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秦王與那備受寵愛的姬姓少女共處時,總是喜愛屏退所有宦官宮女,而二人互相獨處。
趙高對此早已習慣了,走出秦王寢宮以後也,慣例的擺著威風訓斥責罰了幾句其他宮女宦官,就站在宮殿門口前等待。
被無故責罰的宮女唯唯諾諾不敢說話,捂著袖子轉頭離開,走遠了后忍不住發出一個白眼。
這趙高在秦王面前一副和氣溫厚的模樣,私底下卻不知有多囂張跋扈,還特別愛在她們這些小人物頭上出氣,真希望哪日秦王能將這趙高貶斥!
殿門被打開,一身黑袍眉目陰鷙的秦王低頭走出,姬明夷緊隨其後,他的手中還緊緊拉著那少女手指。
趙高加快幾步走上前去,按照慣例緊隨在秦王身邊。
「蒙恬。」
嬴政手指按揉著太陽穴,對今天在宮中輪值的中郎將蒙恬喊了一聲。
「陛下有何吩咐?」蒙恬走來抱拳說道。
「將趙高拖下去車裂,屍首火焚后,棄灰於道旁踩踏。」嬴政冷淡的吩咐道。
趙高呆了幾秒,似乎遲鈍的沒有意識到秦王話中含義,等到終於反應過來以後,臉色變得蒼白一片,當場跪地磕頭不止!
「陛下!求陛下饒我一命!不知何處惹怒了陛下,看在我盡心服侍幾年的份上,陛下饒我一命!」趙高叩首求饒道,連聲音都在顫抖。
嬴政無意解釋,只是厭憎的向旁走了幾步,好遠離趙高。
蒙恬也因為這意料之外的命令而呆住了,宮中誰人不知,趙高是秦王身邊最得重用的宦官。
「陛下,這……」蒙恬遲疑的說道。
「難道要讓朕說第二遍不成?」嬴政平靜說道「將趙高車裂、挫骨揚灰。朕意已決,並非說笑。」
蒙恬會意,揮手叫侍衛前來,想要將正在跪地叩首的趙高拖走。
就在此時,異變突然發生!求饒不成的趙高突然直起一半膝蓋,以一個猛虎前沖的姿勢對準秦王直撲而來,大手張開想掐他咽喉!
竟是想拉著秦王同歸於盡!
嬴政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站在嬴政身旁的明夷臉色同樣輕描淡寫,隱藏在寬大袖口當中的手掌沒出,輕描淡寫的對準趙高當胸一掌。
「啊——」
趙高一聲慘叫,整個人往後橫飛三四米,然後哐當一聲落在石板地上!
這一切的發生不過轉瞬之間!
蒙恬和他周圍的侍衛意識到不對拔劍而來時,趙高已經倒在石板地上了,嘴裡當即嗆咳出一口血來,至少斷了兩根肋骨。
「趙高,你竟敢刺殺陛下!」蒙恬又驚又怒的說道。
不論之前秦王為何說要殺趙高,現在趙高刺殺的事情一出,他就必死無疑了!
趙高也是自己必死無疑,咳了一口血唾在蒙恬腳邊,咬牙切齒的怒罵道「呸,我何錯有之,他就突然要殺我!盡心竭力服侍這幾年,卻無故被處死!難道只准他高高在上的秦王陛下輕賤我這宦官,卻不准我拚死反抗……」
後面的一連串辱罵,消失在了侍衛塞進口中的白布里,兩個侍衛冷漠的將趙高綁好,然後拖入牢中。
有些事情,除了姬明夷,旁人無法理解
遠處站立的嬴政的神色冷漠淡然,絲毫沒有開口說話之意。
在他身邊,同樣旁觀趙高這千古奸宦下場的明夷耳朵突然動了動,狐疑的看向嬴政。
是錯覺嗎?她怎麼感覺嬴政握她手指的力量突然加大了。
明夷偏頭,稍微靠近嬴政連側,然後小聲問道「陛下怎麼突然要殺他?」
「朕能暫且容忍一玩弄權柄之人,不能容忍一毀了大秦帝國之人。」嬴政說道。
為了權柄而與李斯聯手,把一個容易掌控的公子推上秦王之位,這雖然也是死罪,但嬴政可以暫且容忍幾年。
但將整個秦國朝堂搞得烏煙瘴氣,讓山東六國叛軍四起,最後一手葬送大秦帝國的人,贏政一秒都不能容忍。
明夷習慣每個月都給母親寫一封信,然後拜託子陽交給她。
去年的飢荒時,明夷就特意在信中提醒過母親屯至少足夠堅持生活三年的糧食,以防止飢荒。
不過在嬴政的種種預防措施之下,去年的飢荒並沒有鬧出多大問題,雖然秦國為此有了不少流民,整個咸陽城的庶民也都因為糧價上漲而怨氣紛紛,甚至發生了不少鬥毆,但總歸沒有鬧出太大亂子。
而今年,就是蝗蟲和瘟疫了。
工匠作坊里已經製造出大量竹紙,在秦王嬴政的帶頭帶領下,在整個咸陽甚至秦國的高層飛快流傳開來,甚至已經成為一種用以炫耀的流行。
甚至已經開始有商隊將這些紙張遠銷六國。
而第一批用泥膠板印刷出的秦國律法條例,也已經下放到秦國各地用來培養小吏的學宮,據說受到了廣泛好評。
據說還有一位在各國遊歷的楚國士子,使用過潔白紙張以後相當驚艷,為此寫了一篇《紙賦》來讚美宣揚。
抽出一張白紙,坐在案幾前正準備寫信時,明夷卻突然回想起兩天前秦王是怎樣將那《紙賦》帶到自己面前來,然後又將其中讚美秦王英明的句子重點標出讓自己看。
想起嬴政那面色淡然中卻依舊掩不住得意的神情,明夷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過之後,明夷才低頭繼續寫信。
今年,全國的災害應當是遮天蔽日的蝗蟲災和瘟疫了。
明夷在信里重點提醒了去賈市上大量購買石灰,然後將石灰摻水以後,每日潑灑在庭院當中,房舍中要是有什麼蟲子,也要儘快清理。
還有就是平日裡屋舍緊閉,不要隨意開門,以免有盜匪作亂和打劫,院子里的牆角下最好設下陷阱,以免有人翻牆。
林林種種的細節提醒了一大堆以後,明夷才終於將信寫完,並且拜託子陽送給母親。
送走子陽之後,明夷慢吞吞地踩著石階走向高台宮殿。
天空下雨了。
蒙蒙的細雨如霧氣般飄散而下,一點點的打落在肌膚上,帶來微涼的觸感。
諾大的咸陽宮都籠罩這細雨當中,雨滴打在青色瓦片和灰黑木檐上,氤氳出更加深色的痕迹,不遠處,身著曲裾的來往宮女都驚訝地笑出了聲,小跑著往長廊避雨。
明夷走到寢宮時,看到嬴政也站在門口。
嬴政也淋了雨,細膩的雨滴沾染在漆黑髮絲上,如同一滴滴晶瑩的露珠,這掩蓋了他平日里太過鋒銳的壓迫感,顯得比平日里柔和三分。
「要是有傘就好了。」明夷突然想道。
「傘?」嬴政問道。
「不是陛下車架上的那種,是由刷了桐油的紙張製作,不用時還可以摺疊起。」明夷比劃著說道。
戰國時代就有用來遮陽光和擋雨的傘了,比如秦王馬車上的那一柄,不過是由青銅製造,也不能伸縮摺疊。
但即便如此,也相當精巧了,其中甚至用到了青銅製造的齒輪。
那把傘底下有托槽,在馬車上可以隨著陽光照射而改變位置,也可以拆卸下來放在地上,而傘身和傘柄分開以後,就是一柄長矛和盾牌,還在傘柄上綁了箭矢。
嬴政依舊有些不明白,明夷於是就畫了一張大概的圖紙給他。
捏著圖紙沉思一下,嬴政揮手,招來了少府的公輸班傳人。
公輸班即是指魯班,天下三種機關術的傳承之一,之前驪山秦始皇陵墓的修建,嬴政就是讓這些人給他設計機關陷阱。
三五個身著布袍的男子很快齊齊跪坐在殿內。
明夷將油紙傘成品的圖紙分發給他們,並且希望製作完成之後,傘面可以收放自如,至於內里的細節,比如說要如何製造才能收放自如,明夷就一無所知,只能讓他們來想辦法實踐了。
聽完要求以後,為首的青年淡定接過圖紙,看了兩遍就承諾道「姝女放心,最遲半月就可製作好。」
明夷一愣,遲疑的說道「這麼快?非是小瞧,可諸位之前只做過銅傘……」
「姝女放心,這點小機關不許思考,我即刻便可設好,然後命工匠製作。」青年驕傲的說道「青銅堅硬,所以我等才不可以讓其收縮自如,若是紙張,便無此難處了。」
「諸位果然大才。」明夷嘆服道「怪不得陛下會命諸位設計驪山的秦王陵墓。」
青年驕傲的面孔頓時一僵硬,餘下幾人也有不自在的表情閃過。
見他們臉色不對,明夷問道「怎麼了?」
「陛下所需秦王陵墓機關,我等還需再斟酌一些時日。」青年為難的說道。
「為何?」明夷不解的問道。
見她神色溫和,青年沒有忍住,含蓄的吐了一些苦水。
設計機關多年,這些魯班傳人就從來沒見過秦王這麼難伺候的甲方爸爸!
秦王的要求是這樣的——一共發送七十萬人來到驪山,打通整個驪山作為墳墓!並且陵墓要達到鑿穿三層泉水的深度!再在這樣深度的地下修建出宮殿和百官居所!宮殿里再拿各種奇珍異寶填滿!再從海上捕撈足以長久點燃的人魚製造蠟燭,然後長久在陵墓里燃燒!
魯班傳人活了這麼多年,就沒見過這麼個奢侈法!
這種規模的陵墓,如果當真建成,莫說當世無人能及,恐怕上下千年都不會再有超越者!
這些看過也就罷了,頂多感慨幾句,畢竟秦王再怎麼浪費秦國國力,也與他們無關。
讓他們真正費盡心力,在每一個深夜裡坐在案幾前冥思苦想、恨不得以頭搶地的,是秦王要求的機關陷阱!
——令爾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
當時青年看過秦王寫的這幾句話以後,差點從驪山頂上跳下去!
製造靠近時就可以自動射穿的弓箭,這個其實不難,在秦王陵的頂端和地下刻畫出天下星辰、九州地理,這個想想辦法,其實也能做到。
唯一讓他們快吐血的那一條,是用水銀製造成微型的天下江河湖海,再用機關灌輸波動,讓真正並且永恆的流通起來!
人幹事?
青年已經不止一次給秦王上書,含蓄表達這種難度的機關,他們魯班中人真的設計不出來,建議去找找偃師或者是墨家一脈。
然而換來的就是秦王一次又一次的駁回,要求他們繼續想辦法,並且表示他們其實可以!
連他們自己都沒有信心設計出來,秦王究竟哪裡認定了他們可以!
「所以……」青年目光滿含希望,說出了自己真正的意圖,「……姝女是否可給秦王美言幾句,讓陛下打消那以水銀為江河湖海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