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若無情,若無情
四月,雨滿山,風未歸。
悠悠轉轉又是一月,外間也淅淅瀝瀝下了近半月的雨,幸而雨勢都不大,並且這邊似乎隻有春雨沒有春雷,所以即使這般天氣也不會讓人太過煩悶。而雨後即時出雲的暖日,讓我幾乎喜歡上這遺世獨立的世外桃林。
當然,這裏有的並不隻是燦若煙雲的漫漫絳桃……
我是相信這世間有巧合二字的,可若是過於‘巧合’,便難免讓人心驚,甚而疑懼。而這便是我第一次走出房門,第一次走進身處之地時的心情。
心慌到錯愣。
那時三月初殘雪化去,山中還是蕭瑟寂寂,而那日春guang正好,我興趣盎然的踏出房門,初識身處之處。接下來的事有幾分意料之中,更多的意料之外卻是因無可奈何的歎謂,與抑製不住的驚懼,幸而體內噴薄而出的血液把我帶出困境。並因為那突兀而至的病情,我在接下來綿延的春雨中又臥床休養了半個多月。
再下來的劇情有些脫節,至少是出乎自己的意料。本以為那般預兆是命不久矣,枝芝卻用那半個多月的治療調養讓我幾乎好起來。現在的自己又可以蹦蹦跳跳想做什麽便做什麽,甚至麵色紅潤得看不出一絲病兆。
雖難以置信自己竟這樣不聲不響好了,對於這個‘事實’卻也不排斥,畢竟我從來都隻是接受了‘即將死亡’的事實,卻從未追求過‘馬上死亡’的結局。
畢竟,能活著多好!
到這裏再來說說那個巧合,雖然到現在還是有些不可置信,這個可能救了自己一命的巧合卻是鐵板釘釘的不可否認——那時被自己鮮血染紅的碧玉湖泊,竟然就在這座宅院的眼皮底下。也就是說,曾經自己以為的墳塋,便在據蕪苡不到千米之處!
想來著實可笑,卻也隻能為冥冥之中的安排啞然無語。有些事,該發生總會發生,有些人,相遇開始便隻能糾纏一世,至死方休。
最初站在素樸的回廊看著腳下的風景,我有一瞬間的恍惚,以為自己站在聖山上,因為腳下的風景是如此相似。一個是飛揚而下的瀑布與寬廣湖泊,一個是浩瀚無垠的海洋。隻是這裏除了腳下的水澤,遠處更有綿延不絕的多彩山脈。後來才發現這僅僅是回廊的景致,這座宅邸已不可思議到神奇,也無可奈何到悲涼。
不由自主的愛上,能下床後便不錯過所有出巡的機會,若興致實在太好,即使雨天也會撐把傘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巡視一遍又一遍。
說來這座宅院並不算大,撐死了比尋常的山莊還要小上三分,卻更精致了八成。事實上我從未見過如此獨特的建築,從未尋著與住所配合得如此之好的景致。這裏的一切,美麗神奇得如同畫裏夢境,隻因天上有。
隻因天上有……
當我越來越沉迷這座宅子,也開始意識到,是時間離開了。
曾經臥床不起,因為條件的限製自己出不了門,所以見著誰能見著誰,自己都做不了主。之後突然重拾自由,更愛上這座宅院,於是在門外不可避免見著一些人。隻是比起曾經的‘不由自主’,此時貌似‘主動’的遇見,卻是更加身不由已。
當然,主觀來看這是自己的事,終歸在人家的地盤,總不能因為做客的想去某處便把主人請開吧?更何況我沒這個膽量去請,而即使請了,蕪苡也不見得會買賬。
於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我與蕪苡的見麵次數開始急劇上升,隻是,幸而,我們中間從來都隔著一個人,確切的說是兩個人的距離。
是的,枝芝從來都在,她的孩子自然也在,這實在是件很無奈也很尷尬的事。
看得出枝芝在這座莊園的地位很高,雖然貌似周圍人在我麵前有些顧忌,卻也聽人喚過她少夫人,而公子是誰自然不用我費心去猜了。雖然已經習慣周圍人真真假假的太極拳法,對於他們做的這出戲我卻不知所謂。放膽猜測也看不出這麽做的好處,他們卻似乎樂在其中。
因為他們的興趣,無事的我便陪著做個配角路人,卻忘了,演戲最大的禁忌……
想東想西終於想的腦袋痛,我捏了捏太陽穴停下腳步,伸手在眼前擋住不甚耀眼的日光抬頭看著麵前的白色建築物。
終於還是走到了這裏,一次次經過,我都沒有勇氣伸手推開那扇寬厚的門。此時又停在此處,我望著這熟悉的建築風格,腦袋因為是與否的單項選擇重開始脹痛。
該死的!
依舊站了三刻,直到脖頸發出抗議的訊息才低下頭來,而後一邊揉著脖子一邊回轉身子離去。
不該知道的事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即使是自欺欺人,也是需要一定條件的。至少自己不能在證據確鑿時還鎮定自若的自我催眠。現在知道的已經太多了,我怕自己成為那最後一根稻草下的冤魂。
晃了晃腦袋揚起唇角,我眯縫著眼睛慢慢往回走。離開的劇本已經寫好,而我隻是無權無勢小小演員一名,不該也不能試圖奪權。
“小姐,”枝芝一臉明媚的在我麵前微笑,試圖掩飾她瞬間出現的突兀,卻不知道我已經習慣她從任何不可思議的地方不可思議的出現。而後她揚了揚下顎,意味不明的望著我身後的樓宇說:“那魚千閣的風景很好吧,我看小姐很是喜歡來這。”
為她的話中話沉默了一會,而後我微笑點了點頭,不置可否的說:
“是吧,當然會很漂亮。”
“就知道小姐會喜歡,剛好枝芝帶了些果點,小姐也逛了會,要不要陪枝芝吃些?”
枝芝淡紫的眸子俏皮的眨了眨,隻是終歸做了媽媽,相比少女,她眉宇間還是多了份別的東西。而為了那份光輝,我終究沒有拒絕,任她拉著向身後的魚千閣走去。
“……好吧。”
躲不開吧,那麽就不躲好了,隻是這麽著急嗎,你也知道時間不多了吧?
隨著她第一次踏入這座歐式建築,我終於垂下眼簾歎了口氣。
確實沒有錯,這就是座百分百的歐式建築,甚至這園子本就是中西結合的風格。而鑒於聖山上那類似古希臘神殿的恢弘建築群,我一點也不覺得這般的文化交融有何異常。而且我想自己已經忘了,因為喜歡,曾經的自己向蕪苡灌輸了多少類似的東西。而所有那些可笑的稿圖草紙,我想自己也忘了,忘得徹底決絕而必須。
隻是我想自己還忘了一點,那就是,關於某些不能忘的事,不論你忘得怎麽幹淨,總有人能讓你再次想起,全部的全部!
沒有所謂的被迫或是甘願,當自己終於還是走進這座建築,曾自以為豪的鎮定卻瞬間失了八分。身旁的人偏頭微笑,若有似無的探尋眼光投在身上,我卻沒有能力再裝一裝,因為已經丟盔棄甲。
室內沒有什麽異樣,幹幹淨淨也奢華異常,就如同每一座年代久遠的著名教堂。又一個錯時空事物,於是所有被遺忘的事情叫囂著喧鬧著從禁錮中掙紮而出,瞬間泛濫成災。
腦袋隱隱脹痛,我停下腳步,枝芝靜靜看著我,紛繁時光突感凝固在身旁。
那些色彩明豔的畫麵穿過歲月再次來到麵前,我看著曾經的自己,看著曾經的蕪苡,也看著曾經的我們是多麽幸福。
那時我說:苡哥哥,所有事情完結後我們便找個聖山這樣的地方住下來,好不好?
他隻望著我笑,良久後點點頭,說好。
那時我說……!那時的自己究竟說了多少,現在的自己甚至不敢想象。那些所有的我說裏,又有幾個是真心幾個是玩笑?那時自己甚至說,我們要有一座自己的小教堂,他依舊點點頭,說好,然後問我教堂是什麽。可是為什麽要說那些?自己甚至不信教,隻是喜歡那種寧靜的氛圍。若說隻是隨口而言,又為什麽在他問的時候要那麽細致的解釋,明明一直知道他的執念有多強?!
腦袋越來越痛,我抱住頭蹲了下來,眼裏酸澀到疼痛卻沒辦法生出些許淚水。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原來自己本質是如此貪心,隻因為知道了他的真心便自私的要霸占他的所有。過往在眼前緩緩倒帶,我已不敢去算曾有心無心說過多少。我隻知道,不論自己要求什麽,那個還是孩子的男人,都認真點了點頭,都認真答了句好。而他所有的要求,從來都隻是一個我而已……
頭痛欲裂,我卻放開手站了起來。頓了頓而後仰頭,看著頭頂盤桓而上的彩色玻璃,我不知道這一切他是怎麽做到的,更不敢想他是怎麽做到的。
外間陽光媚好,它們穿過那些美麗的晶體,在我身上與周圍投下層層疊疊的色彩,帶著太陽的溫度。慢慢,終於找回神智,我低頭轉向枝芝,清淺的笑了笑,而後走到最近的長凳上坐下,閉上眼睛。
“你出去吧。”
出去吧,你的目的不過如此,我也再不會給你更多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