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崩潰的記憶
傍晚，天微涼，我坐在蕪苡身旁，參加侄兒的百日宴。並且出乎意料的，人雖然不多，可這宴席卻很是熱鬧。鬧到最後，賓主盡歡的眾人多多少少都有了些醉意，甚至蕪苡也已在半醉之間。
說來有些無奈，因為自己可憐的酒量，蕪苡自主自覺的截留了我所有酒源。於是沒有口福的自己，豔羨看著席間活躍的你來我往，意外發現這莊子裏的主仆關係竟如此融洽。
一群大人自娛自樂硬是鬧到後半夜，酒足飯飽，大家心滿意足的散場。蕪苡牽著我，自顧自穩穩走在前邊，而我也開始覺得，他應該確實醉了。
步子很是穩健，蕪苡唇邊掛著若有似無的微笑帶著我前行。發覺他醉了，卻是因為那個意外的踉蹌。雖不算失態，第一次看他酒後失去穩重，我還是被唬了一跳，他卻全然不覺似的繼續拉著我向前走，步伐更瞬間恢複如常，如同那個踉蹌全然與他無關。
看他繼續‘鎮定如常’，跟在後邊的我笑得很是無奈，而且我想知道，他這是準備帶我去哪。畢竟無論關係變成怎樣，這兩天我們也還是各過各的……
幾次張嘴還是忍了下來，我抬頭看了看天，開始擔心起來。
昨天開始天空就一副風雨欲來之勢，黑雲壓了兩天卻遲遲不見雨來，此時雲間卻突然響起一聲聲悶雷來，真是讓人傷透腦筋。想來自己的好運是再沒有的，來這山巔遇著那麽多雨，偏偏這一次雷神跑來湊熱鬧，實在是嗚呼哀哉可悲可歎。
在他的臥房前終於停下步子，蕪苡偏頭，皺著眉認真問道：“小芩，今夜陪我好嗎？”
好嗎？我也問自己，卻未發覺自己已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瞬間笑得燦爛，不知是否是酒精的作用，今夜的蕪苡竟是可愛的憨直。回過神來無奈的歎了口氣，我翹起唇角隨他進屋，把聲聲悶雷留在屋外的冷清裏。
今夜侍者都各自歇息了，蕪苡也沒有一點要點燈的意思，於是我就跟著他摸黑來到床邊。而終於來到床邊，我也有些錯愣，後知後覺我們目標的統一，很有直接進入主題的感覺。
“小芩，傻瓜……”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頰，蕪苡的聲音裏有憐惜也有寵愛，“睡吧。”伸手抱緊我，他在我耳邊輕笑，卻沒有要鬆手的意思。
突然意識到什麽，我輕輕推開他歎道：“雖說我不嫌棄，但你一身酒味，好歹也要洗把臉吧？”摸黑走到桌邊把燈燭點燃，我倒了杯清茶給已然坐下的他，“先醒醒酒，我去準備水。”“好。”伸手接過茶杯，他卻把我的手也捧在手心。
搖曳的燭火，他低頭看著我們手心的茶杯，濃密的睫毛擋住眼底所有風起雲湧，我看不見，更看不清。良久，他抬眼望著我笑了笑，鬆開我的手，把那淡綠色的茶水一飲而盡。
“去吧，”再把茶杯放回我手中，蕪苡抬手輕輕摩挲著我的臉頰，“我等你。”這麽說著他卻再次把我抱住，一坐一站的姿勢，他把臉埋在我的懷裏，緊緊環在腰肢的雙手讓我幾乎呼吸困難。
乖巧的任他抱著，我望著那印在牆壁的怪異影子緩緩翹起唇角，心底的苦澀再次噴薄而出。隻是這次的痛苦沒有持續多久，蕪苡環在我腰間的手臂便失去了力道，他的人也隨之軟在我懷中。
苦笑一聲抱住他下滑的身子，我把他放在床上，毅然決然轉身。搖曳的火焰在身後繼續舞蹈，那份熱烈卻灼傷了它身下的白燭，逼出它無奈的淚水……
對不起，雖然這三個字已經蒼白到無力，可是既然不能陪你走到天荒地老，我便不會去拖累你的海闊天空。不論我們之間誰對誰錯，或是誰欠了誰的，走到這一步，我除了歎息隻能繼續向前。因為隻有這樣，你才會徹底的恨，也徹底的釋懷。
隱忍兩天，卻在這一刻突然焦慮起來。我不知道那藥對蕪苡能有幾成功效，隻希望自己能在他醒來前離開。加快步子，我急急向莊門趕，卻忘了一個太重要的人。
“妹妹還真是狠心，竟能走得這樣決絕。”幾乎就等在路口，她言語嘲諷，我卻再沒有心情反駁，唯一的希望隻是快些離開。
“哎……你這個人，不怪蕪苡都沒有辦法。送佛送到西，我再幫你最後一次好了。”歎口氣拉住我，她搖了搖頭，“離開後好好過日子吧，別再四處禍害蒼生了。”
無意也無時間回應，我已被暗處現身的人抱住，急速向山下掠去。最後望了眼沉寂在睡夢中的山莊，我抱住那人的脖子，把瑟瑟發抖的身體靠向他懷裏。
鏡，你也未曾想過，我們竟會在這樣的狀況下再次相見吧？
終於下到最底處，鏡放下我。默默看著我，他眼中滿是愧疚，更多的卻是讓人心酸的痛惜與憐憫。良久終於深深歎了口氣，他搖搖頭狠狠抱了抱我，隨即消失在峭壁的盡頭。那聲沉痛的歎謂，卻在我耳邊響了很久——何必，何必……
何必愛，何必恨。何必，何必！
天空突然炸出一聲驚雷，震得自己全身冰涼，也終於把我的神思震了回來。苦笑一聲繼續前進，我沿著記憶中的道路再次來到那湖邊。一切如故，馬兒已被雷聲震醒，看見我很是親密的嘶吼了兩聲。
瞬間放下一半心來，我過去安撫的摸了摸它的鬃毛，卻無法因自己這成功的算計而笑一笑。
“乖馬兒，再等等，我先去取個東西。”拍拍它的背旋即回到那日血戰的湖邊，我在一片驚雷中再次入水。
四月初的天氣，湖水還是冰冷，比之上一次的命懸一線，卻也舒服太多。靠著手中夜明珠的熒光，我憑著記憶在水下搜尋。時間一分分過去，雷聲透過水麵炸進心底，自己卻再找不著那時做下的記號。每一次出水都是一次煎熬，我開始著急，卻把那一方不大的水域都翻遍了還是不見找尋的東西。
怎麽辦？雷聲越來越大，我卻越來越恐慌。熟悉的臉再次在眼前獰笑，他失去瞳孔的眼裏滿是詛咒與厭恨，他了無生氣的臉無聲的譏笑著自己的軟弱。再一聲驚雷把我拉進兒時的噩夢，我伸手捂住耳朵，戰栗瞬間傳遍全身。
眼前詭異的人臉越來越猙獰，我看到幼小的自己麵色蒼白，驚惶無措的望著麵前死不瞑目的屍體。第一次殺人，我從不願回想這個畫麵，相同的雷聲卻一次次把自己拉回這個畫麵。強迫我一次又一次，認清自己血液中的軟弱。
六歲，還是懵懂無知的年齡，我與白蕭卻為人綁架成為了要挾白爸爸的籌碼。幾乎是從天堂掉到地獄，那是自己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認識一個不同的白爸爸，也終於見識到世界的陰暗麵。三天三夜，等待，憤怒，報複。對方終於按耐不住，撕票，當然從我這個無關緊要的人開始，白蕭卻擋在了我身前。狠厲的笑了笑，他把白蕭狠狠摜在地上，提起了全身發抖的我。
陰雨連綿的天氣，一聲聲巨雷跟著白色的閃電炸裂在耳畔。以為自己要死了，他緩緩卡住我細嫩的脖頸。如溺水般呼吸困難，我慢慢放棄掙紮，直到再一個驚雷。我突然調動所有的氣力攻向他狠毒的眼，他痛苦的嘶吼一聲把我摔向地麵，而我手中，緊握著他血肉模糊仍在跳動的眼睛。
噩夢般的回憶，他捂住眼睛痛苦的蹲了下來，一道道閃電照在他身上，我鬼使神差的掏出他身上的手槍，用盡力氣砸向他的腦袋。恐怖的雷聲隨即而來，我瘋了般一次次砸著他的腦袋，而他獰笑著再次掐住了我的脖子。
一切結束，直到絕望的自己不小心扣動扳機。
直直倒了下去，他的臉在滿臉血汙下仍帶著那詭異瘋狂的笑容，空洞的眼直直望著我，似乎在詛咒我的一切。回過神來白蕭緊緊摟著我，我卻隻是傻傻看著他慢慢僵硬的臉在電閃雷鳴中繼續獰笑。一聲聲雷擊掩飾了這一切，從此也變成我埋藏最深的恐懼。
記憶與現實交疊在一起，時隔多年自己卻仍沒能走出這個噩夢。慢慢開始呼吸困難，如同那時被他扼住頸脖的感覺。手中的夜明珠緩緩掉落湖底，自己卻笑了一笑。躲了那麽久，你的詛咒，終在另一個世界實現。若知道，你會很開心吧?
什麽入水的聲音，隨即向下沉的身子被人抱住帶出水麵。水上的世界，已是大雨磅礴。
“小芩，小芩……！”
睜開眼睛，不意外見著濕淋淋甚是狼狽的蕪苡，此時他湛藍的眼正緊張的望著自己。
“又讓你救了一次，這該如何是好呢？”
笑笑搖了搖頭，我推開他，起身向著安靜的馬兒走去。
“小芩，你不是答應陪在我身邊了嗎，為什麽還是要走……”
積蓄多時，現在的雨勢很大，雷電也來得更加猛烈。在這樣嘈雜的背景下蕪苡的聲音顯得很輕，更像一聲無奈的歎息。而我突然發現，記憶中那張獰笑的臉，竟在雷聲中慢慢沉寂。
苦笑，原來，這樣的一個你，才是自己最大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