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注意到申屠川要殺人一樣的眼神,季聽還不死心:「不可以嗎?那乾爹呢?」
「季聽,」申屠川幽幽開口,「此刻與我開玩笑的若是旁人,恐怕不知道要掉幾次腦袋了。」
「所以我在您心裡不是旁人對吧?」季聽立刻追問,剛哭過的眼睛里還有水光,乍一看亮晶晶的。
申屠川心裡清楚,只有她不好了,自己的印記便會加深,所以此時只需說些打擊她的話便可,然而那樣一來,她眼底的光亮必然要熄滅。他沉默許久,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季聽擦了一下眼角殘餘的淚,小心的笑了笑:「我就知道,我與旁人多少還是不同的。」他就算是塊石頭,自己之前經常揣在手裡,怎麼也該熱了些吧。
「時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申屠川說完,起身便要離開。
在他走到門口時,身後傳來小小的聲音:「我不想侍寢,您可以幫幫我嗎?」
她彷彿一隻瀕死的小動物,哪怕眼前站的是可以將她扒皮剝骨吃乾淨的天敵,也想試著求助一番。
申屠川扶在門上的手指一頓,接著拉開了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季聽獨自在屋裡坐了許久,最終輕輕的嘆了聲氣,將手中的紅糖水盡數喝下,糖水煮得很好,味道甘甜而不濃烈,喝到胃裡暖呼呼的,可不知為何,她的眼淚卻又掉了下來。
因著沒有再喝冷水,季聽的月信很快就結束了,當敬事房的人來做完記錄時,她的內心冰冷一片。自打那次求了申屠川之後,就再也沒見到過他,她原本就沒抱期望,所以也沒有特別難過。
身子好全了之後,季聽每一天都過得十分煎熬,每時每刻都懼怕皇上會召她過去,但神奇的是,一連三日都沒有被召喚。她不敢放鬆警惕,立刻跟嬤嬤打聽怎麼回事。
「娘娘莫急,只是欽天監夜觀天象,說皇上近日不宜近女色,如今連宮女都不讓近身了,只著太監們伺候,更別說來後宮了,待這一陣兒過去,皇上必然能想到您。」嬤嬤以為她一直沒能侍寢所以急了,於是輕聲安慰了幾句。
季聽一聽到皇上不能近女色,頓時鬆了一大口氣,隨即又聽到嬤嬤後面的話,開心的心情頓時打了折扣。也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皇上就算這幾天不找她,過幾日還是會找她的,她想徹底躲過,那就只能皇上死了。
……但如果皇上死了,她不就得殉葬了?季聽的眼皮跳了一下,覺得不管是哪種下場都十分悲慘,而最悲慘的,莫過於侍完寢還得殉葬。
季聽一臉愁苦的坐在椅子上,如何都看不清自己的前路。
當天夜裡,她突然哭醒,睜開眼睛后便再也睡不著了,盯著床幔發了許久的呆,最終忍不住起身朝外走去。
「娘娘,您這是要去哪?」值守的宮女忙問。
季聽頓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流轉一圈,宮女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對著季聽尷尬的笑了笑,季聽也跟著笑了一聲,直接把她拉進了屋裡。
一刻鐘后,一個水靈靈的小宮女便出現在門外,低著頭朝司禮監去了。她一路暢通無阻,直到到了司禮監門前才被攔下:「站住,你什麼人?」
「奴婢找督主大人有要事相商。」季聽低著頭道。
值守的太監嗤了一聲:「你一小小宮女,跟督主大人有什麼要事?」
季聽將脖子上的紅繩解下來遞予他:「麻煩公公將此物交給督主,督主自會明白。」
太監一看是塊碎銀子,心中先是不屑,但見季聽一副篤定的語氣,也不敢冒險,糾結片刻后還是轉身進去了。
季聽鬆了口氣,低著頭借著月光觀察司禮監石板路上的紋路。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做惡夢醒來后,便生出要來找申屠川的衝動,這會兒腦子清醒許多,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
要不……走吧。
剛冒出這個念頭,她的腳便要拐彎,然後就聽到頭頂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你大半夜的將我叫起來,若是敢突然走了,仔細我打斷你的腿。」
季聽愣了一下,猛地抬頭看過去,只見他身上穿著一身裡衣,肩膀上只披著一件外衫,想來是急著出來,才會會如此隨意。不得不說,好看的人怎麼都是好看的,哪怕他衣著散漫,在月光下也如同神仙一般。
季聽看慣了他這張臉,第一反應並非覺得好看,而是眼睛一酸嘴一撇,帶著哭腔委屈的開口:「我方才夢見我爹我娘了……」
「……你還真把我當成第二個爹娘了?」
申屠川話音未落,季聽便往前跑了兩步,死死抱住了他。申屠川只覺得一雙胳膊突然出現在自己腰間,接著便是一張臉埋至自己的心口,他從未跟誰有過這樣的親密接觸,也從沒想過有人會如此大膽,一時間竟是沒反應過來,被她給得逞了。
「督主,我好想他們,你可以帶我去看看他們嗎?」季聽的聲音悶悶的。
申屠川沉默一瞬:「不行。」
季聽早已經知道答案,只是像求他說不侍寢一樣,不說出來總覺得不死心。她安靜的躲在申屠川懷裡,值守的人在驚訝一瞬后,都自動將眼前這一幕從腦海里摳除了。
又抱了一會兒,她依然沒有撒手的意思,申屠川忍無可忍:「可以放手了吧?」
季聽頓了一下,不情願的鬆開了他。她一往後退,申屠川的懷裡便立刻空了,涼風往懷裡一吹,他竟有種空蕩蕩的難受感。
「那……我就走了啊。」季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申屠川面無表情,半點挽留的意思都沒有。
季聽苦澀一笑,慢吞吞的轉身走了,在走了沒幾步的時候,身後人突然問:「你是第一次夜間驚醒,還是已經許久沒有睡好了?」
季聽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愣了一下之後吶吶道:「我先走了。」說完她便低著頭往前走,沒有敢再回頭看。
一直到快回到鳳棲宮時,她的心境才平穩了些,也終於注意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她頓了一下扭頭,只見申屠川還在她身後跟著。
「你……」季聽張了張嘴,剩下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
申屠川靜靜的看著她,半晌才開口問:「皇上這段時間不近女色,所以不會召你侍寢,此事你知道吧?」
季聽不懂他為何要說這個,點了點頭后應聲:「我知道。」
「既然知道,又為何睡不好覺?」申屠川問。
季聽抿唇:「可總要侍寢的……」
侍寢這件事,就像懸在她頭上的一把大刀,她不知道綁著大刀的繩子什麼時候會斷,但清楚大刀一定會落下來,只是不確定時間。未知的恐懼時刻折磨著她,讓她片刻都不得安寧。
申屠川盯著她的眼睛看了許久,終於淡淡道:「不會。」
季聽低著頭,腦子裡不知在想什麼。
申屠川忍無可忍的走到她面前,用微涼的指尖挑起她的下頜,逼迫她與自己對視:「若你堅持,我會想辦法不讓你侍寢,這樣可以睡好覺了吧?」
明知道她越是受折磨,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便越大,可他看著她眼底淡淡的黑青,卻最終還是做出了承諾。
季聽疑惑的與他對視,許久之後明白了什麼,眼睛突然睜大:「真的嗎?」
「若是信我,便好好回去睡覺……」
申屠川的話沒說完,季聽便小鹿一般朝寢宮跑去,嘴裡還念叨著『我這就去睡』,背影一如未入宮時那般活潑。一直到背影消失,申屠川才回過神來,撫一下自己揚起的唇角,頓時皺起了眉頭。
她倒是什麼都不用管,自己還需將一路看到她來司禮監的人都召過來,好好警告一番才行。
季聽回到屋裡后,結結實實的睡到了第二日晌午,整個人都容光煥發起來。伺候的嬤嬤不知她昨晚出去了,只是不住的誇讚:「娘娘真是天生麗質,皇上若是見了……」
「你給我打住,」有人撐腰了,季聽說話底氣都足了起來,「我這些日子老是被你的話惹得心煩,日後這種話都不準說了。」
「……是。」嬤嬤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她了,但愣了一下后趕緊點頭。
季聽心情不錯的換了件衣裳,拎把椅子到院中曬太陽。其實昨夜申屠川也只是隨口一說,並沒有發誓或者立下字據之類的,可她就是願意相信他,只要他答應了,那自己便能不侍寢了。
想到申屠川時,她的唇角始終揚著,甚至有種跑去找他的衝動,但是到底克制住了,只是隨便帶了兩個宮女朝御花園走去。自打入宮以後,她就幾乎沒有出過門,如今心中一塊大石放下,她總算有精神出去走走了。
臨到御花園時,遠遠看到裡頭有兩個嬪妃在聊天,懶得摻和後宮事的季聽扭頭就走,在偌大的皇宮裡隨意閑逛。
「娘娘這還是頭一回出鳳棲宮吧,沒想到對宮裡的路還挺熟悉的。」跟著的小宮女打趣。
季聽回答:「我幼時隨著母親來過宮裡幾次,所以對這裡還算熟悉。」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娘娘好像哪裡都知道一樣,應是孩提時沒少過來。」小宮女附和。
季聽笑笑,沒有接她的話。其實自己來的次數並不多,可那時心裡總有個念頭,好像這裡有什麼人等著她救助一般,所以她每次來都會四處找尋,只可惜什麼都沒找到,只是對路線熟悉了些。
長大后那種要救人的念頭淡了些,但時不時的還是會冒出來,但她已經學會不再因著一個念頭胡亂做事了。
思緒發散了些,不知不覺就到了偏僻處,恰好撞見一行侍衛押著幾十口人往宮裡走,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他們身上的粗麻衣裳和滿是繭子的手,就不像什麼富貴人家的出身。
季聽停下腳步,看著侍衛們將人帶走,敏銳的察覺到身後幾個小宮女情緒低落了。她頓了一下,扭頭詢問:「你們認識被抓的那些人?」
「回娘娘的話……大概是能猜出他們的身份。」一個小宮女低聲道。
季聽好奇:「他們是什麼人?」
「應、應該是翠娥的家人……」小宮女吭吭哧哧的開始解釋。
季聽聽她說完,大概明白了,這個翠娥是前陣子不想侍寢的自戕宮女,因為自戕是大罪,所以牽連到她的家人,申屠川將行刑地點設在了宮裡,千里迢迢將她的家人從外地抓來,三日後便要當著所有宮人的面,將這些人斬殺。
季聽想到申屠川那雙冷漠的眼睛,心裡便鈍鈍的疼,如今她雖為嬪妃,可處境卻和這個叫翠娥的宮女沒什麼不同,如果她有一天真的不堪受辱自戕而死,申屠川是否也會殺了她的父母震懾宮人?
答案太過殘酷,她實在不想細究。
小宮女見季聽心情不好,急忙換了話題:「娘娘,此處都沒怎麼打理,景緻一點都不好,不如咱們去別處走走吧。」
這些宮女一直跟著自己悶在宮裡,如今終於能出來走走,季聽也不想打擾她們的興緻,於是重新打起精神,跟她們一同繼續閑逛。
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何時竟然走到了太妃的住處,看著緊閉的大門,季聽眼中閃過一絲困惑。
小宮女適時解釋:「娘娘還不知道吧,此處是太妃住處,前些年太妃突然生了怪病全身潰爛而死,此處便只剩下那些伺候太妃的嬤嬤們住著了。」
「怎麼會死呢……」季聽小聲嘀咕一句。
小宮女沒聽清:「您說什麼?」
「沒什麼……」季聽怕被人當成神經病,忙搖了搖頭。其實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了,就像之前一直覺得申屠川不該這麼風光體面一樣,她也覺得太妃不該已經死了,這種奇奇怪怪的念頭總是出現,就好像她冥冥之中已經知道了什麼,現實發生的一切卻與她想的不太一樣。
不能細想,一細想腦子就有些疼……季聽皺起眉頭,正欲按一按太陽穴時,眼前的大門突然打開,一個衣冠不整的小太監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看到季聽后撲通一聲跪下:「救我,救我!」
「什麼人?!」小宮女們急忙護在季聽跟前。
季聽怔愣的看著這一幕,總覺得過於眼熟,腦子裡突然像出現了文字一般,斷斷續續的寫著『逃走……被皇上打斷一條腿……折磨了七天七夜而死……』
「求求您救救我!」
季聽抖了一下,腦子裡的文字瞬間消失了,她怔愣的看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小太監,頓了一下后問:「發生何事了?」
「求求您救救我,那些老嬤嬤……她、她們……」小太監眼角都是淚,說著說著身後的門裡衝出來幾個五十多歲的女人,看到季聽后愣了一下,一時間拿不准她是誰。
小太監連滾帶爬的跑到季聽身後躲著,眼中的哀求與絕望都那麼清晰。
季聽的腦子裡好像還有千萬個文字在翻滾,但她卻一個也抓不住,她綳起臉看向這些女人:「你們在做什麼?」
「回這位貴人,這小蹄子膽敢偷東西,我們是來抓他的。」一個女人忙道,她們在高牆內待了太久,已經不太認得清如今宮裡的主子,打量一番季聽的衣著不像普通嬪妃,這才如此客氣。
另一個一臉兇相的女人立刻接話:「是啊貴人,他偷了我們的金簪,我們是來抓他的。」
季聽頓了一下,蹙眉扭頭看過去,看著小太監髒兮兮的臉,語氣都放柔了些:「你可偷了?」
「奴才沒有……她們、她們是想抓了我做那種事!」小太監屈辱的漲紅了臉。
「你胡說八道!」一個女人兇狠的打斷。
季聽冷冷的看向她:「他可有說哪種事?你就開始說他胡說八道。」
「我……」女人頓時啞口無言。
在一片安靜中,還是方才歲數較大的女人開口了:「說到底這都是奴才們之間的事,這位貴人又何必摻和呢,萬一到時候惹了一身騷,恐怕就不太好了。」
季聽撩起眼皮看她:「你在威脅本宮?」
「奴婢不敢。」女人垂眸。
季聽輕笑一聲:「你說得也是,可惜提醒得太晚了,本宮已經摻和進來了,」她說完朝前走了一步,盯著女人的眼睛道,「為了不惹一身騷,你說本宮將你們都殺了如何?這樣不就無人知曉今日之事了?」
女人終於流露出恐懼:「我們是伺候過太妃的人,你不能……」
「你也知道你只是伺候過太妃,而非太妃本人啊!」季聽冷下臉,打斷她的話,「本宮乃是一宮主位,何時輪到你一個奴才來威脅了?!」
「奴婢不敢!」女人終於慌了,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其他幾個女人也跟著跪下。
季聽厭惡的看著她們:「日後都給本宮警醒著點,若再讓本宮知道你們做出這些腌臢時,本宮非處置了你們不可!」
「是、是……」幾個女人慌忙回去了,進門后還不忘將門給死死關上,彷彿生怕季聽改變主意一樣。
她們一走,又長又窄的路上便只剩下他們幾個了,季聽低頭看向小太監,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奴才名叫林琅,多謝娘娘救命之恩,多謝娘娘……」小太監的恐懼終於開始釋放,大哭著朝季聽磕頭,兩下下去額頭上便滿是鮮血了。
季聽嚇得急忙叫人扶住他,看著他瘦得過分的身板,突然問了一句:「你今年可是十七歲?」
「娘娘怎麼知道?」林琅愣了一下。
對上了,從太妃那裡跑出來時,應該正是十七歲。季聽不知為何會出現這個念頭,頓了一下后看著小太監,想了想道:「你且回去歇著吧,這幾日不必當差了,我會叫人給你換一份差事,日後你離這地方遠點。」
雖然好像有什麼冥冥之中都能對上的感覺,季聽卻始終覺得不太對,因此並沒有第一時間要把他帶回鳳棲宮,而是叫他回去休養。
「多謝娘娘!」林琅感激道。
季聽點了點頭,叫人把他送走之後,自己也帶著一眾宮女離開了。回去時又遇上那些押送自戕宮女家人的侍衛,她的心情瞬間差了,一直到回到宮裡都還不舒服。
用午膳時,她看著桌子上各式佳肴,想到宮女面黃肌瘦的家人,再想到十七歲的林琅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頓時什麼胃口都沒了。
「娘娘多少吃一些吧,您今日精神頭剛好些,若是不吃飯怎麼能行呢?」嬤嬤擔憂道。
季聽神色懨懨的搖了搖頭,轉身回房裡休息了,一直到晚上,才勉強吃了兩口粥,剩下的菜肴依舊半點不碰。
嬤嬤勸了幾次都不行,只好將東西撤下,本以為第二日她總該吃了,可季聽卻還是什麼胃口都沒有。眼看著這樣下去她要餓壞身子,嬤嬤一咬牙,又去找申屠川了。
午膳時,季聽又是沒什麼胃口,剛放下筷子要起身,就聽到外頭人行禮的聲音:「督主大人。」
季聽頓了一下看向門口,下一秒申屠川便冷著臉進來了。
「你怎麼來了?」季聽疑惑。
申屠川看了眼桌子上幾乎沒動的飯菜,綳著臉問:「我若是不來,你是想把自己餓死?」
季聽訕訕的摸了一下鼻子:「我是真的不餓。」
申屠川也不與她廢話,拿了碗筷便親自給她布菜,季聽一點胃口都沒有,但在他冰冷的目光下,只能一口一口的往下吃。兩個人誰也不說話,一個夾菜一個吃飯,轉眼小半碗飯就吃乾淨了。
明顯感覺到季聽的速度慢下來了,申屠川才放下筷子:「不過是看見幾個要行刑的犯人,便讓你幾日吃不下飯了?」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不會是在我這裡安插眼線了吧。」季聽小聲嘀咕一句。
申屠川淡漠的看著她:「宮中大小事,會有我不知道的?」
「那你說說,我見完那幾個人后又見了誰?」季聽不服氣。
申屠川掃了她一眼:「一個差點被欺辱的小太監。」
「……還真什麼都知道,」季聽聲音小了些,「既然你什麼都知道,為什麼不管管太妃殿那群人呢?」
「宮裡的腌臢事多了,都要我管?」
「你是督主啊。」季聽蹙眉。
申屠川眼底閃過一絲譏諷:「那又如何?我能救他一時,還能救他一世?與其指望別人,還不如自己想辦法自救。」
「可他就是個沒權沒勢的小太監。」季聽不認同。
申屠川看向她:「誰又不是從那一步走過來的?」
季聽張了張嘴,突然無法辯駁,因為她發現自己並不了解申屠川的過去,好像他從一開始便是風光無限,從未有過艱難的時候。
兩個人對視許久,申屠川先一步別開臉:「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他便站了起來,剛要離開便感覺手被握住了。他頓了一下,低頭看向季聽。
「你可不可以不要殺那個宮女的家人?」季聽小心翼翼的問。
申屠川沉默一瞬:「不殺,然後呢?讓所有宮人心存僥倖,覺得自己死了家人也可能會活著,你可知這樣會有什麼後果?」
季聽咬住嘴唇。
「我告訴你會有什麼後果,後果就是大量宮人自戕,多到我都無法控制的地步,到時候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很可能死成百上千口人,你若是想要看到如此場景,那我便隨你的意,不殺他們,」申屠川目光沉沉的看著她,「現在,你告訴我,殺還是不殺?」
季聽的喉嚨發乾:「也許沒那麼糟……」話說到一半,她自己也說不下去了,因為她清楚的知道,如今的自己之所以還願意活著,無非是因為不想連累父母,若是沒了這一層牽挂,她早在入宮當日便自盡了。
屋子裡靜默一片,季聽的眼眶微微濕了,她握著申屠川的手無力鬆開,許久之後低著頭道:「我知道了。」
申屠川盯著她的頭頂,半晌什麼都沒說,轉身便離開了。
季聽因為申屠川來一趟,變得更加鬱悶了,可偏偏又挑不出他的錯處,畢竟站在他的角度上,好像說什麼都很有道理。而當天晚上,他又來了,專門盯著季聽吃完晚膳才離開。
季聽坐在屋裡發了會兒呆,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胡思亂想了,於是起身朝外頭走去。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了一圈,正要回去時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娘娘?」
她看了過去,只見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太監站在花壇中,正一臉驚喜的看著她。季聽沉思一瞬,確定自己不認識他。
「娘娘,我是林琅!」小太監驚喜的跑過來。
季聽恍然:「林琅啊,我竟然沒認出來。」昨日這小太監一臉的臟污,眼睛哭得也腫了,跟現在這個明眸皓齒的傢伙哪有半點相似的地方。
她看了眼他手中的鏟子,頓了一下蹙眉:「不是說讓你多休息幾日了么,怎麼還出來幹活?」
小太監尷尬一笑,將鏟子藏到身後,季聽忍不住又追問幾句,結果就看到他眼眶越來越紅,最後直接撲通跪在了地上。
季聽嚇了一跳:「你腦門上的傷還沒好呢!不準磕頭。」
正打算磕頭的林琅一愣,頓時不敢動了。季聽看著他用這麼一張絕美的臉做出一副傻兮兮的模樣,便忍不住笑了起來:「要求我什麼就直說,我能允的必然會允。」
「真的嗎?」林琅不敢置信。
季聽點了點頭:「說吧,什麼事。」
「奴才、奴才想去娘娘宮裡當差,」林琅說完有些緊張,「奴才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報答娘娘的恩情,還請娘娘允了奴才!」
季聽盯著他的臉看了片刻,覺得他這張臉若是留在外頭,就算沒了那些老嬤嬤,恐怕也有別人欺辱,還不如收入宮裡:「若你執意想來的話,那便跟我走吧。」
「真的嗎?」林琅驚喜的問。
季聽笑笑:「我都答應了,你說是真的還是假的?」
林琅連連道謝,季聽嫌他話多,四處張望片刻后,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鞦韆架上:「你既然想感謝我,不如幫我推鞦韆吧。」
「是!」
兩個同齡人便一同去了鞦韆架,季聽剛一坐上,林琅便奮力的推起來。他雖然瘦弱,可一直做苦工,所以力氣很大,季聽猝不及防被推到高處,驚呼一聲后感覺到樂趣,忍不住笑了起來。
林琅見狀,更加高興的奮力推起來,直到滿身大汗,季聽才叫他停下。季聽坐在鞦韆上,林琅便隨意的坐在地上,歇息片刻后季聽臉上的笑意淡了些:「我這幾日一直煩悶,還是多虧了你才能笑笑。」
「娘娘為何煩悶?」林琅疑惑。
季聽想了想,便將宮女家人的事說了出來,林琅聽完沉默許久,才苦澀一笑:「督主大人是對的,若不嚴懲,恐怕會有更多宮人選擇自盡,畢竟在這宮裡活著,大多數時候都不如死了。」
「你也有這種想法嗎?」季聽忍不住問。
林琅頓了一下,笑著看向季聽,眼底滿是堅韌:「我不會,我要活著,只有活著才會有希望,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季聽看著他的眼角,突然有一分觸動,恍惚間好像也曾有這樣一雙眼睛堅定的看著自己,哪怕他身處黑暗,哪怕他萬劫不復,他也不曾有過放棄的想法。
「娘娘、娘娘……」
季聽猛地回神,對上林琅擔憂的眼睛,她訕訕的低下頭,彷彿在躲避什麼一般:「你歇夠了,便再幫我推兩下鞦韆吧。」
「好!」林琅眼睛亮晶晶的,立刻站了起來。
申屠川經過一牆之隔的小道時,便聽到了季聽清脆的笑聲,他腳下步伐一頓,下一秒便換了方向。
當他繞過牆時,便看到一個相貌出色的小太監正賣力的給季聽推鞦韆,兩個人臉上無拘無束的笑容刺痛了他的眼睛。
季聽眼尖的發現了他,立刻叫林琅停下,朝他小跑過來。看到她不管身處何地,都能第一眼看到自己,然後毫無顧忌的朝自己跑來,申屠川的神色總算漸緩。
「遇到你真是太好了,這樣我就不用專程去找你了。」季聽笑得開心,鼻尖上的汗珠晶瑩剔透。
申屠川掏出帕子幫她擦了擦汗:「找我做什麼?」
「我想讓林琅去我宮裡當差,你幫我安排一下吧。」季聽道。
申屠川頓了一下:「誰是林琅?」
季聽立刻朝林琅招了招手,林琅眼中露出懼意,但還是走上前來:「督主大人。」
申屠川總算肯看他一眼了,話卻不是對他說的:「他有什麼好的?」
「他……」季聽為難了,因為剛認識,她實在不知道他哪裡好,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他能哄我開心。」
申屠川眼神暗了一瞬:「會推個鞦韆便是能哄你開心了?膚淺。」
「……哄開心還有什麼特別深刻的方式嗎?」季聽覺得他有點奇怪。
申屠川看了她一眼,冷著臉轉身離開了,季聽摸了摸鼻子,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似乎生氣了。
「娘娘,督主會不會不讓我去?」林琅有些擔憂。
季聽笑笑:「不會的,放心吧。」
果然,當天晚上,林琅便來鳳棲宮當差了。
轉眼便到了行刑日,各宮宮人被申屠川要求前去觀刑,所以季聽一大早醒來,屋裡便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季聽從醒來心裡就憋悶,一個人在偌大的鳳棲宮走來走去,忙了半天才發現什麼都沒做。
心神不寧到晌午時分,申屠川突然來了,季聽看到他后愣了一下:「行完刑了?」
「嗯。」
「……哦。」季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申屠川盯著她看了片刻,淡淡問道:「你那個小太監呢?」
「誰啊?」季聽被他問得一時迷茫了。
申屠川被她的神情取悅,冷哼一聲後轉身就走:「隨我來。」
季聽立刻跟上,兩人走了一段后她才恍然:「你是說林琅啊,他不是隨其他人一同去觀刑了么,你找他有事?」
申屠川不理她,季聽疑惑的追問,不知不覺中兩人走到了偏僻處,她一抬頭便看到,一群侍衛正在往板車上抬屍體。意識到這些是剛殺了的那些百姓,季聽胃裡一陣翻騰,板著臉問:「你帶我來做什麼?」
「隨我來。」申屠川看她一眼繼續往前走,走了兩步后意識到她沒跟過來,又折回去牽住了她的手。
半拉半扯的把人拖到板車前,季聽臉色發白,已經要吐出來了。申屠川掃她一眼:「先別忙著吐。」說著握住了她的手,強行拉著她的手探到了其中一具屍體的人中前。
季聽心裡正是難受時,突然探出了對方的鼻息,她愣了一下后看向申屠川。
「本來想直接斬殺的,但怕髒了宮裡的地,不好清理,所以換了鴆酒。」申屠川淡淡道,「反正最終目的只是震懾宮人,管它什麼方式,結局一樣便好。」
季聽還沒反應過來:「可是他們……」
申屠川看著她,半晌突然俯身過去,季聽恍惚間以為他要親自己,雙手死死握成了拳。然而他的唇在距離她臉頰一寸處經過,來到了她的耳邊:「如你所願,記得保密。」
季聽遲鈍的眨一下眼睛,突然覺得眼眶發熱。任她怎麼想,也沒想到申屠川會為了她,會饒了這一家人的性命。這麼多人要改頭換面重新生活,需要他耗費多大精力,她實在難以想象,然而他卻依然為自己做了。
季聽怔怔的看向他的側臉,申屠川適時扭頭,兩個人的唇瞬間只剩下一指寬的距離。申屠川勾起嘴角:「開心嗎?」
「……嗯。」季聽喉嚨發癢。
申屠川看著她的眼睛:「跟鞦韆比,哪個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