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醉無望
這兩月，宇曲駕車沿著蕪國最好的風景悠悠前行。每到一個城鎮，我們都停下來，知道他的好意，我卻已經沒有心情欣賞再美的風景。於是到現在，他不再停留，策馬揚鞭向著已然明了的目的地奔去。
青城，離開整整三年，自己終究還是有緣見它這最後一麵。並且出乎意料的，對這個事實我竟沒有排斥。也許，隱在內心深處的某些yu望，也想著要再回青城看看。
隻是不論怎樣，我卻也知道自己這樣無謂的原因——蕪苡不在青城。隻要他不在，天堂地獄我都敢放膽走一遭。再說，終究有宇曲在身邊，那麽在一定程度上，青城也是目前最安全的危險之地。
當馬車終於停下來，我不意外看見一戶樸實的民居。笑意漫上臉龐，我把手搭在眉上，眯著眼在陽光下細細打量著這處可能的最後居所。卻不想，自己原來會錯了意。
“小姐……”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而奔出的人，讓我頭痛的笑彎了眼。“小姐……嗚嗚……枝鑰以為這輩子再見不著你了……嗚嗚……”
“枝鑰，乖，不哭了，我這不是好好在你麵前嗎？”慢慢拍著她哭得起起伏伏的脊背，我淡淡掃了眼滿眼憐惜的宇曲，垂下眼簾笑得又是無奈又是豔羨。
枝鑰，能遇著對的人一定要知道珍惜，不要學我，傷了別人害了自己。
“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嗚嗚……”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乖，別哭了啊，再哭我也該哭了。”心在她的眼淚下慢慢暖了起來，我揚起唇角，覺得能在這不長的生命中遇見這些人，著實是自己的幸運。
傍晚，該哭的哭夠了，該笑的也笑夠了。宇曲把哭得眼睛紅腫的枝鑰送回宮去，世界終於清靜下來，我也洗洗安穩睡去。
夢裏什麽都沒有。
第二日醒來，無事可做，跟了朱雀躲在院裏納涼，斑斑駁駁的樹影投下來，滿心清朗。當太陽落到山的那頭，宇曲也終於出現，臉上交織著歎息與幸福，他的神情很是奇妙。
笑笑與朱雀對視一眼，我真誠的打趣道：“宇曲，你就留著吧，朱雀陪著我就好。”“對啊對啊，宇大人就留在枝鑰身邊嘛，以後有朱雀陪著主子就夠了。”幫襯得很及時，朱雀滿麵都是戲謔。
宇曲沒有理會我們的調笑，卻把麵容沉寂了下來，認真的問道：“小然，你真舍得離開？”於是我笑得更加開心，因為終於知道他這番行動的目的，同時，我也認真的點了點頭。
本來安靜呆在這等死確實是不錯的選擇，可是你不該帶枝鑰來，而帶了枝鑰來，我就必須得離開。畢竟你也知道，這種狀況下，我不敢把自己的行蹤再交給他人。而一個枝鑰，已能夠透露太多訊息。
對不起，我必須得再次離開，因為付出那麽多，我再不能冒一點風險。
“那好吧，小然今夜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清早啟程。”
“嗯。”
聽話的起身回屋，我躺在還未有機會熟悉的房間，好運的很快睡去。可惜這好運沒有持續多久，不久之後便清醒過來，而這次，再無法睡著。
翻來覆去翻得我終於開始光火，帶著莫名的怒氣，我穿好衣服推了門出去，外間月色正好。就地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我仰頭看著瑩亮的月光，開始意識到自己此刻身處何處。曾在這塊土地發生的一幕幕閃過眼前，我翹起唇角，撐起滿心的疲憊。
穩步走來，宇曲停在我身側，終究隻是輕聲歎了口氣，也坐了下來。默契的沉默著，我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依舊抬頭看著那熟悉的月。
“他不在宮中吧？”提起最大的勇氣問出這句話，他卻沉默。一時間空氣有些冷清，我便笑了笑，終於低下頭來。“我想去畫宮看看。”
很想，很想……
“好，想去就去吧。”
說著站起身來，他順便還好心地把我提了起來。為自己這一刻的脆弱默然無語，我低下頭，錯過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歎謂。而錯過了，也就意味著將一錯到底。
換了侍者的裝扮，我低垂著頭隨他進入竟然是重兵把守的畫宮，千轉萬回，終於來到那漆黑一片的寢宮。
停在暗黑的門前，宇曲停下步子道：“小然自己進去吧，這裏平常很靜，也沒人敢來。”心突突跳了跳，我疑惑的看著從不拐彎子的宇曲，竟開始害怕起來，“快去吧，明早還要趕路呢。”感知我的懼怕，這麽多天來宇曲第一次對我笑了笑，而後親昵的摸了摸我的腦袋，聲音裏滿是疼惜。
“好。”於是我答。
依舊朝我無奈的笑笑，他轉身走了幾步背對著院門，而我靜了靜，終於還是伸手推開了那扇在月光下顯得如此寂寥的大門。
吱呀聲，穿越歲月而來，擊碎我僅存的偽裝。
指尖開始戰栗，我捏了捏還是鬆開手，既然沒人，還堅持這些無謂的做什麽。
在最後一重門前愣了一會，我閉上眼睛翹起唇角，想象裏邊還有一個人在等著自己，終於伸手推開最後的封禁。漆黑密閉的空間，空氣是意料之中的渾濁，我皺了眉頭，卻不是因為這些。
僅剩的直覺感知莫名的危險，我停在門廊前掙紮，還是提步向黑暗裏走去。刻入血脈的記憶，*輕易前行，直到腳下似乎踢著什麽。那東西在地麵咕咕嚕嚕轉了一會，眼睛已經適應黑暗，我卻隻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細碎的聲響在暗夜裏被無限放大，我愣了愣，還是蹲下身撿起那東西，看清後啞然失笑，心裏卻默默鬆了口氣。
原來是酒壇子，難怪這屋裏會有這麽濃重的酒味。宇曲說很少有人來，那麽來的人就是找的清閑之地吧，藏些小酒也是有可能的。
把壇子再放回原地，我轉向幔帳裏的床榻，卻在一路上碰到更多空掉的酒壇，甚至越到裏麵，碎裂的陶片也多了起來。慢慢又開始緊張起來，宮人即使放肆也不會這般無知。這雖則不是大事，被發現也是會有性命之虞的，我不覺得有人會冒這個險。
越來越心驚，幔帳之前，我終於停下步子。
聞著周圍凜冽的酒味，我開始恐懼，決定轉身。
“嗬嗬，今天你來得早了，是不是也要走得早些？”
瞬間定在當地，那聲帶著笑意的低歎讓我的血液幾乎凍住。指尖冰涼，我死死握拳，渾然不覺指甲已陷入肉裏。
“嗬嗬，真是奇怪，今天你怎麽這麽怪異，為何不進來……？”
腳似乎被什麽緊緊捆住，我繼續戰栗，想要逃開，卻邁不開步子。
“還是不願意進來？嗬嗬，怎麽辦呢，即使是我臆想出的你，也是這麽不聽話。哈哈，不聽話就不聽話吧，反正你也從來沒有聽話過……嗬嗬，你怎麽會聽話呢？你怎麽會聽話呢……”
站在帳外，我聽他那一聲聲低沉的笑聲，豆大的眼淚從眼眶掉落，竟鬼使神差的走進了那層帷幔。暗沉的世界，蕪苡靠在床沿頹然坐在地毯上，周圍散落了一地的酒壇。見我走進來，他抬頭似乎笑了笑，卻旋即低了頭舉起手中的酒壇繼續喝起酒來。
“還是這樣，永遠都是我以為你要離開，你卻靠近了。我以為你是愛我的，你卻原來恨我恨到想殺了我。這麽不了解你，不怪你愛上別人……嗬嗬，兩個月了，你現在該到他身邊了吧，會很開心吧，再不會逼自己那般虛假的笑了吧？嗬嗬……當然是不會了，畢竟他不是我，你何苦做那些偽裝……”
一邊笑一邊灌酒，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怎樣，卻為他那些言語眼淚流的更加洶湧。蕪苡，那樣淡然無懼的你，那樣自信落拓的你，怎麽會把自己搞得這樣狼狽。你這樣，讓我如何能安心離去，你……！
“嗬嗬，喝完了，終於喝完了……看來是該睡了，你也要走了吧？哈哈，走吧，想走就走吧，走得遠遠的，永遠別讓我看見……終於擺脫我你會很幸福吧？隻是我該怎麽辦呢，你走了，有沒有想過，留下的我要怎麽辦？既然這麽恨我，最初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要讓我愛上你，為什麽要讓我這麽愛你？！最初說愛的不是你嗎！什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全都是騙人的吧？還是你從一開始……”
字字都如冰霜寒徹肌骨，他卻說得那麽輕。話到急處突然停住，室內瞬間安靜下來，我聽見自己低低的抽泣聲，隨即後知後覺死死咬住嘴唇。蕪苡仍然低著頭，卻不再說話，我終於再次害怕，身子也不自覺向後退了半步。
“小芩……？”
些許顫抖的聲音滿是不可置信，蕪苡隨即搖了搖頭，低低的笑聲裏滿是嘲諷。同時他扶著床沿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站定，他晃了兩晃走向我。我想逃，卻動不了分毫。淚若斷線的珍珠一顆顆往下掉，我止不住也不想止住。
終於，蕪苡再一次立在我麵前，身子還有些搖晃，他明亮的眼卻在暗夜裏熠熠生輝，如同世間最珍貴的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