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從上了高中的那天開始,夏楠就一直幻想高考是什麼樣子,小學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整整十二年，她都在為高考做準備。
真的到了這天，夏楠發現，也就是這麼回事。
高考的兩天是久違的陰雨季節，天氣很涼爽，學校周圍停了很多車，早上會有計程車免費送高考的考生，父母掐著時間在學校外面等著。
如果一定要說和平時考試有什麼不一樣,大概就是考場是混亂著分的，和她同一考場的不再是平日里熟悉的重點班同學，一眼望去都是陌生的面孔。
同學們也都會很早到學校,那時候教學樓的考場還沒開放,大家就舉著傘,站在雨中閑聊，以前最愛對答案的同學也不會再討論答案,都怕影響下一科,每個人，都在為高考全力以赴。
高考的兩天轉瞬即逝,最後一科是英語，考完英語出來,夏楠才意識到，高考時真的結束了。
高考前總想著高考後要好好地放鬆，要和同學們一起玩一起瘋，現在考完了卻只覺得一陣空虛。
周圍是擁擠的人潮，大家臉上都是輕鬆的神情，一邊討論著高考的難度一邊往校門口走，夏楠隨著人潮一起，剛出校門就看到人群中朝自己揮手的爸媽。
她唇角泛起笑意，迎上去，爸媽之前一直不敢問，現在她考完了，周青連忙問：「感覺考得怎麼樣啊？」
「還行。」
「別問了，都考完了還問什麼，走，咱們吃火鍋去。」爸爸笑道。
夏楠也乖乖點頭：「好。」
她跟著上了爸爸的車，爸爸是高裝車，她坐在副駕駛上，視野很開闊，往學校那邊望過去，門口擠滿了父母，都在翹首以待著自己的孩子。
看著看著，夏楠怔了下，她看到了葉楚。
他個子高，在人群中很顯眼，尤其是他的神情，面無表情的，似乎剛剛結束的不是高考，而是再小不過的考試，他眉目淡淡的從學校走出來，左手拿著個半透明的袋子，裝著高考的准考證等，看都沒看人群中，找了個空隙往外走。
因為他知道，他的爸媽不會在人群等他。
夏楠一想到這個就會心裡難受，她心思微動，忽地打開了車窗，沖葉楚的方向喊了聲：「葉楚！」
外面那麼嘈雜，她的聲音軟軟的，還很小，葉楚卻聽見了，他目光順著聲音看過來，一眼就看到了車上的夏楠。
她扎著清爽的馬尾，喊得小臉都微微發紅，眸子清亮而誘人。
葉楚臉上終於有了表情，他眉目鮮活起來，眼裡染了些笑意，彎了彎唇，也向夏楠揮了揮手。
夏楠臉更紅，剛才一衝動叫了聲葉楚，沒想到他還真的聽見了，不過，他好歹有了表情。她不在的時候，他看上去好孤寂啊。
周青在車裡看著，只是笑道：「楠楠和你同桌關係真好，眼看就要畢業了，以後見面的機會不知道還有沒有。」
車子已經啟動，葉楚的身影在後視鏡變成了一個小點，直到再也看不見，夏楠卻知道，葉楚一直站在那裡目送著她離開。
連黑眸都不眨一下的。
她垂著眸想，是啊，就要畢業了。
她酸甜苦辣的高中時光，也隨著高考，劃上了個句號。
等待高考出分之前的日子裡，本來夏楠和李悅他們約好了各種玩，結果夏楠父母直接帶著夏楠去內蒙古自駕游，她和同學們連面都沒見就離開了S城。
在大草原上，車熄火時，她爸靠在車邊抽煙，夏楠趁機摸出手機，看見葉楚給自己發了一句「呵，小沒良心的」。
她都能想象葉楚說這句話時的表情，雖然有些惱卻又捨不得和她生氣的樣子。
她有些心虛，抿了抿唇，她之前也答應了會和葉楚一起出去玩的，葉楚還蠻期待的……誰知道爸媽直接就帶她來內蒙古了。
為了補償葉楚，夏楠一路上拍了很多風景照給葉楚發過去，有壯闊秀麗的藍天，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草原上像棉花糖一樣的白色羊群……
一幕一幕，一張一張，似乎葉楚看著這些照片，就走過了她走過的路，擁抱了她吹過的風。
夏楠內蒙古自駕游回來后，已經是高考發分的前一天了，李悅來了夏楠家玩，她們兩個極盡最後的放縱，本來嘗試看《生化危機》，電腦屏幕上剛放到電梯夾死喪屍的腦袋，夏楠立刻嚇得手抖著把視頻關了，超小聲道：「算、算了吧。」
李悅一臉嫌棄：「你怎麼這麼膽小！」
最後，她們只好選了個青春片看，挑來挑去，選的是《匆匆那年》的電影，彭于晏和倪妮演的。
剛高考完，看這個還挺應景的。
夏楠和李悅吃著冰激凌，坐在床上看著電影，剛開始還有心情吃薯片閑聊，看到後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沒再說話了。
吃到一半的冰激凌在盒子里化了糖水，也沒人再動。
電影結束后，沉默許久，李悅開口問夏楠：「陳尋為什麼會變心？方茴給他打電話問他還愛她嗎，他居然說我不知道？到底為什麼啊？」
夏楠搖頭，她也不知道。
李悅有些難受：「他為方茴放棄了一道物理題才進了同一所大學，結果說不愛就不愛了，人的心果然會變嗎……」
這個電影讓她們兩個心情都不太好，她們關了電腦，爬上床，在被窩裡說悄悄話，從學校說話超臭的生物老師到食堂里打菜最多的阿姨，從隔壁班的八卦聊到黃怡被打了兩個巴掌的事，天漸漸黑了，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愛情。
李悅抱著枕頭，回憶起高中那場暗戀，悵然開口：「阿楠，有沒有一個人，你回想起來高中的時候，整個高中都是他。」
她的語氣帶著點緬懷：「明明只在我生命里出現了那麼短的時間，卻佔據了我所有的回憶，從我家到我姥姥家的路，我閉著眼睛都不會走丟。他笑起來左臉會有個小小的酒窩，騎自行車時老式自行車會有嘎嘎的聲音，他喜歡吃樂事原味薯片，背書喜歡出聲……」
夏楠躺在床上，發尾掃過臉頰，有點癢，她望著雪白的天花板，聽著李悅回憶她暗戀沈梓嘉的那些事，神思不知不覺地抽離。
她想起了葉楚。
真的要她回憶的話，夏楠才驚覺，她的整個高中都是他。
再沒有那樣一個男生，和她說過那麼多話，帶她做過那麼多事，那樣地了解她。
夏楠閉著眼，腦海里漸漸浮現出過往的一幕幕……
初見時，葉楚又凶又霸道，不允許她拒絕，動不動就調戲她，卻也會給她買最愛的《繪心》，會把她惹哭后低聲下氣地哄她，小心翼翼地帶她溜冰，在她受傷時第一反應是把她護在身下，她被欺負時也會替她出頭，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
可他脾氣又總是陰晴不定，會因為其他男生對她的示好生氣，然後懲罰她，漆黑教室里他把她按在牆角，運動會那次在小樹林的強吻……她惱他怕他，卻又爭不過他。
直到他奶奶去世，回來以後葉楚變了個人般，在他家的那晚，夏楠認識了真正的葉楚，也終於懂了他所有的痛和愛。
夏楠看著他為自己收斂脾氣，看著他無時無刻地陪伴在自己身邊，高三最難熬的那段日子，她考砸了，對自己喪失信心，是葉楚一步一步把她撈上來，看著她的成績再次變好。高考之前，壓力那麼大，葉楚總會適時地開導她，霸道的男人一旦體貼起來，真得要命。
夏楠就這樣看著，葉楚從一個笨拙粗暴的少年，一個連愛都不會表達，總是刺得她渾身疼的少年，慢慢地學會去愛，收斂鋒芒，把自己的刺拔掉，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他寧願傷到自己，也不會再刺傷她。
安靜了片刻，夏楠輕輕地開口：「有。」
李悅怔了一下，她本來沒指望夏楠回應，現在夏楠卻說了「有」？
有個少年，也讓夏楠念念不忘？
「是葉楚嗎？」
「……恩。」
「卧槽，」李悅從床上猛地坐起來，驚訝道：「阿楠你終於動心了？」
夏楠說起這些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臉慢慢地紅了，沒說話。
李悅看著夏楠耳尖蔓延上粉紅，嘖嘖兩聲：「從高三後半學期我就感覺你不對勁了，幹什麼都會想著葉楚，買筆會順便幫葉楚買，買練習冊也會想著他，吃的都會給他帶一份，這次去內蒙古自駕游，你都沒給我發照片，我看葉楚發的朋友圈，你居然給他發了！！」
夏楠咬唇，原來她這麼明顯啊……
李悅越回想越不對勁：「從什麼時候開始啊，我猜猜，是從你考砸的那時候？他一直幫著你，你終於發現他的好了？」
夏楠默了瞬：「要更早些……」
李悅的聲音高了兩度：「還要更早？」
「恩，應該是……運動會那次之後。」
運動會的強吻，她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心動，葉楚離開后，她明白了想念是什麼滋味，而後來在葉楚家的那次矛盾爆發，她第一次，那麼心疼一個人。
比心疼《長相思》里的相柳還要心疼。
從那以後，她再也無法拒絕葉楚，總想給他更多的愛，他父母不關心他，沒關係，她會對葉楚好的，她不忍心看葉楚一個人，也不忍心看他孤寂的神情。
夏楠得承認，她確實慢熱，那個時候她都不太明白她對葉楚到底是什麼感覺，只是以為是對同學的關懷，直到高三下學期，她總是不自覺地會想對葉楚好，事事會想著葉楚，葉楚的表情稍微不好些，她心裡就會難受得厲害。
她才漸漸地意識到，原來她也把葉楚放進了心裡。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和他說啊？葉楚還傻了吧唧地等著你呢。」
「恩……明天出分以後吧。」
等他和她的未來都確定，她答應葉楚，讓他的未來里有她。
李悅笑著推了一把夏楠：「真沒想到你個小妮子這麼有主意，什麼也不和我說，還是我猜出來的。」
夏楠把臉埋在枕頭裡，聲音小小的：「我也不知道高考能不能考好，考不好可能還要復讀，所以，想等都確定了之後再說。」
她不習慣做沒把握的事，也不喜歡給空頭承諾，在一起的話，就要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李悅搖搖頭：「行啦，也沒怪你。」她笑了笑，望著窗外漸深的月色，感慨道——
「應該恭喜葉楚啊，他在你這株鐵樹旁邊悉心栽培了這麼久，終於等來了鐵樹開花的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