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他的聲音含混不清,季聽愣了一下蹙眉問:「你說什麼?」
然而申屠川已經沒了聲響,徹底昏死過去。季聽急忙抱住他,雙手緊緊扣住他的後背,以防他突然跌在地上。正當她叫人來幫忙時,突然感覺到手上似乎有了些許潮濕之意,她來不及深究,等宮人來了后立刻一同攙扶申屠川,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把他扶到了偏殿的床上。
「太醫呢?什麼時候到?」季聽一邊蹙眉問,一邊挽起袖子要絞手帕。
「娘娘,您的手……」嬤嬤驚呼一聲。
季聽愣了一下,一低頭看到自己指尖上染了一點不明顯的血跡,她怔怔的看向還在昏迷的申屠川,意識到什麼后急忙道:「趕緊將他翻過來。」
「是、是!」嬤嬤不知原因,但還是急忙上前幫忙,和季聽一同把人翻了個面,申屠川頓時面朝下趴著了。
季聽看了眼他後背汗濕一樣的痕迹,一臉凝重的去解他的腰帶,嬤嬤急忙道:「娘娘,這等粗活還是讓奴才們來吧。」
「不用。」季聽沉著臉,細緻的幫他寬衣。
嬤嬤見狀幾次欲言又止,想要提醒她別跟申屠川太過親密,可想了想到底什麼都沒說,只是扭頭叫其他人都退下了。她在深宮多年,什麼事沒見過,如今也能大概猜到季聽和申屠川的關係了。
嬤嬤暗自心驚,卻又不得不幫他們周旋,因為一旦事發,整個鳳棲宮的人都別想活命,包括她自己。
季聽不知嬤嬤心思,只是專心的幫申屠川解衣裳。外衫很快被褪了下來,倒是裡衣被血黏在了身上,有些不好去脫,稍微動一下,便能感覺到申屠川的緊繃。季聽不知不覺中出了一頭的汗,半天都沒能將衣裳撕下來點。
她沉默片刻,蹙眉看向嬤嬤:「端盆熱水來,再拿把剪刀。」
「是。」嬤嬤扭頭便去做了,很快便帶著她要的東西回來了。
季聽用帕子絞了熱水,塌在了申屠川的後背上,熱水將凝固的血漬融化許多,季聽再掀時便容易了些。她用剪刀將掀起的衣裳一點一點的鉸了,很快便將他身上所有粘連的碎布都取了下來,申屠川血肉模糊的後背也徹底暴露。
季聽看著他的傷口,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嬤嬤,去看看太醫到了沒有。」
「是。」
嬤嬤轉身走後,她便看到申屠川的指尖似乎動了一下,接著發出一聲模糊的聲音,她忙跪坐在腳踏上,將耳朵湊近了他的唇:「你說什麼?」
「有些冷……」申屠川低喃。
季聽唇角抽了一下:「我將你衣裳都脫了,自然是冷的,你且等著,等太醫幫你包紮好,便能穿上衣裳了。」
申屠川眼睛微睜,定定的看了她許久,當季聽以為他有什麼話想對自己說時,他卻閉上了眼睛。季聽無語一瞬,只好坐在一旁等著,好在太醫很快便來了,後頭還跟著李公公。
趁太醫給申屠川包紮的空當,季聽跟李公公到了外間,二人剛一站定,她便迫不及待的問:「我父母現下如何了?」
「娘娘就只擔心季尚書季夫人,卻半點不擔心督主大人?」這段時間的麻煩事都是季家引出來的,李公公心氣十分不順,對著季聽時也沒了好臉色,「也是,督主大人在娘娘眼中,不過就是個奴才,奴才哪及得上家人重要呢。」
季聽頓了一下,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你若是覺得申屠川有什麼委屈之處,想替他抱不平,那直說就是,你不說我又如何知道他做了什麼,何必這麼陰陽怪氣的?」
再說申屠川受傷已經是她親眼所見,如今太醫在裡頭醫治,她想問什麼直接問太醫就是,再不濟等到申屠川醒了,也能親自問他,何必要問李公公呢。
「奴才若是說了,娘娘便會心疼了?」李公公嗤了一聲,「那奴才便好好跟娘娘說說,督主大人為了保住你季家上下幾十條性命,撕了二皇子一黨的口供,毒殺所有參與謀反的同黨,皇上以為督主大人辦事不力,便賞了他幾十板子,他這些日子,一直忙於穩定大局,還要幫季家遮掩,身上的傷未曾有一日好好養過,娘娘見了奴才,卻半點不問他這傷是哪來的,奴才還不能替督主委屈一下了?」
想他們司禮監如今的權勢地位,莫說一個小小的宮嬪,即便是朝中宰相,那也是不放在眼裡的,他此刻還願意跟季聽好好說話,完全是看在督主大人的面子上,否則說出的話比現在定還要難聽百倍。
季聽怔怔的看著他,倒是沒想過申屠川會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心緒一時間也複雜起來。
李公公看著小姑娘無措的站在原地,尖酸的氣息頓時一收,半晌還是放緩了聲音:「罷了,季尚書一時糊塗的事,說到底你也不知情,督主受傷也並非你所願,你就當我方才是發發牢騷吧……不過督主這傷確實是為你受的,你多少也要負責才行。」
「那、那我該如何負責?」季聽忙問。
李公公掃她一眼,半晌咳了一聲:「他操勞國事,總不愛惜身子,不如你將他留在鳳棲宮幾日,天天盯著他換藥喝葯如何?」
「我也想將他留下親自照看,只是他若是不回司禮監,會不會有人傳閑話對他不利?」季聽目露擔憂。
李公公有些不屑:「放心,宮裡沒有人敢傳督主的閑話。」
季聽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李公公的臉色好了些:「那便這樣定了,今日你我的對話不必讓督主知道……我今日來了一事,你乾脆就別跟督主說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督主就交給你了。」
罵也罵了說也說了,他現在總算想起了眼前這位不是什麼普通宮嬪,而是督主大人放在心尖上護著的女人,他剛才那些話若是被督主知道,恐怕是十條腿也不夠被打斷的。
季聽答應之後,李公公便轉身走了,她也回到裡間等著。申屠川這會兒已經醒來了,身上包了一層厚厚的白布,將傷口都給覆蓋了,樣子說不出的好笑。他掃了季聽一眼,顯然也不怎麼滿意現在的自己。
季聽笑笑,走到太醫身旁問了問情況,太醫擦了把汗道:「督主大人沒什麼大礙,只是傷勢沒有得到盡心照顧,如今有些發炎,之後還得勤加換藥才行。」
太醫又叮囑了些別的事宜,季聽便叫嬤嬤把人送走了,屋裡頓時只剩下她和申屠川兩個人。
許久沒有見面,季聽靜靜的看著他的眉眼,好像怎麼也看不夠似的。申屠川還在不滿身上包的白布,剛要動手扯下,就聽到季聽不悅的聲音:「我看你敢動!」
申屠川頓了一下,蹙眉看向她:「動了又如何?」
季聽掃他一眼,往他身上蓋了層薄被,把他身上的白布給擋住了:「你若是敢動,我這輩子都不會理你了。」
「小孩子心性,看來是個能與孩童相處的。」申屠川似乎十分不屑,但看到她認真的眼神,本來要扯白布的手指動了動,再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了。
季聽無語:「……你前後句能搭得上嗎?」
「怎麼,你不喜歡孩子?」申屠川揚眉。
季聽聳聳肩:「那倒也不是,孩童挺可愛的,我向來喜歡。」
「如此便好。」申屠川趴著不動了。
季聽這才滿意,幫他將枕頭擺得更舒適些后,突然開口:「謝謝你。」
申屠川的耳朵動了動:「謝我什麼?」
「謝謝你保住我的家人。」季聽真誠的看著他,若不是怕嚇到他,她現在真想跪下砰砰磕幾個頭。
申屠川淡淡的掃她一眼:「方才已經說過了,我誤會你一次,再幫你一次,算是補償了。」
季聽低頭笑笑,一捋髮絲不經意間掉到臉頰旁邊,陽光照在上面,能看到小小的灰塵在頭髮上撒歡。申屠川的手指有些癢,十分想幫她將頭髮捋到耳後,可惜他才只是想想,季聽便已經這麼做了。
屋子裡突然沉默下來,兩個人一個側趴著,一個坐在床邊,安安靜靜的對視著。許久之後,季聽突然眨了一下眼睛:「你今日昏迷前,可是有跟我說過什麼話?」
「什麼?」申屠川蹙了一下眉頭,想起什麼后頓時不語了。
季聽湊得近了些:「我當時沒聽清,你還記得說了什麼嗎?」
「我當時那麼疼,如何會記得。」申屠川說著閉上了眼睛。
季聽不死心:「你再想想嘛,應該可以想起來的。」
「我累了,別說話,」季聽還想追問,他睜開眼睛看向她,眼底的疲憊不加掩飾的出現在她面前,「季聽,我已經許久沒有睡一個好覺了。」
「……那你睡吧,我不打擾你了。」季聽說著便要站起來。
「坐下,」申屠川抿唇,半晌才補充一句,「若有人來刺殺我怎麼辦?你坐著這裡守著,我踏實些。」
季聽想說若真有刺客,估計她這樣的都不夠給刺客磨刀的,還不如叫幾個侍衛進來守著,但看到申屠川疲憊的樣子,她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乖巧的點了點頭。
申屠川重新閉上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他的眉間有兩道不明顯的紋路,一看就是因為經常皺眉,雖然此刻眉眼平緩,但季聽還是忍不住伸出指尖按在那個位置,停頓片刻后才做賊一樣偷偷收回手。
窗外的日頭漸漸落了下去,屋裡沒了陽光的關照,便顯得有些涼了。季聽不會委屈自己,起身便回自己寢房找了件披風,披好之後才回到申屠川屋裡,結果一進屋就看到他已經醒了,正睜著眼睛往門口看,她一進來便和他對視了。
「你這麼快就醒了?」季聽驚訝。
申屠川不悅的看她一眼:「不是要一直陪著我?」
「我回去拿了件衣裳,突然覺得有些冷了。」季聽走了過來,順手幫他掖了掖被角。只一會兒的功夫,屋裡便已經點上了燈燭,昏黃的燭光照得兩個人的眉眼都柔和了許多。
「你有沒有感覺好一些,背上還疼嗎?」季聽詢問。
申屠川沉默一瞬:「還好。」
「若是特別疼,就告訴我,我讓太醫再想想辦法。」季聽叮囑。
申屠川應了一聲,等她坐好后便扭頭看向她,靜靜的盯著她看了片刻后突然開口道:「餓了。」
「小廚房正在做,待會兒就好了。」季聽說著話,外頭嬤嬤便說晚膳好了,她立刻扭頭看向申屠川,「我扶你過去用膳吧。」
「嗯。」
申屠川一答應,季聽便起身到床邊站定,攙著他的胳膊把人扶了起來,再低頭將他的靴子擺正,等他站直后便蹲下扶著他的小腿,幫他將靴子穿上。申屠川低頭看著她忙碌的身影,眼底流露出些許動容。
「好了,我扶你過去吧。」季聽起身笑了起來。
申屠川垂眸,將一條胳膊直接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季聽猛然被他的氣息包容,愣了一下后窘迫的扶著他的身子,慢吞吞的往外間挪。
只是到桌邊坐下,就耗費了不少功夫,季聽坐下時已是餓極,確定申屠川可以自己吃飯後,便不再管他了,倒是申屠川一直在幫她添菜。
季聽每吃到一道好菜,便叮囑嬤嬤再做一份,申屠川蹙眉:「這些還不夠你吃的?」
「夠了夠了。」季聽笑笑,別的話倒是沒有再說。
申屠川也沒有追問,兩個人用完晚膳后,季聽便將他扶回了床上:「你這幾日就在鳳棲宮歇著吧,也省得我往司禮監跑了。」
申屠川掃她一眼,沒有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季聽一看便知他是願意留下的,因此也沒有多勸,吃完飯便起身要走。
申屠川蹙眉:「回去這麼早做什麼?」
「你還有事嗎?」季聽疑惑。
申屠川沉默一瞬:「無事。」
「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你休息吧。」季聽說完便叫了兩個人進來,扶著他去床上歇息了。
接下來每一天,季聽都儘可能的陪在他左右,只是每次用完膳便匆匆離開,許久之後才會回來繼續陪他。一連幾日都是如此,又一次午膳之後,季聽匆匆離開,申屠川終於沒忍住跟了過去。
他後背的傷已經開始結痂,不能有太大幅度的動作,所以便只能慢吞吞的往前走,等到他跟到後院時,季聽已經進了一間屋子。他停頓片刻,抬腳朝屋子走去,剛走到門口便聽到了季聽的聲音——
「這個真的很好吃的,我今日剛嘗過,甜甜的又滋補,你多喝一點。」
申屠川頓了一下,眉頭剛皺起來,便聽到一個清澈的男聲不好意思道:「娘娘,其實我自己來就好,你不用次次都親自喂的。」
「你是因我而受傷,我照顧你也是應該的嘛,趕緊吃,吃完再試著走走,太醫都說你恢復得特別快……」
後面說了什麼,申屠川已經聽不清了,只知道一股怒氣自丹田而起,直接朝腦門沖了上來,若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在,他真想衝進去將季聽揪出來。
屋裡季聽還不知道自己被聽了牆角,仔細餵過林琅后,便把剩下的菜肴收拾到食盒了,拎著朝屋外走去。
她將食盒放到小廚房后,便轉身去尋申屠川了,本以為申屠川這個時候該休息了,結果一進屋便看到他坐在外間椅子上,臉色猶如寒冬臘月的生鐵,簡直又冷又硬。她頓了一下:「你心情不好?」
「你和林琅到底什麼關係?」申屠川目光黑沉。
季聽愣住:「什麼『什麼關係』?」
「他是你什麼人,為何你要親自伺候他,這些日子,難道你一直都是這樣照顧他的?」申屠川猛地起身,全然不顧後背發出的劇痛,「他一個小太監,也配你堂堂季嬪娘娘伺候?」
「他是因為我而受傷,我照顧他又怎麼了?」季聽被他的氣勢逼得往後退了一步,可又忍不住頂嘴,「再說若不是你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杖斃他,他又怎麼會受傷?」
「還怪到我頭上了?」申屠川臉色更差。
季聽咽了下口水:「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不太喜歡你說起林琅時的語氣,尊重他一點不好嗎?」
「尊重?他憑什麼讓我尊重?」申屠川目光愈發冰冷。
季聽沉默一瞬:「你還傷著,我不想跟你吵。」她說完便轉身要走,卻被申屠川一把抓住了手腕,生生往屋裡拖。
季聽被他拖著走,漸漸的慌了起來:「你、你要幹什麼?」
申屠川一言不發,只管拉著她走,屋裡伺候的宮人都嚇傻了,誰也不敢上前勸解。貼身伺候季聽的宮女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剛往前邁了一步,就聽到申屠川冷冰冰的吩咐:「上些點心來。」
「啊……是!」宮女稀里糊塗的跑出去了。
申屠川將季聽拖進裡間后,啪的一聲將門關上了。季聽立刻警惕的捂住衣領:「你要做什麼?申屠川我警告你不要太過分,你真以為我不會生你氣……」
「我背上的傷,是為了保住你季家才受的。」申屠川不耐煩的開口。
季聽瞬間閉上了嘴,這些事李公公已經跟她說起過,可從當事人口中再聽一遍,感覺卻是不同。
申屠川見她不說話了,心中的火氣稍微降了些,卻依然心氣不順:「現在又因為和你吵架,剛結的痂又裂開了。」
「裂開了?給我看看!」季聽頓時急了起來。
申屠川正要說話,門口傳來敲門聲:「娘娘,督主,點心來了。」
他冷淡的瞥了季聽一眼,轉身去開了門,將兩大盤點心端到手裡后,一腳將門踢上了。
申屠川:「喂我。」
「嗯?」季聽愣了一下。
申屠川抿唇重複:「喂我。」
季聽明白過來后,一時間有些無語:「……林琅需要人喂是因為他胳膊被你的人打斷了,你胳膊好好的,為什麼還要……」
「傷口好像開始流血了。」申屠川淡淡道。
季聽猛然閉嘴,從他手上的盤子里捏了個點心喂到他口中:「甜嗎?」
申屠川面無表情的吃完,才不悅的開口:「尚可。」
季聽假笑:「那可以讓太醫來幫你看看了嗎?」
「我還沒吃好。」申屠川平靜的看向她。
季聽無語的接著投喂,慢慢的也覺出了樂趣,惡意的加快了速度,眼睜睜看著他的臉變得鼓鼓囊囊。氣質冷清的督主大人,嘴裡卻填得滿滿的,這場景怎麼看怎麼好笑,季聽忍下了笑意,一臉無辜的接著喂,很快兩大盤點心都沒了。
「不如叫人再送兩盤來?」季聽假意關心。
申屠川掃了她一眼,一張嘴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先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瞬間屋裡寂靜一片。
許久之後,季聽艱難開口:「我假裝什麼都沒聽到,你能別殺我滅口嗎?」
申屠川:「……」
吃下的醋莫名其妙的被點心給中和了,申屠川的怒氣不知不覺中消了許多,等到太醫為他重新包紮之後,他來到了林琅的屋子裡。
林琅看到他又懼又怕,急忙要下地行禮,申屠川冷淡的看著他:「江南良田五十畝,兩進兩出的宅子一座,有賣身契的僕人十個,這些你滿意嗎?」
林琅艱難的跪到地上時,後背已經疼出了一層冷汗,聽到他說這些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當日未查明真相便對你動手,這些算是賠禮,明日我會叫人將你的名冊從宮中劃去,你自由了。」申屠川不耐的說完,看到他傻愣愣的張著嘴后,眼神頓時一暗,「自然,你若要留在季嬪身邊,也並非不可以。」
只是若要留下,就必須是死人才行。
林琅一向聰慧,聽出他的話外音后臉色白了白,急忙磕頭道謝:「多謝督主大人,多謝督主大人……」
申屠川對他的反應還算滿意:「你且在此處再養些時日,我便著人送你離開。」
說完他便轉身走了,剛一出門便差點撞上冒冒失失跑來的季聽,他蹙眉將人扶住,眼神頓時涼了下來:「跑這麼快,生怕我欺負了他?」
「督主……我就轉身拿點東西的功夫,你怎麼就跑這裡來了?」季聽擔憂的往屋裡瞟了一眼,看到林琅神情恍惚的在地上跪著時,不由得咽了下口水,轉而對申屠川道,「你傷口還沒好全,不能老在外頭轉悠,還是趕緊回去歇息吧。」
「是關心我,還是關心他?」申屠川向前一步,她的鼻尖頓時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季聽揉了揉發酸的鼻子,到最後一刻都沒有鬆口:「當然是關心你,趕緊回去歇息吧。」
「你陪我一起。」申屠川淡淡道。
季聽本想拒絕,但看到林琅一直跪著,只好點頭答應了。兩個人一同回到申屠川的寢房裡,季聽終於忍不住問了:「你找他說什麼了?」
「不過是先前誤會了他,給了一些補償罷了。」申屠川隨口敷衍。
季聽蹙眉:「真的?沒欺負人?」
申屠川頓了一下,不悅的看向她:「還說不關心他。」
「我就是隨口問問嘛。」季聽急忙否認。
申屠川冷笑一聲:「你最好是。」
季聽撇了撇嘴,沒有再說話了。申屠川倒了兩杯茶,自己拿起一杯輕抿一口,這才緩緩開口:「林琅身上的骨頭有些不正,若不重新接,日後恐怕走路會有問題。」
「那該怎麼辦?」季聽頓時緊張了。
申屠川不悅的掃她一眼:「急什麼,宮外有一名醫最善正骨,我待會兒叫人送他過去,待個幾日再送回來。」
「哦……」季聽一臉不放心,「那個,你不會趁機殺了他吧?」
「我為何要殺他?」
「因為你……」季聽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咳了一聲才自然起來,「因為你看他不順眼啊,我又不是看不出來。」
申屠川垂眸:「他不配。」
……不配你費心機是吧?季聽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嘆了聲氣后答應了:「既然如此,那你就叫人送他去吧,他這一身傷是受我和季家的連累,若是留下病根,我此生都無法踏實了。」
「年紀輕輕,說什麼此生。」申屠川冷冷的看她一眼,隨後想到了什麼,「先前你說過喜歡孩子一事,可當真?」
「這有什麼當真不當真的?」季聽疑惑的看向他。
申屠川沉默一瞬:「喜歡最好,若是不喜歡,那就放在別處養著,你只管擔個名聲就是。」
季聽眉頭皺了起來,更加不懂他的意思了,正要追問,他便先一步開口了:「不是想醫治林琅?」
「對對,一定要醫治。」季聽的注意力被轉移了。
申屠川伸出手,季聽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忙狗腿的扶住他,兩人一同朝外走去。等將林琅送走之後,申屠川便叫了司禮監的人,入偏殿議事了,季聽不便打擾,便回到了自己寢房。
這日起申屠川明顯的忙碌起來,宮裡的氣氛也愈發緊張了,即便是季聽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也能感覺到其中的風波涌動。
一連三五日之後,申屠川突然對季聽道:「這兩日你叫人將鳳棲宮打掃一番,明日會有聖旨過來。」
「什麼聖旨?皇上都那樣了,還能頒聖旨嗎?」季聽疑惑。
申屠川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等著便是。」
「哦……」季聽雖然好奇,但見他不打算多說,也就沒問下去了。
翌日一早,果然李公公來宣旨了,季聽接完旨,腦子還暈乎乎的,見李公公要走,急忙拉住了他:「李公公等等……我、我怎麼就成貴妃了,還多了一位皇子?」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皇上寵您,願意給您覲封,您就受著吧。」李公公一臉假笑的恭喜。
季聽和他對視三秒鐘,恍然:「是申屠川搞的鬼吧。」
「貴妃娘娘慎言,若被旁人聽了去,您可是會有麻煩的。」李公公的笑更假了。
季聽訕訕的摸了一下鼻子,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了許久后總算想到了:「那個,怎麼會給我個皇子啊,後宮不是有幾個失了母妃的公主嗎?。」
她已經能猜到申屠川為何要這麼做了,無非就是給她名下掛個子嗣,等到皇上駕崩以後就不用陪葬了。只是她不懂為什麼要給她個皇子,雖說給她的九皇子只有六歲大,可那也是個皇子啊!註定要跟權力沾邊的,她又只想混日子,可沒興趣幫他爭取什麼。
「九皇子聰明伶俐,沒有比他更好的選擇了,待他回宮后帶來給娘娘看看,娘娘定是十分喜歡。」李公公依然敷衍。
季聽好奇:「他現在在哪?」
「如今時局動蕩,督主護著呢。」李公公說完,半點廢話都不想多說了,行了一禮後轉身走了。
季聽嘆了聲氣,興緻缺缺的將手中聖旨交給連聲恭喜的嬤嬤:「你這麼喜歡,送給你好了。」
正打算接過來的嬤嬤嚇了一跳:「娘娘,可不敢這麼說!」
季聽被她的反應逗笑了,剛要說什麼,就聽到林琅回來的消息,她忙跑到大門前往外看,果然看到一輛馬車朝這邊走來。
她往旁邊讓了讓,等宮人將林琅抬到屋裡后才上前,打量一遍后確定他精神尚可,不由得放下心來:「你感覺如何?」
「回娘娘,大夫幫奴才正了骨,原先一直疼的地方總算不疼了。」林琅看起來精神不錯。
季聽笑笑:「那就好,想來很快就能恢復了。」
林琅聞言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實奴才想多陪娘娘一陣子的。」
「你恢復得快了才更好的陪我啊,到時候給我推鞦韆。」季聽笑了。
林琅頓了一下,小心的看向她:「督主大人還未跟你說嗎?」
季聽一愣:「說什麼?」
……
季聽從林琅屋裡出來的時候,整個腦子都是恍惚的,她知道申屠川為何送走林琅,也明白林琅心裡也是想開始新生活的,可心裡卻還是悶得難受。
她漫無目的的閑逛,不知不覺中到了小廚房,看到裡頭放著的桂花釀,想了想拿走了兩壇。
等申屠川百忙之中抽空來鳳棲宮時,就看到一群人都圍在季聽寢房門口,他蹙眉走了過去:「在看什麼?」
聽到申屠川的聲音,宮人們忙跪下行禮:「參加督主大人。」
「娘娘在屋裡?」申屠川冷聲問,宮人們忙應聲。
他看一眼手中的細長盒子,唇角浮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將宮人們都斥退後便進了屋。
一進屋裡,便聞到一股酒味,再看季聽,坐在桌前雙眼已經發直了。申屠川頓了一下,到她跟前後將盒子丟在桌上:「不過是封個貴妃,值得你飲酒慶賀?」
季聽聽到他的聲音,眼眶頓時泛紅了,她靜靜的看著他的臉,一句話也不肯說。
「……做出這副可憐相給誰看,誰又招惹你了?」申屠川說完,見她一直不動那個盒子,便又撿起來打開,將裡頭的寶石釵子取了出來,親手戴在了她的發間,「此為慶賀之禮,喜歡嗎?」
季聽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她吸了一下鼻子,定定的看著申屠川:「你讓林琅走了……」
申屠川頓了一下,臉色猛地冰凍三尺:「你是為他買醉?」
「你讓他走了……」季聽的眼淚簌簌的往下掉。
申屠川一言不發的看著她,眼底有萬千怒火翻湧,下一秒季聽便一盆涼水澆了過來:「你可以讓他走,那也能讓我走吧,為什麼不讓我走……」
申屠川頓了一下,意識到她並非不舍林琅,而是也想出宮后,心情瞬間平復許多。他坐到季聽對面,看著她眼淚汪汪的可憐樣兒,沉默一瞬后緩聲道:「你可知我為何讓你養九皇子?」
季聽依舊只看著他掉眼淚,什麼話也不說。
申屠川只好繼續道:「因為我想讓他做皇帝,你能明白嗎?九皇子年紀小好控制,若你成了他的養母,日後便可做太后垂簾聽政,到時有我幫你,你便是世上最有權勢的人,這樣不比歸隱山野的好嗎?」
季聽微微怔愣,接著蹙眉搖了搖頭,一臉凄婉的拒絕:「我不想做太后,我想出宮。」
「乖,做了太后,你想去哪就能去哪。」申屠川說著,看著她眼角的淚水,忍不住伸手幫她拭去。
季聽定定的看著他,許久之後突然朝他倒去,申屠川下意識的接住她,接著就被她抱住了。申屠川渾身僵硬,一時間沒了反應。
季聽仰頭看向他,目光從眉眼滑過高挺的鼻樑,最後落在了他的唇上。酒精作用下的季聽一向沒有理智可言,不管經歷了幾輩子都是如此,她盯著他的唇許久,最後終於吻了上去。
申屠川的手猛地攥緊,身體僵得如同石頭一般。自從通曉人生后,他第一次這麼無措,無措到季聽得逞都沒有推開她。
她的氣息將他包圍,申屠川一時間迷了心智,顫著手抱住了她,同時加深了這個吻。季聽的臉因為剛哭過,整個都濕漉漉的,申屠川和她貼在一起時,只覺得自己彷彿跌入了溫柔的泥沼,爬不開躲不了。
……他一定是瘋了,明知道這樣下去自己會有生命危險,卻還是控制不住想靠近她的心。申屠川腦海里閃過許多畫面,他這一生悲劇的開始、不服輸不投降的堅持,以及懷裡這個小姑娘,最終只剩下一個念頭——
算了,天下都給她了,更何況一條命,她若真的是為索命而來,那就給她想要的吧。
申屠川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可又覺得本就該這樣。
一個吻結束,他將懷中的小姑娘鬆開了些,看著她氣息不穩的模樣,眼底是從未有過的溫柔。她必然是心悅自己的吧,否則也不會如此主動,早知自己註定淪陷,那日她沒聽清楚的那句話,他該重複一遍才是。
他該準確的告訴她,自己不知何時早就對她動心,一如此刻情難自禁的她,而不是這麼久都不說,一直叫她患得患失。
正當申屠川感覺自己好似漂浮在雲間時,季聽親手將他拉下了地獄——
「督主大人,我親親你,你放我出宮好不好?」
申屠川猛地僵住:「你說什麼?」
季聽吸了一下鼻子,眼淚再次落了下來,她一臉哀切的看著他:「你不是喜歡我么,你那日親口說的喜歡我,我知道的……我親親你,你放我走好不好?或、或者,你想要別的也可以,只要你肯放了我,只要你肯放了我……」
申屠川的指尖死死掐進手心,先前她的主動都變成了利刃,一刀一刀的刺進他的心臟……原來她那日並非沒有聽清,只是一直在裝傻而已,今日突然這般待他,不過是看到林琅可以出宮,所以想搏一回罷了。
……她從頭到尾都不是什麼情難自禁,而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而他太蠢,竟將她的滿肚子算計,都當成了真心,還蠢到要為此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