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靜止，他停在我麵前，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透亮到令人絕望。
“為什麽要哭？你明明知道，你的眼淚，能讓我多麽心痛。嗬嗬，你又怎麽會不知道，從小我就被你這一招搞得毫無招架之力。即使知道你隻是假裝，還是抑製不了自己的心痛。我曾自以為豪的冷靜，淡定，一切一切，在你麵前都沒了……沒了就沒了吧，什麽都可以不要，我隻希望你能開心，隻希望能留在你身邊讓你開心……”
身形晃了晃，他低低笑開，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
“很簡單的要求不是嗎？隻是留在你身邊而已，為什麽，你要對我說愛？為什麽……？你知不知道，那三個字從此讓我再無退路。我本來沒有奢望的，你為什麽要給我希望！而既然給了希望，你又為什麽要讓我如此失望……你知不知道，我曾經，真的傻傻以為，你是愛我的！我是那麽相信，不論發生什麽，你都是愛我的……”
蕪苡苦笑著閉上眼睛，眼角跌落一行清淚。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看一分，不敢再聽一毫。隻是我邁不開步子，我甚至控製不了自己的眼睛。無處可逃，天地之大，我隻能看著麵前這個脆弱痛苦的男人，被他的字字句句慢慢淩遲。
“小芩……我不是好人，卻為什麽對著唯一想要的你狠不下心來。明明伸手就可以牢牢把你抱在懷裏，我卻舍不得困住你的幸福。你也是愛過我的吧，可惜我的愚蠢終究把你推到了別的男人懷裏。你當然會愛他，畢竟他不會讓你過得那麽痛苦，畢竟他不像我這麽自私……哈哈，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麽自私……”
突然睜開眼睛，蕪苡對著我緩緩搖了搖頭，笑得萬分悲涼。
“小芩，好好活著吧，再不要出現在我麵前。不然，我怕自己終究會殺了你……哈哈，你永遠不會知道，一直以來，我有多麽想殺了你。那時你若真的死了該多好，那麽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也不會有這麽多痛苦，阻隔，終究讓你愛上別人。哈哈，生不同時死亦同穴！現在即使殺了你又有什麽用呢，有什麽用呢，即使死了，你也再不是我的了……”
如此狠厲的話，他說得像一個笑話，隻是若說是笑話，卻也是這世間最痛苦的笑話。而我不知道，說著這些話的他，看著自己的眼怎麽還能如此愛憐。而那些熟悉的寵溺，透過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一切投注到身上，讓我痛無可痛。
眼淚繼續決堤，我看不清看不見，卻仍然被他弄得如此痛苦狼狽。
蕪苡，我們前世究竟是誰欠了誰的，為何今生會把自己搞得這般苦痛無奈。此刻，隱忍的你終於向我說出你的痛苦，你的怨恨。隻是我們的愛我們的恨，我們無望的未來。這一切，究竟誰傷得比較重，是此刻孤獨痛苦的你，還是此刻痛徹心扉的我？
“小芩……我恨你，卻更恨我自己，明知你是自己不能碰的人，為什麽還是義無反顧愛得那麽深。深到失去你，竟無法再看到世間一切光明。哈哈，難怪有那半神諭，可能就是為你而生的，沒有你我還活著幹什麽，哈哈……幹什麽？”
再沒了那些狠厲的話語，蕪苡自嘲的大笑起來。我死死握拳，恨不得一刀殺了自己。因為突然想起來，血誓那日的蓮池裏，他問我希望的死亡是怎樣。而自己說，隻希望那時你在身邊……
可是現在，真的來到鬼門關前，我卻隻希望把你推得遠遠的。
原來真的是自己一直在許諾，又一個個反叛對你的諾言。自己究竟忘了多少東西，你卻一個個都認真記了下來。事到如今我該怎麽辦，我希望有一輩子的時間陪在你身邊海角天涯。事實卻是，最後的幾月我也舍不得交給你，我怕交給你自己就再沒有辦法安心離去。
為何讓我在這個時間遇見這樣的你，犧牲那麽多，我唯一的希望隻是你能好好活著。我知道這樣走下去會很辛苦，我卻也以為這世間再艱辛隻要能活著就還有希望，卻獨獨忘了你是不在乎這些的。
此刻終於知道你的瘋狂你的怨恨，我仍然隻能離開，卻丟盔棄甲失了最後的心安。
指甲深深陷入掌中，我不知不覺，眼淚似乎停不住了，我卻彎了彎嘴角。
蕪苡，你還有無盡的時間來忘記，總有一天我會變成你生命中不甚清晰的一道雲煙，也會有別的人占據我的位置陪在你身邊。今夜你隻是醉了，醉的有些糊塗，再醒來你甚至不會記得這一切，而你依然是那個完美淡然的蕪苡。
我的前路已經不多了，那麽多犧牲，來到這一步我不會放棄。所以，我會把今夜當做一場幻夢，夢過了無痕，繼續馬不停蹄奔向不知名的終點。
轉身，已經太熟練的動作，這一次卻沒有成功。
“小芩……？”
再次輕輕喚了一聲，這次蕪苡的聲音裏卻多了些肯定，然後他定定看著我，伸手緩緩探向我的臉頰。被他這一聲嚇得幾乎僵住，我痛恨自己的大意，他即使醉了，剛才那笑容也絕不會看不見！
“是你嗎？”最後一尺，他的手停在我眼前，微微戰栗著。窗口微弱的月光照在他臉上，我看到他糾結了震驚、欣喜與絕望的臉。
“嗬嗬，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不知停了多久，他終究放下手來，自嘲的搖了搖頭，他再次搖搖晃晃回到床邊坐回原處，撈了一壇酒繼續抱著喝起來。
“你怎麽還會回來，這世間你最不想見的隻怕就是我，若這副樣子被你看見了，你隻會開心地笑，怎麽還可能站在這陪我哭呢……哈哈，真的醉了吧，難怪人人都求醉，能醉了真好。若不醉了，隻怕這一輩子就再見不著你了，畢竟你連我的夢裏都不願去……嗬嗬，若我每日都醉了，你也會每日都出現吧？哈哈……真是不錯……”
聲音漸漸低沉，蕪苡竟抱著那酒壇睡了過去。終於鬆下這口氣，我想歎息一聲，卻隻能繼續咬緊嘴唇，怕自己會先控製不住痛哭出聲。
靜了很久，我站在原地，任眼淚默默衝刷我帶笑的臉龐。當眼淚終於停下來，我搖搖頭，又點點頭，終於展顏笑得絕色傾城。蕪苡，好好睡一覺吧，睡醒了，就什麽都忘了。關於蕪芩這個人，你就把她當做死了，全部忘記好了。
鬆開握拳的手掌，手心已是血肉模糊，無知無覺，我抬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慢慢走到他身邊。蕪苡在酒精的作用下睡得很沉，歎口氣撫開黏在他臉頰的發絲，我靠著他坐了下來，而後便直直看著自己手中的瓷瓶。
來到這個世界做了那麽多選擇，甚至於離開蕪苡，或是編造那些借口逼走他，我有過糾結，有過痛苦，隻是沒有一次，如今天這般無望。大腦一片空白，這次卻是真的什麽都不敢想。如何抉擇，是或否的單項選擇題，輕易讓自己潰不成軍。
蕪苡沉沉睡在身旁，均勻的呼吸聲起伏在耳畔，困境中的我偏頭看了看他，終於湊上前輕輕吻了吻他瘦削卻依然美好的臉頰。
突然意識到，這裏是畫宮，是我與蕪苡最初的地方。於是放棄，我從瓶裏倒出一顆小藥丸，讓他服了下去。
蕪苡，最後一次我沒終究沒有自私，而我犧牲這麽多，你一定要好好活著，不然生生世世，我也不會放過你！
最後望了一眼，我轉身，極力保持著鎮定離開那座暗沉絕望的宮殿。
門外，有宇曲無奈的笑，憐惜的眼。
繼續旅途，我無法再顧及其他，連夜與宇曲出了青城，急急向著西南方奔馳而去。終究是辜負了太多人，那麽再多一個也無所謂。朱雀，我知道你的好心，隻是即使你也無回春之力了。我的身體自己怎麽會不清楚，不想再讓你掛心，所以我把你也留下。
靠在車內閉目養神，眼淚雖是沒有的，眼睛卻因為長時間的哭泣痛得厲害。幸好還是暗夜，不然這樣狼狽的樣子，宇曲看到了不知會作何感想。
剛才走出院門，等在外間的他隻是疼愛的摸了摸的臉頰，無奈的歎息一聲，默契的帶著我飛身而出。
“小然，似你這脾氣，我怎麽能放下心讓你自己離開……”
知道他終於放棄了說服，因為事實可見，我已經下定決心離開。而他再無奈，終究舍不得放我自生自滅。畢竟在他心底，我也早就成為他的血脈至親。
我隻慶幸他並不知道全部，不然，依他的脾氣很可能跟我大鬧一場，直接把我扔給蕪苡了事。我知道，不管自己騙倒多少人，這其中不會有他。他雖不是所有人中最聰明的，卻是最清醒的，因為他站在整件事情之外，視角最清晰。
苦笑著伸手按住太陽穴，我為自己此時還有心情思考這些很是無語。
馬車繼續在暗夜飛馳而去，身心俱疲的我開始迷糊，隻是還未睡著，耳邊便傳來了馬兒追趕的奔馳聲，不多久，身下的馬車也停了下來。
再次苦笑，我想自己真是很倒黴，好事從來不會成雙，禍事也從未單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