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夜晚,萬家燈火,窗外不時有煙火騰空而起,在暗藍色的天幕中綻開一朵朵五光十色的花來,璀璨而絢麗。
客廳的液晶電視上播放著芒果台的跨年演唱會,夏楠一邊和李悅打電話,一邊看著電視里的明星演員,李悅在電話那頭叫道:「我愛豆馬上要出來了!哥哥好辛苦,剛下飛機就要過來趕場,我一定要好好看看他!」
夏楠聽著她興奮到失聲的聲音,不由失笑:「恩。」
學校的元旦晚會過後就是元旦假期,本來李悅尋思跨年要不要一起出去過,夏楠都答應了,結果雙方父母都不同意,說大半夜的兩個小姑娘在外面多危險。
她們只好作罷,乖乖地看起了跨年晚會,好在芒果台這回請的明星都很有名氣,她們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哎,我最不樂意看他,長得那麼丑還流量明星呢,他出現在舞台上我都嫌礙眼,」李悅吐槽著電視上正唱歌的某小鮮肉,吐槽完了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她的語氣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對了,阿楠,和你說個事。」
「恩。」
李悅組織著措辭:「我想著吧,今天是今年的最後一天,過去的腌臢事就應該說清楚,免得新的一年知道了還影響心情。恩……這個事吧,就是元旦晚會那天,你不是被抽中了一個奇怪的獎嗎,那其實是女主持人和黃怡合夥搞你的,我上廁所時撞見她倆說話了,是黃怡威脅的女主持人在做什麼事。」
怕夏楠不信,李悅又急急解釋道:「我後來回班級問徐子睿了,徐子睿說下台後男主持人就把女主持人訓了一頓,說她自作主張,亂加環節,女主持人還狡辯自己只是臨時起意,想活躍一下氣氛而已,當時老師們雖然生氣,也都信了女主持人的話。不過,徐子睿還說,後來不知怎的,黃怡和女主持人大吵了一架,所以輪到黃怡上台表演時,她才那麼不在狀態。」
李悅下了定論:「所以很明顯,就是她們合起伙來搞事情,我也真沒想到黃怡膽子那麼大,她騷氣騷氣的就算了,心眼還這麼壞,真是夠了。」
夏楠沒應聲。
當時只是覺得自己可能運氣不太好,抽中了這個獎,現在聽李悅說完才知道,這不是運氣的問題,是別人的刻意為之。
黃怡就真的那麼討厭她,要這樣費盡心思的讓她出醜么……仔細想一想,她和黃怡說過的話一共也沒超過十句。她不是話多的人,偶然和黃怡目光撞上,黃怡也不給她好臉色看,次數多了,夏楠就知道黃怡不喜歡她,自然也不會再往上湊。
李悅看她沒說話,開始絞盡腦汁地安慰她:「阿楠你也不用多想,這不是你的錯,依我看,就是黃怡勾搭不上葉楚,嫉妒你。對,她就是嫉妒,嫉妒你長得比她好看。」
「我沒事。」
夏楠的語氣很平靜,不像李悅想象的那麼難過,李悅有些詫異,反應過來語氣變得開心起來:「你沒受她的影響就好,對啊,何必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阿楠你性子就是太軟了,要我說黃怡這種人你就該罵她,狠狠地罵她,這種人臭不要臉的……」
李悅嘰里咕嚕地罵,恨不得用上所有自己罵人的辭彙,夏楠安靜地聽著,心裡沒什麼波動。
以前的夏楠可能還會因為別人厭惡自己而擔心自己哪裡做錯,現在的她,反而毫無感覺。
可能是和葉楚同桌久了,潛移默化受了他很多影響,葉楚是夏楠見過最「做自己」的人,他活得肆意,從不在意別人的看法,怎麼高興怎麼來。
不說這樣做對還是不對,至少對他自己來說,他足夠自在。
李悅越罵越生氣:「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憑什麼你要受這個氣,把這事告訴葉楚吧,讓葉楚替你好好地教訓教訓她。」
提起葉楚,夏楠連忙開口:「不要告訴葉楚。」
她不想什麼都要依靠葉楚。
李悅看她的語氣這麼堅定,「嘖」了一聲,想起元旦晚會之後葉楚把夏楠拽走來著,她又問道:「對了,阿楠,元旦晚會過後,葉楚沒把你怎麼樣吧,我看他的樣子挺嚇人的。」
夏楠指尖頓了頓,她將臉離手機稍微遠些,將手機從右邊換到左邊,半晌,才開口:「沒事。」
說著沒事,夏楠腦海里還是浮現出在無人的樓梯口,他摸著她的頭的樣子,動作明明那麼溫柔,他的眸子卻帶著勢在必得的狠勁,他說——
他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絕不會放手。
那樣霸道和偏執。
手機那頭李悅明顯不信:「你倆回來時我感覺可不對勁,不過算了,阿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你們兩個也應該有點小秘密,這些秘密啊,不足為外人道也,哈哈哈哈。哎,我媽不知道幹啥突然喊我,我先掛個電話,一會兒再給你打電話。」
「好。」
放下手機以後,夏楠還在出神,她想,剛才那些話里,有一句話李悅說的很對。
何必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漸漸地,鐘錶上的分針指向了半點,十一點半,快到跨年的時間了。
媽媽在卧室里和小姨視頻,爸爸躺在床上玩鬥地主,那邊熱熱鬧鬧的聲音也傳到了客廳,因著跨年,她爸媽今天也睡得很晚,夏楠不時聽見裡屋傳來鬥地主的音效「飛機——」「順子」「王炸!」
她覺得有些口渴,開了廚房的門去喝水,恰巧這時,外面一聲巨響,有一朵燦爛金色的萬壽菊煙花在空中迸裂開來,隨後,一朵朵碎裂的小花也漸漸落下來,金色流光美不勝收。
燦金色的煙花太好看,夏楠往窗戶旁邊走了兩步,想更近距離地欣賞著煙花,一陣一陣五顏六色的光芒過後,碎裂的光芒漸漸地化作虛無。
看完煙花,她正想轉身回去繼續喝水,隨意地向下一瞥,卻看到她家樓下站了一個人。
個子高高的少年,一身濃郁的黑色似乎要融進黑夜裡,他倚靠在牆上,手上煙頭的光明明暗暗,在暗夜中,那細小的紅黃色光亮不算明顯。
夏楠愣了一下,那……不會是葉楚吧?
12月的尾巴,冬季依舊寒冷,零下十多度,呵氣成霧,不知道他在那裡站了多久。
他在暗處,夏楠看不清他的臉,她也不太能確定那人是不是葉楚,仔細看了一會兒,夏楠忍不住想,就算是葉楚,她又能怎麼樣。
她最後還是回到了客廳里,坐到沙發上繼續看節目,電視上的節目依舊精彩,她聽到隔壁卧室里爸爸似乎鬥地主的牌很好,笑得很大聲,只是她沒有剛才那樣的好心情了。
而她家樓下,葉楚正抽著煙看她。
她家在三樓,樓層不高,甚至還可以算很低,她家客廳的紗簾是淺褐色的輕紗,從底下望上去,能看到她的影子,小小的一隻,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剛才她還去廚房喝了水,看了煙花,似乎看見了他。
聽說跨年的時候和誰在一起跨的,新的一年裡,就會一直和那個人在一起。
葉楚想和她在一起。
時鐘的分針指向了11,還有五分鐘就跨年了。
電視里主持人笑著互相打趣,氣氛漸漸地高漲起來,夏楠在等李悅的電話,李悅剛才說一會兒會給她打電話,隔了快一個小時依舊沒回,她怕錯過李悅的電話,目光一直落在手機屏幕上。
忽然,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夏楠連忙接起來,她「喂」了一聲,那邊沒有聲音,只聽到呼呼的風聲。
片刻后,熟悉的男聲從手機里傳來:「來廚房,給你放煙花看。」
剛才她看到的那個人,果然是葉楚。
夏楠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地去了廚房,她站在廚房的窗戶邊向下面張望,看到葉楚正半彎著身給一個圓柱狀的東西點火,火星從引子開始迅速地燃了起來,引子周身火星四濺,葉楚往後退一些,引子燃燒完,有光亮倏地從圓柱狀中跳出,迅速地升上了天空。
大朵的煙花在空中綻放開來,從含苞待放到慢慢舒展,繁花五光十色,光怪陸離,枯萎時化作流星,星星點點的光芒如碎金般,在夜空中留下了暗金色的痕迹。
葉楚沒看煙花,他在看夏楠,夏楠仰頭看著煙花時,各色光芒在她臉上投下了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看不清她的眸子,但葉楚知道,夏楠此刻的眸子里一定也倒映著他為她放的這片繁花。
煙花放完,時間已經接近凌晨,電視里主持人鬧哄哄地開始倒數,夏楠說:「那……我們也開始倒數吧。」
「好。」
「4、3、2、1——」
「新年快樂!」
葉楚聲音含笑,似乎能和她一起跨年有多讓人開心一般,電話那頭他的聲音不像本人那麼霸道,帶了點溫柔的錯覺:「楠楠,許新年願望了么?」
他一叫她楠楠,夏楠心裡就會湧起異樣感,想讓他不這麼叫,開口又想起來,葉楚想怎麼叫她,從來不是她能控制的。
從小同桌、夏楠再到楠楠,他叫她的稱呼其實能體現出他此刻的心情。
很明顯,他現在很溫情,夏楠不想在新年第一天就壞他的心情,她沒再糾結這個稱呼的問題,回答他:「恩……我現在許好啦,新年能夠萬事勝意,家人朋友都健康安好,還希望,努力的都能有所回報吧。」
說完了自己的願望,夏楠問他:「你的新年願望呢?」
電話那頭,他的聲音如此清晰——
——「新的一年,你能喜歡我,一點點也好。」
——「不想早戀,那我就等你高考畢業,不喜歡我,那我就等你喜歡上我。
——「不求你愛我像我愛你一樣,你每天多愛我一點,我就知足了。」
「嘟嘟嘟……」手機里突兀地傳來盲音,夏楠往下一看,是她把電話掛了。
她剛才聽到他的話時有些慌亂,手一抖,不小心按錯了鍵。
他沒再打來電話,他站在樓下,和她隔著窗,遙遙相望。
夏楠看著他的眉眼,不自覺地想,他這樣驕傲張揚的人,卻為了她,卑微到塵埃里去。
想到這裡,她的心鈍鈍地有點疼。
她不敢再看樓下站著的葉楚,匆匆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剛坐到床上,李悅一個電話就打了過來:「夏楠!我剛才給你打電話居然佔線!你什麼情況!我們都沒一起跨年,啊氣死了,這麼重要的時刻!」
夏楠有些心虛:「剛剛……有人打錯電話了。」
「神經病吧,這個時間打錯電話,這都什麼人啊,算了算了,我媽剛才拖我過去給她搗鼓手機,要下什麼東西,下了半天,我連哥哥的節目都是邊下邊看的,這才給你打電話打晚了,不然也不至於讓那個打錯電話的有可趁之機。」
李悅抱怨完,看了眼時間:「已經凌晨過五分了,阿楠,遲到的新年祝福也要說,新年快樂啊!」
「新年快樂。」
李悅繼續問:「我是新年第一個和你說新年快樂的人嗎?」
夏楠頓了頓,已經撒了一個謊,她不得不繼續撒下去,她小聲答:「是。」
電話那邊的李悅很開心,興奮地和她說些有的沒的,夏楠一邊聽著,一邊在心裡糾正,不是。
——和她第一個說新年快樂的人,是大半夜來她樓下給她放煙花的那個,張揚又卑微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