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死循環
僵硬繼續坐著,我笑不出也哭不出,隻能垂了眼簾,望著虛無中的某處,心一寸寸再次變得冰涼。
宇曲不知何時立在身旁,陪著我沉默良久,他歎口氣試圖抱一抱我。死寂的心在這一刻複蘇,我指尖顫了顫,竟側身躲過了他溫暖安慰的懷抱。沉默,令人絕望的沉默,我終於抬起頭來,卻隻靜靜看了看他,便起身穿過簾帳坐回暗黑的車內。
坐定,我閉上眼,馬車幾乎同時飛奔起來,拉著我投向看不著出路的某前方。
想笑一笑,便揚起嘴角,想睡去,卻已被周公拋棄。無可奈何,滿心悲涼,我又睜開了眼,手心死死攥著那小小的瓷瓶,眼睛卻不敢向它看一看。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再一次,我陷落在這個死循環裏,重被希望拋棄。
疏落一夜,我無可奈何隻能睜著眼睛,腦中千軍萬馬不斷廝殺著,卻遲遲得不到那個本該很輕鬆得來的決心。
時光不聽我的祈求,不懂我的歎息,它毅然決然向前飛逝,為世界再次帶來光明,也再次把我丟到黑暗裏。
當耳邊傳來雀躍歡快的鳥鳴,我才意識到周圍已是如此明亮。
馬車繼續飛奔,臉頰依然辣辣的刺痛,我抬起僵硬的脖子,伸手使勁拍了拍已痛到木然的臉頰,終於再次揚起完美的笑臉。
好吧,就這麽做吧,反正已經是所有人眼中的惡人,自己更沒有能力去堅持什麽。既然如你們所說,一切錯誤都是由我挑起,那麽不論舍不舍得,不論對不對,我便再把這一切幹淨了解好了。
至少,這會是你們想要的,或許,自己也能因此找回本就不多的心安。
“宇曲,轉向吧,我們回青城。”
輕啟唇,我終究說出這句話,帶著最無奈的絕望。
回去吧,回去結束一切,讓自己徹底消失。隻是我耗盡氣力的一句話,宇曲卻未給我任何回應,依然快馬加鞭向著既定的路途前進著。靜待了幾秒,我苦笑著再說了一遍,相較第一次不理不睬的情理之中,宇曲很意外的繼續保持了沉默。
“宇曲……”
撩開車簾,我向著前方執鞭的人困惑開口,而不論已到唇邊的疑問或抱怨是什麽,這生已是再無法說出口。
盯著前方挺直的背影默了良久,我抬頭看了看晴朗的天,笑得燦爛美好。
自己真是個傻子,隻是又能怎樣呢,傻就傻吧。能在人生的終點前徹底傻一次,誰又能說不是件好事呢……
放下車簾靠回車壁,我自嘲的笑了笑,古怪又幸福的成功找回夢境,而後輕快決然把自己扔進睡夢裏。隻是多麽諷刺的事情,辛苦掙紮一夜,卻甚至不能安然閉上眼睛。此時自己犧牲所有編造的謊言毀於一旦,卻竟然,重新得來周公的青睞。
不管不想,我隻享受這消失太久的好眠,靠著規律晃動的車壁沉沉睡去。
迷糊睜開眼,車外已是垂垂黃昏,金色的夕陽斜斜灑在身上,卻無半分溫暖。盯著那鎏金的天空看了一會,我這才轉眼看著車邊擋住大部分夕陽的某人。不能笑不能哭,我默然隻是看著,一如他清冷的神色。
麵無表情看了我很久,蕪苡眼神愈加冰涼。相顧無言,當我終於投降首先別開眼去,他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另一隻手同時撫上我冰涼的臉頰。
他的動作不算粗魯,甚至可以擔得溫柔二字,隻是顯然青娘對我的恨意太重,那兩個利落的耳光經過一夜仍然能讓我痛得如此真實。並且因著他的觸碰,臉頰再次傳來尖銳的刺痛,我也因此皺了眉頭。
隻是我皺眉,動作卻還是慢了他一步。被禁錮著隻能望著他,我神經末梢還在反應中,卻已經望見了他深鎖的眉頭。當我慢了半拍亦痛苦折眉,他輕輕歎了口氣,垂下手停在我麵前,等著我再次握住它。
盯著麵前骨節分明的漂亮手掌,我垂下眼簾挑高唇角道:“蕪苡,你這是做什麽,宇曲呢?”
“他走了,也再不會插手我們之間的事。”當他漠然說出這番話,我聞到一股濃烈的酒香,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混雜在其中,便如毒藥般惑人心智。
咬住嘴唇想再笑一笑,他卻先行一步放下等在麵前的手,向下滑行了兩寸握住我依然死死握拳的手掌,慢慢、溫柔、堅定的揉開了已在顫抖的它們。
當手心血肉模糊的畫麵展現在麵前,自己卻先愣了愣,而蕪苡歎了口氣,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指,雙手也分別交握住我的手掌。
“……”
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看著他堅定的神色卻終究保持了沉默,任他探身把我抱出已是昏暗的車廂。靠在他溫暖的懷抱,我卻不能享受分毫,全身僵硬且冰涼,更做不出習慣的笑顏。
知道昨夜自己已犯下最大的錯誤,甚至宇曲都不願再幫我。而他何時追來,何時換了宇曲,甚至何時回轉路途。我全然不知,我竟能全然不知!!
蕪苡,蕪苡,蕪苡!
我該怎麽說,我該怎麽做,你怎麽能把我逼到這步田地?
能騙倒你一次已是我犧牲一切能得來的最大僥幸,而現在,不論我再說什麽,再做什麽,都沒有用了吧?
這次你再握住我的手,我還能拿什麽逼走你?我還舍不舍得,再把你推開?
回到熟悉的房間,我感慨這狗血的際遇。是否一切已是注定三生,如果昨夜我能忍住心中的念想安靜等到天明離開,會不會就不用這麽痛苦,至少能多些心安?
幔帳之內,蕪苡把我放到床沿坐好,隨即大跨步離開。再回來,手中已多了些瓶瓶罐罐與細白的絹帕。一言不發也不再看我,他把那些東西扔到床上,伸手從那堆酒壇裏撈了一罐放在身旁,接著用那絹帕就著酒水慢慢擦拭起我的臉頰。
擦完後他細細抹了層膏狀的東西,依舊不看我可能的神色,他換了塊絹帕拿過我的手開始擦拭上邊已然結痂的血漬。再次看著自己觸目驚醒的手心,我在連心的疼痛中啞然無語。
時過境遷,當我們離開過往,拍拍胸脯,便慶幸著認為自己終於逃出生天。可惜那些被我們遺忘的、拋棄的過往,卻永遠不會輕易放開我們。總有一天,它會回來向我們討回一切,包括它應得的尊重與關切。
就像我不知自己何時掐傷手心,我也一直沒有感知到它們的痛苦。此時被他小心嗬護,失去的知覺卻瞬間複蘇,千百倍還回我故意忽略的一切。
蕪苡的動作很輕,一點點擦拭著那些粘著皮肉的血痂,我試圖重拾漠然,卻被十指連心的痛楚一次次折磨出聲。我猜是自己變得軟弱了,若是曾經的自己,怎會因這種程度的疼痛失去鎮定。
無路可逃隻能看著慘白的手心,我用木然的腦袋想了很多。當終於成功把自己搞糊塗,我垂眼撇了撇嘴角。
蕪苡,你看你多厲害,一言不發便輕易把我逼到這個地步。可是我已經拿全部籌碼拚過了,你還不放手,我再來該怎麽辦?
仔細擦淨我手心的血痂,蕪苡取過旁邊的瓷瓶細細抹了層藥膏,隨即換了另一隻手繼續擦拭。外間夕陽此時已經完全消退,室內即使有燭光也慢慢暗沉下來,他卻似乎渾然不覺。
我看著他,腦袋又開始痛起來,也終於先動了動,抽出被他鬆鬆握著的手掌。
默契的維持了此刻的寂靜,當時間分分秒秒過去,我幾分恐懼的意識到,這次的僵持,自己可能再無法等來最後的勝利。
我們之間,不論對錯是非,自己卻一直都是贏家。贏得多了便成為習慣,我也以為自己會永遠贏下去,卻忘了,得勝的唯一原因,隻是蕪苡每次都自願放棄了堅持。
這麽長的時間,當我已經習慣這隻贏不輸的賭局,自然而然忘了我們之間不公平的一切。而縱容我這麽多年,蕪苡顯然再沒有耐心陪我玩下去。於是第一次公平競爭,這次我們會得來怎樣的戰局?
沉默,繼續沉默,持續沉默,保持沉默。
明晰自己的堅持在他麵前已無任何作用,我於是放棄,開口道:“蕪苡,這算什麽,你明明答應過,放我離開的。”
一字字沉聲說完,我安靜等著蕪苡的回答,他卻繼續沉默。
太長的等待,我開始害怕,指尖重又戰栗,下意識的想要握緊,卻被他先一步握住。柔柔握著我冰涼的指尖,蕪苡深深歎了口氣,一把把我拉到懷裏緊緊抱住。
“小芩,我說過,你要走便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麵前,是你自己……”
懷抱越收越緊,蕪苡靠在我耳後低聲歎息,於是我終究明了,自己此生已無法逃離麵前這個男人用溫柔編織起來的陷阱。
一次次心碎離開,再一次次不甘重逢,我們陷在這個死循環裏。隻是看來,終於決絕的你,再不願陪我玩這個遊戲了。
可是你知不知道,對我來說,這從來就不是遊戲。我的離開,次次都是沒有退路的孤注一擲。我曾以為自己終於做到了,卻在最後的機會裏毀掉一切,也讓你終究狠下心來。
在跳躍的橙色燭光中閉上眼睛,流浪這麽久,終於回到最親密的你身邊,我卻已是膽戰心驚的無所適從。
隻是蕪苡,你是對的,一直以來,錯的都隻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