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色濃鬱。
窗簾拉上,室內的一切隻模模糊糊能看個影子。
君梵極輕地翻了個身,隱約看見葉木蹲在茶幾前鼓搗著什麽,好一會兒才站起來爬上沙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在沙發上的人開始左滾右翻,半邊身體已然掉下沙發時,君梵坐起來,沒有半點猶豫翻身下床。
走得近了才看清,葉木把自己的手腕綁在了茶幾腳上,蹲下扯了扯,綁得還很結實,君梵不由得抬手捏捏眉骨,爾後輕聲笑了下。
夢遊的事他是知道的,晃了晃手中的繩子,他又沒忍住笑起來。
所以,葉木以為自己昨晚夢遊了?也好,省的他花費唇舌去解釋。
解開她手腕上的繩子,把吊在沙發外的腿抬上去,又把人往裏推了推。
在一旁坐下後,君梵歎了口氣,斜靠在扶手上,拇指撐著額角,側目看了眼葉木,她依舊酣睡著,嬰兒般。
“居然會是你。”喃喃自語著,他閉著眼往後靠進沙發。
黑暗層層籠罩,記憶卻尤為清晰,一幀一幀在腦中無數倍放大,漲得神經發疼。
“小哥哥你快跑……”
明明怕得要死,眼淚直掉,卻一邊哭著,一邊死死地抱著那個拎著棍子罵罵咧咧的女人……
然後,他就真的頭也不回地跑了,那時候,根本沒想過要回頭幫她,警察也並不是他找來的,上百號人已經在搜山了。
當天,他就被嚇得幾度哭昏過去的舅媽帶回了國。
雖然知道那裏的孩子都得救了,雖然自己也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可這種丟下同伴逃跑的行為,卻讓他好幾天睡不著覺。
閉上眼,那個胖胖的小女孩被抓回去的畫麵就會浮現在眼前,雖然這一幕他並沒有親眼看到過。
甚至還夢到她被賣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吃不飽穿不暖,天天受欺負……
這件事直至他長大成人,依舊無法釋懷。
那檔老太太愛看的尋親節目是他讚助的,還請人專門建立了網站,全國各地都有誌願者加入,這些年和警方配合著,找回不少丟失的孩子。
到了此刻……
他驀地睜開眼,偏頭看向又開始打滾的人,房間裏光線微弱,卻在他眼底匯成了璀璨星河。
他們之間的牽扯,比他此刻的心情還複雜。
剪不斷理還亂。
君梵呼了一口氣。
他從來不信命,可如果這就是命,也罷,認了!
他撐著扶手站起身,在葉木再次滾下沙發時,上前一步把人接住。
垂眸看了看懷裏那張睡得毫無意識的臉,他歎口氣,抬步走向床鋪。
葉木一沾床,突然咕噥著睜開眼,見狀,床邊的男人忙彎腰在她肩頭拍了拍,嘴裏還輕聲地哼著,就像柯茹教他哄葉陽那樣。
好在她隻是翻了個身,又沉沉睡了過去。
君梵單手叉腰立在床側,許久無奈地搖搖頭,他是先養了個女兒?
*
連續忙了好幾天,難得上午預約拍照的人少,空閑一會兒,柯苒泡了咖啡拎著些小零食,直奔葉木的地盤去。
推開門各種木頭味撲麵而來,以前柯苒不太喜歡這種味道,不過久了就習慣了,後來竟然還覺得挺好聞。
葉木坐在一貫亂糟糟的桌前,拿著一支記號筆,在一個二十公分見長的木頭上勾畫著,偶爾抬頭看一眼前方的照片。
季繁星手裏拿著份雜誌,躺在一旁的躺椅上……
在她兩條腿的內腳踝上方,各紮著一根銀針,天光的映襯下,招搖地冒著寒光。
柯苒往裏走的腳步猛地一頓。
柯茹是名中醫,自己開了家小門診,原本想著把一手針灸本領傳給女兒,無奈柯苒看著銀針就害怕。
倒是葉木對行針頗有興趣,跟著她學到不少。
抬眼見柯苒站在門口,瞪著季繁星的腳,臉色發白,葉木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看看時間,說了句“稍等”,不慌不忙地放下東西,去洗了手,又返回來把銀針拔掉收好。
“行了,進來吧。”
柯苒這才抬腳走進來,一邊狠狠地剜了葉木一眼。
後者聳聳肩一臉無辜,“你自己趕巧。”
季繁星笑起來,“真這麽恐怖?不疼啊。”
不疼……
柯苒嗤地一笑,陰森森的,“要不給你來個疼的?”
聞言,季繁星趕忙跳下躺椅,拿了兩袋小零食,跟葉木道了謝,擺擺手逃走。
算了,她很忙的,要不是不小心受了涼被痛經折磨的死去活來,她才不紮呢!
腳步聲消失,柯苒變戲法兒似的從身後摸出一物件兒扔向茶幾。
一串金屬落在玻璃上,滑行一小段距離後,恰好停在葉木眼前。
那是一副,手銬……
葉木從咖啡杯裏抬頭,眼皮微妙地抖了幾下,“我就那麽一說,你還真弄來了。”
早上毫無意外又是在某人的床上醒來,坐起身瞥見手腕上的半截繩子,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前幾天還是解開的,昨天她特意在綁的結上,塗了一層厚厚的膠,把繩頭給裹了進去。
但是她怎麽也沒想到,繩子居然被蠻力硬生生扯斷了!!!
可她又拿了根同樣的繩子試了試,使上吃奶的勁,也沒能撼動它分毫,倒是自己的手,皮差點蹭掉。
為此,葉木困惑的不行,怎麽自己睡著後就成了變態女超人了?
“有沒有可能,我根本沒夢遊?”
“……”柯苒撓撓臉,眼神閃爍了下。
“咳,說實話我也不太確定,總不能我哥大半夜的爬起來,把你抱上床去吧?原因呢?難不成真看上你這個大舅子了?不能吧?”
見柯苒神情一點點嚴肅起來,葉木那點疑心便更重了,“說不準呢,小爺長得這麽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你之前不也懷疑你哥彎了嗎?”
柯苒嘴角幾不可查地抖了抖,還有臉提,她哥那樣是被誰害的?
想了想不怎麽真心地提議道:“要不,你坦白從寬告訴我哥其實你是個女的?”
葉木一聽連連搖頭,“想過,但現在不敢了呀,我怕你哥會拿我當靶子丟飛鏢玩兒。”
“啊?”
“三樓露台上掛著一個靶子,靶心插著一支飛鏢。”葉木露出一副傷神的樣子。
這個柯苒知道,他哥說偶爾玩玩,減壓,“然後?”
葉木幽幽地看了柯苒一眼,無奈地歎了口氣,“靶子下方有一個紙箱,裝的全是某個女人的畫像,日期從前年八月,到我住進來那天截止,且每張畫像上都有十多個透明窟窿。”
“……”柯苒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我哥還會畫畫?”
畫畫?葉木撇嘴,可真會抓重點。
畫畫是不會,但畫的多了,也就是那麽回事兒了,尤其是最近幾張,也許是做賊心虛,葉木總覺著看著像自己。
許久柯苒終於回過味,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劃了下,“你是說,我哥每天都親手畫一張你的畫像,然後掛在靶子上,拿飛鏢扔著玩兒?”
那畫麵柯苒實在無法想象。
天,他哥真是絕了!
就不怕媳婦兒日後反過來找他算賬?
“所以啊……”葉木苦惱地縮在沙發椅上,“現在坦白非但不會從寬,而且會死的很難看。”
本來葉木覺得有未婚妻這道身份加持,有兒子和老太太當護盾,即便他對自己早就沒了當初那份心,以前的事兒應該也能和諧解決,現在看來是自己想的太美好了。
想起那一箱子畫像上滿天星似的透明窟窿,葉木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哎!
*
摸準了葉木的作息,君梵算著時間回了家,果然那賊丫頭已經睡熟了,甚至細細地打起了呼嚕。
視線往左移,盯著葉木手腕上的東西看了片刻,他抬手撐了撐額頭,突然壓抑著笑出聲。
聲音很輕,但在黑夜的掩映下,依稀能聽出一絲愉悅的意味來。
似乎,兩年行屍走肉的生活,終於多了些樂趣來。
賀荀說起柯苒從他那裏忽悠走了一副手銬時,他就意料到是給這賊丫頭用的。
蹲下.身捏了捏那冰涼的金屬,心道這賊丫頭對自己還挺狠。
好在他有後招。
想到這裏,他已經摸出鑰匙打開了葉木手腕那端的手銬。
所以,當次日清晨葉木發現自己又雙叒躺在床上時,她無力地閉上眼,並狠狠地一拳捶在床上。
然後便詭異地聽見無辜被她襲擊的“床”,悶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