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同於以往的單純憤怒,這次的嬴政是真正動了殺意,就像是初見時一樣,少年漆黑眼睛中森寒陰冷,想深淵一樣擇人而弒,令人望之生畏。
確定了藥物發作,他身體已經沒有力氣以後,明夷將嬴政重新扶起來,讓他靠在牆上,還貼心的在背部墊了一個軟墊。
做好這一切后,明夷才重新端正的跪坐在嬴政面前。
「讓我們繼續剛才所說,陛下,你三番兩次讓我陷於生死關頭,是,這其中自然有你我早就在趙國結怨的原因,可在您回到秦國繼承王位之後,明明說好一筆勾銷,不再計較以往之事,卻依舊將我囚禁在咸陽宮中逼問我前世之事……」明夷溫和的說道。
嬴政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姬明夷。
對面少女說的溫和閑淡,聲音也不高,就像是日常閑聊一樣,只有那雙清醒冷漠的眼睛,昭示著她的情緒並不是表現出來的那樣。
「……我生平最恨受制於人,陛下,你這樣做的時候,究竟是九五至尊的「始皇帝」當久了,人人都不敢,也不應當反抗您?還是因為我不過是一個尋常遊俠,有怨言也不足掛齒,所以才這樣無視我的意願軟禁我?」明夷溫和的說道。
嬴政高高在上九五至尊當久了,沒想到她一個尋常的遊俠居然敢這麼做。
兔子逼急了還會咬人。
她姬明夷還有最基本的自我尊嚴,不像這個時代真正的庶民一樣有尊卑觀念,認為身份高的貴人對自己做什麼也是應當,遇到這種事只能算運氣不好。
對面的少年秦王沒有辦法說話,唯有神色傲然冷漠依舊,冷冷望了她一眼,就閉上眼睛。
明夷將玉杯中原來的水倒了,從案幾下又掏出來一個水壺,重新給杯中倒滿水以後喝起來。
這水是用甘草泡出來的,有解毒功效。
「不說這個了,既然您這麼想知曉前世之事,今日我便實話實說的告訴您……」明夷撫掌微笑道「……陛下於沙丘平原病逝時,是否覺得大秦帝國會真如陛下所預料的那樣,由公子扶蘇繼位,然後千秋萬世連綿不絕?」
聽姬明夷這樣說,原本閉目養神的嬴政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微微不祥之感,忍不住重新睜開眼睛看她,烏黑的劍眉微微蹙起。
見他一聽到提起自己的帝國就睜開眼睛,明夷唇角笑容更加擴大,稍微靠近一些,在他耳邊小聲說道「你的大秦帝國根本沒有千秋萬世!自你之後,秦國二世而亡,陛下可否意外?」
嬴政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目呲欲裂,緊接著那雙漆黑的眼睛中滿懷怒火!
見他這樣,明夷又是一聲輕笑。
「你死了以後,隨身服侍的宦官和重臣為了自己手中權柄,根本沒有將死訊和遺詔公布出去,而是裝成你還在世的樣子,讓人將官員奏章全都送到車裡去,那時正值盛夏,沒過多少時日你的屍體就發了臭,為了掩蓋,他們甚至將一車鹹魚放進你的車中,將屍臭說成是魚臭!——此乃陛下死後屍身下場,為其一!」
「到瞞不下去,那些宦官和重臣就挑了諸位公子中一個愚蠢之人當秦王,又偽造了陛下的遺詔給公子扶蘇,讓其自殺,扶蘇公子心善純孝,當真也就自殺了!回到咸陽后,那位秦二世又將你後宮中所有沒有生育的嬪妃全部殺了殉葬,又把所有將給你修建陵墓的工匠全部活埋在陵墓里。不僅如此,你那幾十個子嗣,大部分以莫須有罪名被新秦王被戮死在杜縣和咸陽,還有幾個被軟禁在咸陽宮中,最後也被逼死,其中一個叫將閭的公子,對蒼天大喊著自己沒有罪過後拔劍自殺!——此乃陛下死後子嗣下場,為其二!」
「那位秦王上位后只知曉吃喝玩樂,將你在世時原本就繁重的賦稅又連連加重,終於,受不了壓榨的庶民們和六國中人前仆後繼、群起而反,致使天下處處叛軍……咦?陛下你這眼神想說……是否是想說大秦鐵騎天下無敵?……呵,自然是天下無敵,但陛下你別忘了秦**隊一半被你派到了百越南征,一半在北地修築長城和攻打匈奴。當然,關中秦國的軍隊和名將還是有的,所以雖然打的費力,但叛軍主力也被包圍在了巨鹿,即將在被秦國打敗,可這位秦王就像當初趙國懷疑李牧一樣,功高震主,咸陽的那位秦王為此而斷了秦軍糧草,逼的幾十萬秦軍反倒投降敵人,開始轉頭攻打秦國。叛軍至此長驅直入,沒過多久便攻破咸陽城,六國於你秦國有亡國大仇,又豈會放過。整個咸陽都被活生生屠戮了一遍,這次不僅僅是你的子女,整個秦國的嬴姓趙氏宗族都被屠殺殆盡,將咸陽宮的珍寶財物瓜分殆盡!你夢想的大秦帝國千秋萬世,在你死後短短三年就亡國滅種!——此乃陛下死後家國下場,為其三!」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他的大秦帝國竟是二世而亡!
最後一個字的話音落下,似乎連嬴政周遭的空氣都凝固住了。
明夷從來沒見過嬴政神色如此巨變過,哪怕是當初面對李牧追殺命在垂危、或者是自己剛剛下藥時都沒有。
不可置信的震驚和暴怒、稀少的惶恐和心痛、又混雜了無處發泄的殺意……種種複雜的情緒混合著出現在那張容貌上,讓他看起來森寒冰冷到了極點!
如果不是現在動彈不得又被綁住了嘴,明夷想象不到這樣一個怒火滔天的秦王會做出什麼事。
看見嬴政又一次掙紮起來,為了防止他發出聲音被外面人發現,明夷皺了皺眉頭,趴上去壓制住他,這才發現他的全身肌肉都已經繃緊了,連牙關都緊緊咬住。
大約十幾秒之後,理智回籠的嬴政意識到因為藥物而動彈不了的身體掙扎也沒用,才重新停止動作。
明夷抬起一點頭向他看去,嬴政冷漠偏頭,避開她落下的一縷頭髮。
明夷謹慎的等待一兩分鐘,確定他不再掙扎以後爬起來,從案幾中拿起竹簡,用刻刀快速的在上面刻好了一封允許她出宮的王令。
這些天不止一次的用過這個,上面要寫規格模式和書辭之類,明夷都已經很熟悉了,原樣複寫一遍不在話下。
刻好之後,明夷摸出嬴政腰間的銅質王印,在竹簡上面蓋下一個鮮紅印記。
大功告成!
嬴政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一連串動作。
跟嬴政講前世之事(人生攻擊)已經浪費了足夠多時間,不能再耽誤下去。
明夷偽造好王令之後,拿起自己的隨身物品和劍就打算出去,想了想,決定還是在和嬴政告個別。
半蹲在秦王面前,明夷溫和的說道「臨走之時,我還有幾句話想和陛下說,權當告別。」
「首先便是,放在水中的是草烏,有劇毒,量少可麻痹昏厥,量多者致死,然而我為人心善,只放了一點點,否則陛下此刻已經魂歸黃泉,那個水壺中的是甘草,可以解毒,陛下記得回頭多喝些。」
「還有,如果不是陛下時常揮退所有人,然後又詢問我前世之事,還對華陽太后造謠我侍寢過,今日焉能我同陛下二人在房內這麼長時間,卻無人懷疑陛下安危,只當你我二人在房內嬉戲。再以及我常常奉陛下恩准出宮,現在出去想必也無多少人懷疑。」
明夷本來還想總結一句「自作自受」說給嬴政聽,又覺得做人不要太刻薄,就此打消了這個念頭。
靠在牆邊的嬴政聽完後面色冷漠。
如果是平日里,這番話的一定能惹到他勃然大怒,但在剛才的打擊中回過神后,嬴政覺得這世上已經無人無事能夠再給他的心理造成劇烈打擊了。
嬴政佛了。
走出房門后,明夷微笑對趙高表示秦王今日心情不好,想要靜一靜,讓誰也不要進去打擾,大約半個時辰后再進入房內服侍秦王。
趙高連連稱諾。
明夷又將嬴政的王令給他看,讓其準備了一輛馬車出宮。
這次趙高疑惑了。
「夜色已降,陛下何以令姝女在此時出蘄年宮?」趙高問道。
「陛下所想,我如何知曉。」明夷說道。
趙高還是心懷疑慮,猶豫著看向房間內,不知該不該進房間內向秦王一問。
明夷一聲嘆息,做了一個附耳過來的手勢,小聲對趙高說道「陛下許是因為無人教導,不通黃赤之道,剛才有些……所以惱羞成怒,暫時不想再見到我。」
趙高臉色微變。
「此等秘事,你可千萬不要宣之人口。」明夷囑咐道。
「這是自然。」趙高陪著笑說道。
他瘋了不要命了才會將秦王房中之事說出去。
「所以,陛下還在惱怒,我不敢忤逆他,在城外逛一圈就回來。」明夷說道。
「只是雍城中現在恐怕還有些混亂……」趙高猶豫著說道。
明夷舉了舉自己手中長劍,笑的溫和。
「無妨,我準備了長劍傍身。」明夷說道。
「難怪姝女拿了把劍出來,剛才我還在疑惑,您真是深謀遠慮。」趙高立刻討好的說道。
坐上趙高準備的馬車離開蘄年宮,以秦王宮的窮奢極欲,哪怕是在這種混亂之際,派來服侍的人都有十餘位。
明夷忍不住頭疼的揉了揉眉心,在走入還有些混亂的雍城中以後,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擺脫這些宮女宦官和侍衛,奪了馬匹狂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