吞噬著一切,大火過後,只余灰燼。我用力地拍門,但於事無補,我的嗓音嘶啞,我的四肢癱軟。

  到我了,蕭寒下的這步環環相扣的棋,終於到我了。

  姐姐,沈家,最後是我。

  這樣的故事太常見了,君王用那些血染的屍體,鋪就輝煌的路途。

  你甚至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那些感情是真還是假,但火苗已經順著來路,將你完全燒毀。火燒到我的前額之時,我仍舊不害怕,我只是恨。就在我心灰意冷之時,終於有人破窗而入,將我帶離宮殿。

  我滿心希冀地望了他一眼,終於心如死灰。

  來人不是蕭寒。也是啊,他費盡心思想要我死,怎可能來救我。

  我憑著模糊的意識,在離開皇宮之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這深深的宮闕,見證了我年少時代的夢想與期盼,卻也埋葬了我的韶華與天真。

  逃出宮殿之後那人便不見了,只留我一個人換了名字,經營一間小店鋪,就那樣過了一年。

  一年後戰火再起,是當朝宰相叛亂。

  我所有關於這樁事的全部了解,皆靠聽聞。我無往不勝的大將軍啊,這一次也是一樣,奪得了勝利。只是令人遺憾的是,他戰死在這場戰役之中。

  是怎樣的呢?

  我聽聞聖上龍體被大火焚為灰燼,就連一具完整的屍骨尚且沒有。

  只是那一塊土地混著雜草與血液,被裝進了瓷瓶之中,運回長安城,宮中一切暫由攝政王打理。

  若不是親耳聽到他已死了,若不是一直風平浪靜的心口,忽然翻起驚濤駭浪,我還沒有意識到,我一直沒能放下他。我扶住木桌,一陣陣絞痛翻湧而上,用力摳住桌角的指節亦有些泛白。

  起身之時有人說完最後一句話:「皇上沒有與先後同葬,而是與已逝的昭儀合修鴛鴦陵呢,倒還真是稀奇。」

  我頓了頓,淚就無法控制地落下來。

  他和她的相遇,是偶然,也是早有預謀。他早知沈家兵權財權過大,有謀反之心,便想找一-機會得到證據。那日不過是打抱不平罷了,誰知道會被鎖進牢獄,而誰又知道,身側的人恰好是沈家小女。

  他很快做好謀划,何時帶她走,令她心動,何時告白請她.入.……切都如他預料的那般進行,但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動心。

  很好笑是吧,他算準了對方動心的時機,卻猜不中自己的心動。

  可是那個姑娘,那麼聰明敏捷,什麼都會一點,什麼都要為他分擔一點,有小姑娘的率性天真,也有大家的深謀遠慮。

  他沒法不沉淪。沈家的謀反之心,未透露給與他情投意合的沈念,而是利用沈婉與阿念的罅除,將沈婉送入宮接近他,讓其買通幾位大臣,與沈家內外接應。

  為將計就計將沈家拿下,他不得不暫時放下對她的情感,全心全意經營棋局。

  只是他沒想到,沈家在覺察到沈婉對他動情不願加害之後,直接送了一支的毒釵。更沒想到,他在將沈家壓入大牢之後,沈太尉有骨氣如斯,帶沈家全部人口服毒自盡。

  他不曉得如何同阿念交代,是時,韓中宰相看準時機造反,他怕他們傷了她,於是用大火製造出她已死的假象。

  後來亂戰之中他遍體鱗傷。沒有活下來的可能,他才道自己的最後心愿是與她合葬。只是僥倖撿回一條命后,他不知她是否還能原諒他。

  他站在她住的小木屋門口,抬手扣了扣門,吱呀一聲木門打開,她看著他好久,不敢有任何動作,呼吸都是輕的。過了許久,她壓著哭腔道一聲:「蕭寒.……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

  她撲到他懷裡,是熟悉的溫度與擁抱。他愣愣地想,他還有許多話沒同她說,他們之間還有很多誤會。

  不過時機很多,他往後還有-生的時間,慢慢說給她聽。

  木蓮所在的山頭是天庭最偏僻、最貧疼的險地,天之涯。這裡終年瘴氣瀰漫,寸草不生,高高的山崖頂上,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幽藍色湖泊,名日鎖命湖。湖深千尺,池底囚禁著一個湖怪。

  據說,這湖怪法力無邊,醜陋不堪,萬年前,東南西北四大上神合力才把他囚禁於此。

  從此,這天之涯就成了天庭禁地,人人談之色變,更不敢輕易靠近分毫。

  可木蓮卻覺得世人眼拙,這湖怪季舒雲,明明是個絕頂的美男子,除了手腳被縛於,湖底的金剛珊瑚之上無法動彈,但依舊擋不住,他風流俊逸的眉眼和瀟洒不羈的笑容。

  他總說,天庭里的人,都是一群假仁假義的渾蛋,當年開天闢地之時,若不是他助女媧娘娘找到補天石,這會兒還不定有沒有三界眾生呢。

  由此可見,這傢伙雖然青春永駐,年齡倒是不小了。

  季舒雲對木蓮搞錯了重點頗為生氣,嗷嗷叫道:「小妖精,你此時最不濟,也該替我罵兩句,天庭里的渾蛋,或者捧著臉,崇拜我有那般通天的本事,好嗎?」

  說完,他就後悔了。

  他忘了,木蓮無心。

  她是一顆他無聊時,從淤泥里挖出的離朽蓮子。

  他從沒想過,她會成什麼氣候,不過是想改善一下周遭的環境,弄出些蓮花,看著賞心悅目。所以送了她一口真氣,沒想到,她不但開出了潔白漂亮的蓮花,

  竟然吸收了天之涯的五油之氣后,幻化成了婉約的、乾淨的、不請世事的木蓮妖精。

  季舒雲高興壞了,困在這裡這麼多年,差點兒被悶死了。如今多了個人陪伴,倒是不錯。當然,這個想法只存在於,木蓮剛剛化形之時。

  紅袖添香,伊人相伴的美好想象,很快便被現實擊垮。

  季舒雲不管是口若懸河地講他轟轟烈烈的過去還是表達對天庭眾仙的滿腔怨氣,木蓮總會以常人難以理解的角度,問他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氣得季舒雲差點兒吐血。

  她從不關心那些戰亂和屠殺,她在乎的是:「沒想到太白金星是個瘸子啊?天帝帥不帥?二郎神真的有三隻眼?」

  若不是,這偌大的天之涯,只有她-一個人,季舒雲保證不會再跟她說一句話。

  木蓮不懂人情世故,她只知道自己的命是季舒雲給的,自然就是她的主人。不管他要她幹什麼,她都不會拒絕。對她這種除了長相,一無所長的笨蛋,季舒雲也沒什麼好讓她做的。

  然而,直到麒麟子天恆無意闖入天之涯,被木蓮所救之後,季舒雲死水無波的心,第一次悸動了起來。他原以為出去無望,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竟然讓他遇到了這樣一個絕佳的機會。

  麒麟子之心,有衝破封印,解除禁錮之功效。若能得到麒麟心,他就能重獲自由。屆時,當年那些落井下石傷害過他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連幾日,木蓮都沒有出現在湖底。季舒雲也不急,他知道,木蓮心善,定然是在照顧這個受傷的麒麟上仙。

  直到七日後,木蓮才搓著手,支支吾吾道:「我好像做錯了事。」

  季舒雲含笑望著她:「沒有。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以身報答,也無可厚非。」「你,你全都知道了?」木蓮驚訝地瞪大眼睛。

  她救麒麟子,不過是本性使然,她只是找了個山洞讓他自行療傷。

  他臨走的時候,竟然拉著她的手,目光灼灼地說:「我叫天恆,是天帝侄兒。我這輩子從未遇見過如姑娘這般清新脫俗、乾淨純善的女子,等我回去稟明天帝,便帶著聘禮前來娶你。』

  她以為她會慌亂,可她一直都是木然的。

  第一次,她明白了,為什麼季舒雲說她是沒有心的。

  原來,她感覺不到喜怒哀樂,感覺不到七情六慾,甚至感覺不到愛一個人是什麼滋味。

  季舒雲雖然被縛於湖底,但神識依舊能感覺到天之涯任何一個角落的動態。天

  恆坐著鳳攆,在無數仙鶴的索繞下,再次來到了天之涯。這一次,他是來履行承諾的。

  木蓮纖細的手搭在他掌心的時候,想起昨夜季舒雲的交代:「這一切都是冥冥中註定好了的。若不是我創造了你出來,你也不可能存在於世。今日,便是你報答我的時候。」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野心和**,他緊緊地盯著她,字一句地問:「你可願意為我犧牲一切?」

  木蓮點了點頭,她一直很想報答他的。「我腰間有一把玄鐵匕首,鋒利無比,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成婚當夜,剜出麒麟心帶回來。」

  他的聲音陰狠蠱惑,竟讓木蓮感覺很陌生。

  她小心翼翼地把匕首取出,放入了袖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坐在鳳輦中,天恆拉著她的手,指著路過的山川河流,星河湖海,溫和地講起在那光怪陸離的世界,發生的故事,那是她從未聽過的美好和瑰麗。

  看著天恆俊朗的側臉,木蓮竟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跟季舒雲太不一樣了,季舒雲口裡全是殺戮,心裡全是怨恨,從來不會像他這般天真無邪地笑。季舒雲的笑,不是冷笑便是嘲笑,更多時候是苦笑。她曾經以為,世上所有男子都是如此,可遇見天恆之後,似乎一切都不一樣了。

  一個全新世界的大門朝她敞開了,她喜歡這個美好的世界,喜歡這個美好的人。

  婚禮布置得華美而溫馨,他怕她面對眾人不自在,便只邀了三五好友,前來見證他們的重要時刻。

  她的手一直被他牽著,從未鬆開過。

  她感覺到他手心裡傳遞的溫暖和堅定,忍不住想,自己真的要殺一個跟自己無冤無仇的人嗎?

  入夜,木蓮獨坐在紅彤彤的婚房內,摩挲著袖中的匕首。

  天恆喝得酪酊大醉,躺在床上,口中一直喚著她的名字,叫得她心亂如麻。最終,她還是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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