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多事之秋 無事之冬
安靜伏在湖邊的石頭上,我想老天對我還是不薄的,至少最後葬身的地方很是漂亮,至少最後還有一堆人給自己陪葬。
麵前的湖水碧綠如玉,而我開始佩服自己,臨死前竟還有閑心欣賞美景。當然也是這處不知名的山水,真的很投自己的眼緣。更何況此刻除了這無能為力的欣賞,自己再沒有能力做其他。
胸間的傷口太大,甚至包紮都無從下手,隻是會這樣死去,卻也是自己沒有想過了。原來最後,其實沒有蠱毒什麽事的,多麽諷刺的結局!
身體越來越冷,眼前的世界慢慢模糊起來,這幾年如附骨之蛆緊緊跟隨的死亡,竟會以這種方式降臨,莫名的,自己竟有些失望。
當終於陷入無止境的黑暗,耳邊傳來渺遠熟悉的貓叫,如此真實。
自欺欺人這麽久,我不想在生命結束時還要欺騙,所以最後的微笑。
是的,蕪苡,我一直愛著你,從未間斷的那麽無可奈何的愛著你,你也知道吧?隻是他媽的!為什麽一世絕情的自己,會栽在你手上?!而你又為什麽,如此執迷不悟……
世界是黑暗的,我以為自己死掉了,也許我寧願自己已經死掉了。
可惜,早該死掉的自己還是再一次睜開了眼睛,耳邊模糊的聲響也徒然變得真實清晰。是誰在耳畔焦急呼喚,你在喚著誰的名字,又為什麽聲音如此悲傷?
“池煜……池煜!”
幹澀沙啞的喉嚨不斷喚著這兩個無意義的音階,我在最後的急切呼喚聲中睜開了眼睛。室內··光線不算強,自己卻還是在突如其來的光亮中被淚水瞬間迷了眼眶。身體依然破敗不堪,將將卻也足夠我抬起手遮住眼睛。
已經很有經驗了,我想自己這次大概昏迷了很有些時日。
好累,生命本不該有強求的,這般逆天而生,真的好累。
“小姐,你終於醒過來了,嗚嗚……”
什麽人倚在床榻旁哭泣,什麽人站在窗下冷眼旁觀,什麽人又要再偽裝笑容……
緩緩把手移到額頭,我眯了眯眼看著身旁淚如雨下的美人,然後抬眼看向光亮中隱在自己陰影裏的絕色男子,慢慢笑得傾城傾國。
傻瓜呀傻瓜,他若不放手,自己想死也是枉然。終歸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更可況自己欠的是情。隻是我很困惑,這情,現在的自己要怎麽還才好。也許,這件事上,本沒有好字可言……
三月三,煙花慚對桃李妝。
又一個三月,我立在窗前看著久違的雪景,心中困惑得愁腸百結。
有些事不論人家怎麽信誓旦旦你也不會相信,因為沒有眼見為實。而有些事,即使親身經曆了,可能你還是不願相信,因為太過不可思議。譬如說,早該歸西的本人,現在竟還好好活著,甚至那樣的身體經過幾月的調養也能撐著下床走走了。
奇跡神跡!更可能,是自己一直太小瞧了人的執念。
那日我聲聲喚著池煜的名字醒來,腦中空白一片,隻奇怪為什麽該死的人要死一次都這麽困難。而關於為什麽蕪苡會在身邊,卻甚至沒有一絲好奇,或者說,再沒有能力去好奇。
我隻知道胸口那可致命的傷口莫名其妙好了,我隻是開始出現幻聽常常聽見熟悉的貓叫,我隻是對呼之欲出的答案視而不見,我隻是除了微笑失落了所有表情,我隻是慢慢開始失聲。
其實,我隻當這是天命,生為君死亦為君。終歸回到原點,我來這個世界隻是為了一個人,那麽死的時候當然也該關於他。而這麽想並不代表我淡然,事實上現在是我人生中最不淡然的時期,因為對於接下來可能的劇情走向,我從未如此疑惑與害怕。更讓人無奈的是,我甚至在害怕的同時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麽!
“白姑娘,窗邊容易受寒,您還是回裏屋吧。”
配合的轉身,唇角依然是完美的弧度,卻也僅僅隻是弧度。
已經在這住了近四個月,除了近幾天才稍微撐著能下床走走,其餘的時間幾乎都在暖和裏屋的暖和床上度過。而見到的人,除了枝芝蕪苡便是麵前的侍女。並且出乎意料的,這麽長時間裏除了醒來時我幾乎不能確定是否見過他。
蕪苡從未在我麵前出現,我卻常常看到他。每次從昏睡中驚醒,他都坐在床邊,眼神疏離而複雜,如同那日我喚著池煜的名字驚醒時的神色,平靜憤怒而絕望。幸而那些時刻,從來都虛幻得讓我分不清到底是真實還是夢境。
枝芝最初幾日一直陪在身邊,淚盈盈的陪著我沉默,動作輕緩的幫我治療。事實上,我能好起來也隻是她的功勞。那時看她辛苦的行醫布藥,我張了張嘴終究隻歎了口氣,而後把目光停在她高隆的肚腹上。
仰望離開後我無目的任馬兒帶著前行,意外或者巧合,總之很少進入城郭,而知道已經身處蕪國,卻是因為即使在山野之中,人們也喜氣洋洋的奔走相告著,他們敬愛的王即將擁有第一個子嗣。
突然有些困倦,我捏著胸前的一縷發絲慢慢走向床邊,腦袋頓頓的痛。
其實我隻知道現在自己可以下床走走了,身體具體的狀況卻是一無所知。而現在即使突然嗜睡,枝芝也再不會阻止。隻是這幾月除了間歇性的嗜睡到昏天暗地,更開始連夜連夜的失眠。
懶得去想這些是好是壞,對於我來說,整個治療過程幾乎沒有痛苦已是最大的恩賜。但是若能選擇,我寧可睡上三天三夜也不願睜著眼睛等待天明,更何況醒著也沒有能力做些什麽!
見我睡下侍女悄然撩了簾子出門,空氣中徒留她清淺的歎謂,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的這份歎息為何而生。
最初的自己孤獨且封閉,幾乎拒絕一切溫暖,來到這個世界不知為何開始改變,現在卻驚覺可能那樣的自己才是最好。思及近年身邊過往的人,往往愛得越深傷的越痛。終歸是執念,自己都愛護不了怎有能力照顧他人,更別說愛人。
若最初能懂得這個道理,便不會與任何人生出牽絆,那麽此刻的自己會不會快樂些?
又把這個問題想了一遍,然後再次為自己的懦弱啞然。
曾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卻未想過有一天會應到自己身上。終究是油盡燈枯神佛難救,也許是察覺到結局,最近常常近乎刻薄的反詰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所有。可惜每次的結論都是沒有結論,畢竟誰都沒有辦法回到過去,畢竟再怎麽如果也隻是如果。那些該發生不該發生的事,早已改變所有。
現在的自己,即使不言不語不聞不看也知道了太多。而那些太多,已足夠把我逼到絕處……
醒來已是次日,室內的光線有些刺眼,似乎外間的陽光很好。枝芝坐在桌邊,抱著才兩月的嬰孩一臉疼惜,卻也在第一時間察覺我的目光,抬起頭來幸福的望著我微笑。
“小姐,今天外間陽光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把孩子小心交給身後的奶媽,枝芝走近前服侍我起床梳洗,而我依然隻是微笑,對她的提議不置可否,更不阻止才出月子不久的她為我服侍。
“小姐……”
對我的沉默枝芝在最初便沒有驚奇的習以為常了,此刻卻望著我一臉糾結的欲言又止,我卻仍沒有反應,隻是偏頭望著透亮的窗戶眯了眯眼,突然覺得精力充足,很有踏出這個房門的yu望。雖然這幾月我根本沒有過要出去走走的意願,更沒有出去走走的實力。
唯有這一刻,我覺得很好笑,也有些想知道這些日子自己究竟住在什麽地方。因為這幾日從窗口看出去,除了綿延不絕的山脈,我似乎還看到了些別的東西。心情難得的可以用好來形容,我轉向滿臉歉疚的枝芝道:
“走走也好……”
說完後自己先愣了愣,而後自嘲的搖了搖頭。經過這幾月長久的寂靜,我知道嗓子不會有太好的狀態,卻也未預想竟會幹啞到這步田地。隻是還好,至少我沒忘了怎麽說話。
可能因為沒料到我會回答,枝芝有一瞬間的慌神,那奶媽更是驚異的睜大了眼望著我。
“好,好……小姐,等等!”
反應過來枝芝的聲音很是興奮,眉宇間綻放出少女般絢麗的光芒,這倒讓我第一次有了些許好奇。
這一切,所有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內裏都藏著些什麽我該知道的,或者藏著些什麽,他們希望永遠瞞著我的事?若認真探尋,我能得到幾分真相?
搖搖頭暫時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拋開,我跟著枝芝沿著古樸的回廊前行。今天的陽光果然很好,初春最後的殘雪也終於化盡。似乎一夕間滿世界的白色便悄然褪去,如同我少得可憐的好心情……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得頭痛!
身處的這座精致美麗甚至是熟悉的建築竟讓我呼吸困難,如同胸上被壓了千斤萬兩。慢慢的,腳下步子越來越小,最後終於靠著柱子停了下來。捂著胸口頓了頓,我看見枝芝緊張的表情,也看見那邊角亭臨風而立的蕪苡。
更加莫名其妙,這次卻不是頭痛,而是那份不知所謂突如其來的笑意。
嘴角上翹的同時,胸口竄上一陣血腥味,於是終於沒忍住開始狠狠嘔吐起來。不知為何,看著暗紅的血色在身下的土地上迅速暈染開來,我心中是變態的快感。
天涯海角的咫尺之隔,角亭裏的蕪苡同時轉身離開,而我忽略了他突然深鎖的眉頭裏沒有掩藏好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