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見季聽懵了,申屠川眼底閃過一絲不悅:「怎麼,這麼多條人命,在你眼中還比不上一個鞦韆?」

  季聽眨了眨眼睛,這才明白他在說什麼,頓時哭笑不得起來:「這跟鞦韆有什麼關係?」

  「都是讓你開心的事,自然有關係。」申屠川直起身,又成了如冰似雪的督主大人。

  他的氣息猛然離遠,季聽竟然有一分不適應,她咳了一聲后低下頭,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后,不知為何生出些窘迫來:「當、當然是能救人命最好了。」

  申屠川掃了她一眼,不經意道:「此事只有我能做到。」

  「所以還是要多謝督主才行。」季聽順勢道。

  申屠川唇角浮起一點不明顯的弧度,轉身便朝來時路去了,季聽急忙跟上:「他們日後不能回老家居住了吧?」

  申屠川微微頷首:「會讓他們換個身份,去別處生活。」

  「這樣也挺好,至少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季聽點了點頭,覺得好像壓在心上的大石頭碎掉了一般,再看向申屠川時,眼底好像有了點細碎的光芒,「督主如此善心,日後一定會有福報的。」

  「我不信這些。」

  季聽疑惑:「為何?」

  申屠川腳下的步伐慢了些許,沉沉的目光叫人看不懂:「我只信自己。」

  ……那您還真是獨立呢,季聽一時訕訕,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兩人一路無言回到鳳棲宮,季聽遠遠便看到宮門口站了一人,那人看到她回來后,當即迎了上來:「給娘娘請安,給督主大人請安。」

  申屠川看到他,眼底閃過一絲不悅。

  季聽好奇的看著他:「你在門口做什麼?」

  「回娘娘,奴才回來后沒見著您,便知道您定是出去散心了,所以就在此處等著了。」林琅笑容滿面,雖然在申屠川面前十分拘謹,可每次看向季聽時,眼睛里便亮晶晶的。

  季聽每次看到他的笑容,也會心情很好,總忍不住跟著笑。兩個差不多大的人兒,相貌又都是一等一的出挑,本該是特別賞心悅目的一副畫面,落在申屠川眼中卻是刺眼得很。

  於是他毫不客氣的潑下一盆冷水:「我倒是不知道鳳棲宮的差事這麼清閑,能叫你一直守著大門什麼也不做。」

  林琅臉上的笑一僵,急忙跪了下去:「回督主的話,奴才已經將分內之事都做完了,這才到門口……」

  「好了,你起來吧,督主跟你開玩笑的,」季聽說完便嗔怪的看向申屠川,「你嚇唬他做什麼?」

  申屠川見她維護這個小太監,眉頭輕輕蹙了起來:「你宮中人太少,不如我再送幾個得力的過來如何?」

  「……還是不用了,我現在也挺好的。」季聽急忙拒絕。她作為沒有侍寢過的嬪妃,如今的吃穿用度已經夠張揚了,若是再弄來一堆奴才,定會招來其他妃嬪的眼紅。

  她本意是想低調些,可話落在申屠川耳朵里,卻成了她有林琅便夠了,申屠川方才難得的好心情徹底被破壞,一甩衣袖便離開了。

  「他好像生氣了?」季聽有點困惑。

  一旁的林琅沉默許久,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勸道:「娘娘不該拒絕督主好意的。」

  「我也是為他好,他這麼張揚的與我交好,若是被旁人知曉了,說不定會藉此做文章對他不利,所以還是避諱點吧。」季聽一本正經。

  林琅失笑:「您還知道避諱啊……」整個後宮誰不知道,這位主子是督主大人在庇護的,否則以她的性子,早不知道被陷害多少回了,哪能過得這般自在。

  季聽也知道自己給申屠川添了不少麻煩,聽林琅這麼一說,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林琅忙岔開話題,叫她忘了此事。

  這日之後,生活又恢復了平靜,申屠川似乎總有許多事要忙,季聽幾乎沒有再見到他。可只要她稍有不適,他總會第一時間趕來,她總忍不住懷疑他在自己這裡安插了眼線,可感覺並不反感,反而有種不足為外人道的小開心。

  又是一日,她一時貪涼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之後虛弱的躺在床上養病,當天夜裡申屠川便來了:「你就不能有一時安分的時候嗎?」

  「……此事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季聽小聲的嘀咕一句。

  申屠川眼神泛冷:「頂嘴?」

  季聽忙搖搖頭,躺在床上不敢說話了。申屠川掃她一眼,將所有人都斥退後,把葯送到了她面前。季聽撐起身子喝完,苦著一張臉問:「屋裡就咱們兩個,是不是有點不太好啊?」

  「怎麼,想起與我避嫌了?」申屠川揚眉。

  季聽頓了一下:「我是怕有人借題發揮找你麻煩。」

  「杞人憂天。」申屠川十分不屑。

  季聽嘴角抽了抽:「那你可真厲害啊。」

  申屠川冷淡的看她一眼,並未接她的話。季聽喝完葯便繼續躺著了,就著燭光看著他俊秀的臉。他的膚色原本是冷白冷白的,此刻被燭光一照,倒染上了一層暖色,季聽靜靜的看著他用修長的手指捏起一塊蜜餞,然後送到了自己唇邊,就好像父親在照顧女兒,又像是夫君……

  「發什麼呆,吃了。」申屠川一開口,清冷的聲音便擊破了暖色的假象。

  季聽默默往被子里縮了一下,這才就著他的手吃了蜜餞,一瞬間甜蜜將苦澀驅逐,一直不舒服的她總算好了些。

  「你近日很忙嗎?」她看到他眼底的黑青,忍不住詢問。

  申屠川掃她一眼,反問:「我哪日不忙?」

  ……她明明是好意關心他,怎麼他偏偏要懟自己一句呢。季聽心裡嘀咕,卻不敢真的抱怨出來。

  好在申屠川也意識到了自己語氣上的不妥,沉默一瞬后又往她嘴裡塞了個蜜餞,指腹不經意擦過她柔軟的唇時,一點溫熱如利劍一般,從指尖直刺入他的心臟。申屠川整個人頓了一下,緩了緩后才淡淡道:「皇上身子不大好了,所以要在所有人不知道之前早做準備。」

  本該是驚天的大秘密,卻被他隨口告訴了她。

  季聽心裡一驚:「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不是你問我的嗎?」申屠川蹙眉,覺得這女人太過反覆。

  季聽一想也是,是她先問人家是不是很忙的,可是——

  「皇上要駕崩了這種大事,你怎麼可以隨意告訴我一個小小妃嬪?!」季聽依然震驚。

  申屠川頓了一下,又給她塞了一塊蜜餞,半晌才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看來我將宮人遣出去是對的,否則你這些話被他們聽到再傳出去,就算你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皇上砍的,我只是說皇上身子不大好了,誰說他要駕崩了?」

  季聽頓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不由得訕訕道:「我一時間聽岔了嘛……不過皇上病情一直很重,先前都沒有聽你說過不大好的話,現在既然說了,想必是離駕崩也不遠了。」

  申屠川這回倒是沒有否認,季聽見狀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申屠川眼睛微眯:「你很希望他死?」

  季聽頓時綳起臉:「說什麼呢,我怎麼會希望他死呢?」死了好啊,死了就不用禍害小姑娘了。

  「容我提醒你一句,他若是死了,沒有子嗣的妃嬪可是要殉葬的。」申屠川涼涼開口。

  季聽沉默許久,默默從被子里將小手伸出來,一本正經的抓住了他的手。申屠川先前是從宮外騎馬回來的,坐了半天身上還沒暖過來,一雙手冰冰涼涼的,此刻被季聽突然一握,好像一塊堅冰頓時有了融合的傾向。

  明知有危險,可他卻沒有推開她的手。

  「我相信你,你不會讓我有事的。」季聽眼睛亮晶晶的。

  申屠川的喉嚨突然有些發乾,半晌他抽出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做什麼呢?」季聽不滿。

  她剛要掰開他的手,就聽到他的聲音微微沙啞的問:「為何這麼信我?」

  「信你便是信你,哪有那麼多理由?」季聽說完,忙往後仰了一下把眼睛露出來,接著重新抓住他的手問,「對了,先前一直沒問過你,你是如何讓皇上一直沒召我侍寢的?」

  「想知道?」申屠川眉眼放鬆的看著小姑娘。

  季聽立刻點了點頭。

  申屠川唇角浮起:「求我。」

  季聽愣了一下,隨即瞪起眼睛:「為什麼?」

  「不想知道就算了。」申屠川說著就要起身離開。

  季聽急忙抓緊了他的手,等他重新坐好后,半晌紅著臉不情願的開口:「求你……」

  申屠川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倒不打算再逗她了,而是直接告訴她原因:「越是怕死的人,越是相信怪力亂神的東西,所以我叫欽天監的人來見他,說你與他的八字不合,最好是不要相見,他信了之後便將你的牌子撤去了。」

  季聽聽得一愣一愣的,半天突然有種虛無感:「就這樣?」

  「就這樣?」同樣帶有疑問的三個字,從申屠川口中說出來,便多了一分嘲諷,「你可知此事看似容易,可滿朝上下除了我能做到,便無其他人可以了?」

  「這麼說欽天監也是你的人,」季聽遲疑一瞬,「那在我求你之前,他們便說皇上不近女色什麼的……」

  「天色不早了,你且休息,我先回去。」申屠川立刻打斷她要走。

  季聽急忙坐直了身子,因為自己抓著他的手沒有放開,他又猛地起身,所以身子一時被帶得朝他倒去,等申屠川把人扶住時,她已經撞進了他的懷裡。

  時間靜了一秒,季聽突然不想起來了,於是趴在他身上聞著他如雪中松柏一般清冽的氣息,小小聲的詢問:「所以那個時候,你其實已經在幫我了嗎?」

  「不過是進個宮而已,你便又是洗冷水澡又是月信時期吃冰的折騰自己,我若是不幫你一把,你可是要自戕了?」申屠川的聲音依然透著譏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耳朵熱得驚人。

  季聽在他懷裡聽到這些,唇角偷偷揚了起來:「謝謝你,申屠川。」

  「大膽,愈發無法無天了。」申屠川蹙眉。

  季聽頓了一下,在他懷裡仰起臉:「申屠哥哥……」

  話音未落,申屠川猛地站了起來,季聽倒栽蔥一般栽在了床上,她哎喲一聲,抬起頭時已經不見那人身影了,只有大開的房門呼呼的往屋裡吹著涼風,告訴她剛才的一切不是夢。

  她輕輕笑了一聲,心滿意足的躺好了,很快便進入了黑甜的夢境。

  申屠川頂著冷風回到司禮監,原本在季聽那處得的一點暖,在路上已經悉數散去,可唯有一顆心卻莫名火熱,直到他回到自己沒有人氣的屋子裡,也沒能降溫半分。

  他看著鏡中自己揚起的唇角,刻意撫平幾次都失敗后,乾脆隨之去了。在鏡前站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麼,他當即扯下腰帶褪去外衣,將印記露了出來。

  果然,比起之前要淺了一分。

  若是為了安穩度日,必然不能再這麼縱著她了。申屠川眼神暗了一分,腦海里驀地出現她那句「申屠哥哥」。他沉默一瞬,最終冷著臉將衣衫整理好,轉身去洗漱了。

  罷了,不過是淺了一分而已,影響不了什麼,沒必要一直為難她。

  ……

  自從那晚得知申屠川一直在幫自己避寵后,季聽便時不時的笑出聲來,林琅發現了幾次,終於哭笑不得的問:「娘娘近日心情很好?」

  由於季聽不拘小節,處事什麼的也都大方,所以鳳棲宮內的氛圍不錯,林琅在這裡待得久了,也能如常與季聽說話了。

  「是不錯。」季聽大方承認。

  林琅好奇:「可是有什麼好事?」

  「沒什麼好事,就是高興而已。」季聽說完,又忍不住笑了笑。

  林琅忍不住也跟著笑,季聽頓了一下:「你笑什麼?」

  「奴才見娘娘高興,就也忍不住高興。」林琅傻笑,明明長了一張小少爺的臉,卻總做出憨憨的表情。

  季聽哭笑不得的看他一眼,目光又在四周掃了一圈:「今日宮裡怎麼這麼冷清,都去哪玩了嗎?」

  「回娘娘,這幾日是奴才們的省親日,估計都忙著出宮探親去了,這些瑣事一向是嬤嬤打理,所以娘娘不知道也是有可能的。」林琅回答。

  季聽聽到探親二字,臉上的笑意淡了些,眼中也染上了一抹惆悵。林琅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時懊惱自己的多嘴:「都怪奴才亂說話,娘娘千萬別往心裡去。」

  「我沒事,」季聽勉強笑笑,「對了,他們都去省親了,你為何沒去?」

  「我無父無母,活不下去了才來宮裡當差的,哪有什麼親人可見。」林琅話語中透露出苦澀。

  季聽嘆了聲氣,看著滿院子稀罕的盆栽道:「我倒是有親人,卻連一面都見不了,也不知你我誰更可憐了。」

  「娘娘不必想太多,三年很快就過去了……」林琅小聲安慰。

  季聽無奈的應了一聲,轉過頭去做別的事了。可雖然這件事不提了,心裡卻總是惦記著,一直到天黑下來,她終於忍不住跑去司禮監了。

  又一次被碎銀子召喚出來,申屠川冷著臉看向眼前的『小宮女』:「上一次我就不該將碎銀子還給你,一天天的往太監扎堆兒的地方跑,真是成何體統。」

  「我不過是來了兩次嘛。」季聽說完,眼疾手快的從他手中將紅繩搶了回來,寶貝一樣掛在脖子上。

  申屠川掃她一眼,將她帶回了自己屋裡。這還是季聽第一次來他的房間,一進門便忍不住四處看,直到她要往他平日沐浴的地方去了,申屠川才忍無可忍的將人拎回來。

  「老實坐著。」申屠川蹙眉。

  季聽看到他難掩的疲憊,一時間聲音都小了:「我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

  「你說呢?」申屠川掃她一眼,食指骨節輕輕按著太陽穴的位置。

  季聽咽了下口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是有事找你才來司禮監的。」

  「你說。」

  季聽的臉湊了過去,申屠川眼神恍了一瞬,差點閉上眼睛時她便停在了離自己只有一寸距離的地方。

  「我能見見爹娘嗎?」

  申屠川的指尖一頓,不用想也知道:「可是看旁人都去見家裡人,著急了?」

  「嗯。」季聽誠實的點了點頭。

  申屠川掃她一眼:「不行。」

  「為什麼?」季聽蹙眉,「你幫幫我不好嗎?我保證只見他們一面,就一面。」

  申屠川依然拒絕:「不行。」

  「那你給我個理由。」季聽抿唇。

  申屠川頓了一下:「嬪妃省親三年一次,這是宮裡的規矩,還用什麼理由?」

  季聽不說話了,半晌氣鼓鼓的站了起來,在申屠川以為她要走了的時候,她突然在他身後站定。申屠川勾起唇角:「怎麼,我不答應你便要偷襲……」

  話沒說完,一雙溫熱的小手便按在了他的頭上,輕輕的幫他按摩,申屠川愣了一下,竟是沒有回過神來。

  「一看就知道你頭疼,我爹每次上朝回來也總這樣,他最喜歡我這樣按按了,說是能舒服不少,你覺得呢?」季聽小嘴一邊叭叭的說,一邊不停的給他按摩。

  申屠川沉默許久,突然開口道:「近日朝局動蕩,各皇子都明裡暗裡打探皇上的情況,後宮中也被派了不少眼線,現在不讓你出去也是為了你好。」

  「嗯。」季聽聽完表示理解。

  申屠川抿了抿唇,本想說過些日子帶她出去,可想了想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屋裡檀香裊裊,申屠川不知不覺中有了困意,季聽察覺到后適時鬆開手,低聲道:「你去睡吧,我先回去了。」

  申屠川沉默一瞬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你還是休息吧,我就不打擾了。」季聽說著,見他拿了披風,一時間著急起來,「都說了不用你送……」

  話音未落,披風先落在了她身上,申屠川修長的手指靈活的打了個結,將她整個人都罩在了披風下。季聽意識到自己會錯意了,臉上頓時紅了紅。

  「我叫人送你回去。」申屠川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季聽小心的看他一眼,紅著一張臉離開了。

  因為申屠川拒了她與父母見面的請求,季聽雖然依然挂念父母,卻再沒有動過這方面的心思。雖然歇了心思,可對旁人能見爹娘一事還是眼饞的,遇到宮人從外頭回來,總忍不住問兩句。

  一來二去的,林琅忍不住了:「娘娘,你當真這麼想家?」

  「怎麼突然這麼問?」季聽疑惑。

  林琅糾結片刻,終於鼓起勇氣道:「我可以出宮的,若你實在想家,不如修一封家書,我給您送信。」

  「真的?」季聽眼睛一亮。

  林琅立刻點了點頭:「真的,您若是要寫信,那我今日便去找嬤嬤請假。」

  「好好,你等著,我這就去寫。」季聽急忙往屋裡跑,提起筆卻不知道該寫什麼了,想了半天從入宮那日寫起,洋洋洒洒寫了三十幾頁紙,其中一半都是在寫申屠川對自己的好,另一半則是報喜不報憂。

  等她寫完,已經是下午時分了,林琅趕緊拿了信匆匆朝外走去。他一離開,季聽就搬了把椅子在門口坐著,一直等到天即將黑了才把人等回來。

  「我爹我娘還好嗎?」季聽看到他了忙問。

  林琅擦一把趕路生出的汗:「老爺夫人都挺好的,他們還給您回了信,您看看。」他說著便將信取了出來。

  季聽接過信沒有立刻看,而是催他去吃飯:「趕緊去用點東西,今日就不必做事了,多休息一下。」

  「嗯,多謝娘娘。」林琅說完便轉身走了。

  季聽拿著信一路小跑到屋裡,關上門后鄭重打開信封,入眼便是娘親的字跡,她還未看到寫什麼,眼眶就先一步紅了。

  她認真的看著信,一字一句的將娘親的叮囑記在心裡,反覆看了幾遍之後才繼續看下面父親寫的。父親的信比起娘親的簡短不少,無非是說已經知道她在宮裡的情況,叫她安心在宮中待著,再過一段時間便會出現轉機,其他的卻什麼都沒說了。

  轉機……他寫得模糊,季聽心中不安,拿著信便要去找申屠川,卻在走了幾步后突然停了下來,想了半天還是沒有出門,而是將父母的信仔細藏了起來。

  父親口中說的轉機到底是什麼呢?這一夜她幾乎沒怎麼睡,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字,她很想去找父親問個明白,可也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她日日輾轉反側時,申屠川突然帶人衝到了她宮裡,二話不說將她宮中所有宮人都趕了出去。

  那時的她正在用膳,看到臉色冰冷的申屠川后嚇了一跳:「怎麼了?」

  「這是你的?」申屠川將信件摔到桌子上。

  季聽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寫的信,她的心頓時懸了起來。申屠川看她的表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冷著臉吩咐身後人:「將林琅抓起來,杖斃。」

  「是!」

  季聽心中一驚:「不可以!」

  然而沒有任何人聽她的,眼看著那些人要出去,季聽急忙去追,卻被兩個太監強行按在了椅子上,半點都動彈不了。

  季聽瞪眼:「你這是做什麼?!」

  「季聽!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朝外泄露宮中消息!」申屠川震怒。

  季聽恐慌中透出一絲茫然:「我什麼時候……你是說這封信?我沒有……」

  「你還說沒有!如今皇上身子不適一事,只有你知我知,為何二皇子會知曉?」申屠川眼中滿是被背叛的怒氣,他那麼信她,才會在她面前毫無防備,可她倒好,轉眼將此消息傳遞給旁人。

  外頭傳來林琅的慘叫聲,季聽徹底慌了,掙扎著想要起身:「我只是給父親寫了一封家書而已,家書上沒有半點關於皇上的事,不信的話你大可以去看,再說了二皇子知曉此事關我什麼事……」

  「沒有在信中寫,就代表沒讓林琅傳話了嗎?!你還不知道吧,你父親與二皇子勾結圖謀皇位,二皇子得知皇上病重的消息后意圖謀反,現在我的人正在去抓,只要抓到了,你爹和二皇子,一個都別想活!」申屠川怒極,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領,眼中的怒氣幾乎要將她融化。

  季聽怔愣的看著他,門外又一聲慘叫傳來后,她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力量,竟然撞開了抓著她的太監,頭也不回的衝出門去。

  當看到庭院中血淋淋的林琅后,她想也不想的撲到他身上,行刑的人一時沒收住力道,直接狠狠的打在了她身上。季聽只覺得眼前一黑,等能看清東西的時候,後背傳來斷裂般的疼痛,只一瞬間冷汗便浸濕了她的衣衫。

  衝出來的申屠川瞳孔一縮,厲聲制止:「住手!」

  行刑的人忙停了下來,站在一旁不敢亂動。申屠川大步向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怎麼樣,受傷了嗎?」

  林琅口鼻都出了血,奄奄一息的看著季聽。季聽和他對視一眼,勉強露出一個安慰的笑,接著摳住地面起身,朝著申屠川的方向跪下。

  「我沒有讓林琅往外傳過消息……」季聽每說一個字,腹腔就傳來一陣劇烈的疼,她的臉色白得像鬼一樣,唇角不斷溢出鮮紅的血,「他只是替我送了封家書,僅此而已……此事是我季家事,還請督主饒了他性命……」

  想起爹爹那時在信上提到的轉機,季聽的身板晃了晃,絕望的閉上眼睛。既然申屠川能查到爹爹跟二皇子勾結,那不管她有沒有傳遞消息,都不重要了,昔日五皇子和同黨的下場彷彿還在眼前,她已不奢望能保全性命,只希望不要害了無辜的人。

  「你到此刻,都還要保他性命?」申屠川鬆開了她,語氣不辨喜怒。

  季聽虛弱的睜開眼,忍著巨大的痛楚緩緩道:「我只是不想督主冤了好人。」

  林琅眼皮漸漸沉重,聽到季聽的話還在強撐:「督主大人……奴才罪、罪該萬死,求督主大人饒了娘娘……」

  他還不知道發生何事,只知自己送了一封信,督主便派人堵了鳳棲宮,所以自己如今的下場應該是與信有關。

  申屠川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對主僕,許久之後唇角閃過一絲諷刺的笑:「好、好……來人!看著鳳棲宮,今日起一隻蒼蠅都不得放出去!待將證據拿到,再做處置!」

  他說完轉身便走,院中人頓時呼呼啦啦走了一大群,只剩下季聽和林琅還在地上,林琅幾次都差點昏死過去,卻靠一口氣撐著:「娘娘……不該惹督主生氣。」

  季聽苦澀一笑,徹底跌在地上,半晌才淡淡道:「林琅啊,我季家可能這次要撐不過去,若是我死了,你可以幫個忙,將我跟父母埋到一處嗎?」

  「督主不會讓您死的。」林琅安慰。

  季聽沒有再說話了,小小的身板不知是疼的還是怎麼,一直不停的顫抖,很快青石板地上便洇了一大片水跡。

  這邊申屠川離開后,便收到了抓住二皇子的消息,他立刻前去審問,一直到天光即亮,才冷著臉從牢中出來。

  「二皇子這次,就是大羅神仙也護不住了。」李公公嘆息。

  申屠川將所有證詞拿在手中,沉默許久后全部撕毀,李公公一驚:「督主……」

  「重做一份證詞,將季明前摘出來,至於其他人……」申屠川目光黑沉,「二皇子一黨自知罪孽深重,招供后盡數服毒自盡,以求保全家人。」

  「督主萬萬不可,若是如此,皇上必然責怪督主辦事不力,連幾個囚犯都看不住……」

  「就這麼定了。」申屠川不容置喙。

  李公公怔怔的看著他,許久之後才低聲應了一聲,轉身便要回天牢。

  「等等。」申屠川突然開口。

  李公公停下:「督主請吩咐。」

  「查一下是誰將皇上病重的消息傳給二皇子的。」

  昨夜申屠川闖鳳棲宮的事,李公公也有耳聞,因此有些不解:「不是季嬪娘娘傳出去的嗎?」

  「她否認了。」申屠川垂眸。

  李公公抿了抿唇:「既然已經確定消息泄露,督主又要保全季嬪娘娘,又何必再問下去。」季聽剛送家書不久,跟她爹勾結的二皇子便開始謀反了,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

  「該問,」申屠川眼底一片漠然,「我要知道,她有沒有撒謊。」

  「有或沒有,有什麼區別嗎?」

  「有,便說明她辜負了我的信任,她配不上我先前為她做的一切,若是沒有,」申屠川的眼睛出現一絲波動,總算沒有像一灘死水了,「若是沒有,她定然生我的氣,我該送個大禮,好好哄哄才對。」

  李公公沉默一瞬,努力許久才沒把『你怕不是瘋了』幾個字說出口。他就不懂了,就算她沒有傳遞消息,她爹不也謀反了么,現在把她季家摘出去,已經冒了巨大的風險了,怎麼還得去哄哄?

  看著一向殺伐果斷的督主大人突然變成這樣,李公公就只有一句話想說:你這樣犯神經,我很難幫你做事啊。

  然而見申屠川心意已決,李公公到底不敢說什麼,只好重新回去審問。申屠川靜靜的站在大牢門口,初升的太陽驅不散他身上的寒氣,滿腦子都是昨日季聽奮不顧身為別人擋板子的模樣。

  她不該的……申屠川的手死死握成拳,她是他幾世的愛人,不該為旁人如此拚命。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雙腿都麻木了,李公公才從牢房裡出來,他的手上還沾著血跡,一看便知剛做過什麼。他將新的證詞遞到申屠川手上,沉默一瞬后沉聲道:「問出來了,給二皇子傳遞消息的,是一個黃姓太醫……」

  申屠川平靜的聽著他敘述,眼睛靜靜的看向天空,直至被太陽照得眼前發白,才緩緩閉上眼睛。

  兵荒馬亂的半個月,二皇子的事終於塵埃落定,皇上得知二皇子自盡一事大怒,果然將事情怪在了申屠川頭上,叫人打了他三十板子。不久之後皇上便陷入了昏迷,同時他身子藥石罔顧的消息也傳遍了整個朝堂,立儲一事再次被提了出來。

  季聽這半個月並不知曉外頭的事,只有時不時來的小太監會告訴她,季尚書從牢里出來了,季尚書回家了,季尚書無事了……每一個消息對她來說,都美好得不真實,她恍恍惚惚的度日,全憑這些不知真假的消息撐著。

  又是一日,已經消瘦得有些脫相的她坐在院中發獃,久閉的大門突然打開,一雙純金線刺繡的錦靴邁了進來,季聽恍惚的看向他,一時間竟然不知作何反應。

  申屠川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的眼睛,沉默許久后淡淡道:「你父親已經沒事了。」

  季聽怔怔的看著他,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申屠川撫去她的淚水,卻還有源源不斷的眼淚往下掉,他扯起發白的唇不悅道:「哭什麼?」

  半個月中,他帶傷處理朝政,身子已經綳到了極限,這會兒有空了便來看看她,誰知太陽照得他一陣一陣的發暈。

  季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無聲的哭著,申屠川盯著她看了片刻,眼神淡了下來:「我不信你,害你受傷,但也救了你季家老小的性命,這一次,能扯平嗎?」

  季聽哭了許久,才輕輕的點了點頭。

  申屠川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身子也不住的晃,他撐著的一口氣總算泄了,整個人倒頭朝地上栽去,季聽心裡一驚,想也不想的衝過去抱住他。申屠川察覺自己被她抱住,眩暈不已的大腦再不受控制。

  被她抱著,將全身重量都託付與她,這一刻彷彿就是地久天長。

  他不甚真實的笑了一聲:「季聽……若我可以有不被印記桎梏的性命,若我身子健全,若可以……跟你做一對尋常夫妻,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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