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在城外的叛亂還沒有結束時,蘄年宮中,秦王正在處理另一樁事。

  當初秦王登基時,長安君發起叛亂又失敗,雖然嬴政遵守了先王臨死時的遺願,沒有將韓夫人母子二人殺死,卻也剝奪了長安君的一切封號爵位后長期軟禁在宮中。

  而這次呂不韋想要另立新主,原本囚禁的好好的長安君能趁著親政大典時像開掛一樣避開所有看守離開蘄年宮,與呂不韋勾搭在一起作死,皆是因為夏太后暗中幫忙。

  夏太后與韓夫人一樣,皆是出自韓國。

  叛亂的消息傳來時,華陽太后就發現不對,當機立斷軟禁了夏太后和韓夫人。

  剛剛在宗廟大殿中給眾臣下達完命令,嬴政就接到了華陽太後傳來的消息——他的另一個大母,在這咸陽宮中像隱形人似的夏太后與呂不韋裡應外合,暗中給他捅刀子了。

  連大典上穿的那一身繁重袞冕都沒有換下,嬴政就直奔蘄年宮內的一處偏殿。

  華陽太后已經等在門口,臉色頗為不愉,見秦王來后說道「夏姬和韓夫人已經囚禁其中。」

  秦王點頭,淡淡的說道「多謝大母。」

  聽他沒有稱呼太后而是稱呼為大母,華陽太后臉色微霽。

  「政兒不必多禮。」華陽太后說道,然後身體向旁邊挪開,露出偏殿木門。

  因為長久沒有住人而散發著淡淡霉味的偏殿里,一個身著暗色華服、頭上兩鬢斑白的婦人正站在牆邊。

  韓夫人就倒在她的腳下,一身正紅色裙裾委頓的散落在地上,俏麗的容貌已經沒有半分血色,只有雙唇烏黑髮紫。

  「韓夫人已死?」嬴政負手問道。

  「是服毒自盡……」夏太后說著,憐惜地看了一眼腳邊屍體,「……她不想成為長安君的累贅弱點,早已決定今日不論成敗,都會服毒自盡。」

  嬴政神情冷漠。

  便宜這個女人了,若是還活著,他必定將韓夫人腰斬棄市。

  夏太后突然苦笑一聲,說道「我雖然是一介深宮婦人,見識不多,但見陛下如此氣定神閑,毫無慌亂害怕之色,想必長安君與呂丞相所謀之事並不能成功,對否?」

  「不過烏合之眾,也配窺伺寡人之國?韓夫人母子與呂不韋勾結,為情理之中,寡人卻未曾意料到夏太后也參與在內。」嬴政說道。

  「韓夫人是我伯姐之女,與我同出一國,我在咸陽宮多年,多虧他們母子二人相伴,才在漫漫長日中得到些許慰療,當初長安君謀反失敗,雖然陛下仁善,只將他們母子囚在宮中軟禁,但我親眼見成蟜長大,又豈能看著他從此寄人籬下,生死一念皆繫於他人之手……」夏太后擦了擦眸中眼淚,嘶啞著嗓音說道「……不論如何,是我對不起陛下。」

  心疼長安君寄人籬下,所以就來背叛他了……

  嬴政突然心生厭倦,就想轉身離開。

  至於夏太后,此等宮闈之事不便宣告天下,回到咸陽后再處置,另說軟禁或處死。

  沒想到夏太后說完后突然蹲下,搬開韓夫人涼透僵硬的手指,拿出一個精緻的金杯,將剩餘毒酒一飲而盡。

  夏太后竟然已經是心存死志。

  嬴政一驚,但注視著她的動作沒有阻止。

  「……不知太后可還有遺願?」嬴政沉默數息,淡淡的說道。

  這是劇毒,不過區區幾秒就已經發作,夏太后捂著肚子倒在牆邊,聞言抬起流冷汗的額頭,有些詫異的看了嬴政一眼。

  片刻之後,唇角露出一個柔和的微笑。

  夏太后忍著痛,斷斷續續說道「我不想同先孝文王合葬在一處……陛下若是有心,請將我葬在杜東,那樣東邊可以看到吾子,西邊可以看到吾夫,那裡還算人煙茂密,若是……百年之後有幸,上面可以建立一個萬戶城邑,我在地下……唔……也不會寂寞了……」

  嬴政點頭表示應允,緊接著轉身離開。

  身後斷斷續續傳來夏太后垂死時的言語。

  「剛嫁來秦國時,我才十五歲,可先王的心中只有華陽夫人,我在這宮裡就像……就像一個擺設,千辛萬苦生下的兒子,子楚被送去趙國當質子……幾十年,幾十年了,我像一個漂亮的漆器擺設一樣待在咸陽宮中,寂寞……如今總算是……」

  嬴政一步一步向前走。

  其實比起華陽太后,夏太后與他才是有血緣相連的親生祖母。

  世事無常,牽一髮而動全身。

  如果是上輩子,夏太后應當是在七年後才會因病去世,死後享盡哀榮。

  而不是像眼前一樣服毒自殺。

  走出偏殿後,華陽太后問道「政兒,夏姬與韓夫人如何處置?」

  一直在面前做小伏低了幾十年,從來沒有當成回事的夏姬居然敢暗暗算計這些事,華陽太后心中很是不痛快。

  秦王的眉目如同堅冰,將一切波動的情緒塵封到最深處,沒有半絲浮於表面。

  「無需處置,夏太后與韓夫人均已服毒身亡。」嬴政淡淡的說道。

  二人說死就死,華陽太后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驚疑不定的打量面前少年,估量他到底有多心狠。

  嬴政視若無睹,將夏太后臨死時的遺願重複一遍,請華陽太后回咸陽後去操辦。

  「此事不便宣於人口,只說夏太后暴病身亡便好。」嬴政說道。

  「這是自然。」華陽太後點頭說道。

  向天邊眺望片刻,嬴政就開始去處理公務。

  時間寶貴,他可沒有多少時間用來感懷已死之人。

  城外叛亂的勝報已經傳來。

  呂不韋向城外逃跑的匆忙,有不少門客都留在了雍城內,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無用之徒,但也有一些譬如甘羅的有才之士。

  這種人死了也未免太可惜,嬴政當然不允許。

  因為之前那道」斬敵一首皆拜爵一級」的王令,現在整個雍地平民百姓都是沸騰的,人人都想砍個呂不韋的人,用他們腦袋來發家致富。

  遵照秦王命令,衛兵們一個個將呂不韋的門客收羅起來也看押,有時甚至不得不和庶民打架,從他們刀下搶來那些逆賊。

  除此之外還有安撫庶民,封賞有功之士,安排處理三公九卿,一直忙到夜色已深,嬴政才將工作大概處理完畢。

  此時又傳來消息說蒙驁將軍押送著逆賊呂不韋和長安君歸來,陛下要的門客也已經帶回來了。

  嬴政吩咐將這些人看押起來,打算明天起個大早,然後繼續奮鬥在工作的第一線。

  天上飄著的細雪變大了。

  一片片如同鵝絨柳絮似的撲面而來,怕秦王著涼,趙高殷勤的給秦王披上玄黑皮裘。

  快走到臨時寢殿時,嬴政突然心血來潮,腳步一轉走向了姬明夷居住的房間。

  因為之前那番話,如今宮中的人都將姬明夷看作秦王還沒有封名號的妃嬪,在蘄年宮住下時,也安排在了緊鄰寢殿的房間。

  安排服侍姬明夷的宮女見秦王走進來,紛紛行禮問安。

  環視一圈房間,嬴政第一眼沒有見到姬明夷,問道「她人在何處?」

  「回稟陛下,姝女正在換衣服。」宮女說道。

  嬴政就坐下等待,案几上一如既往地擺放著那個包裹,看起來非常顯眼,也不知道姬明夷為什麼來雍地還要帶著。

  盯著眼前的包裹,嬴政突然想起那天的事。

  姬明夷當時那樣阻攔他拿到那張絲綢,不知其中有什麼秘密,至於說什麼「女子每個月用的私物」,肯定是借口。

  就算不是借口……那也無所謂!

  這樣想著,嬴政伸手打開包裹,一把抽出那張帶有墨水的潔白絲綢放到眼前。

  絲綢上畫了一幅畫。

  畫的很拙劣,只能看出是一個坐在馬車上、穿著曲裾長裙的少女,但那眉眼五官、漆黑的眼睛、冰冷陰沉隱含憤怒的表情……至少與嬴政有五分相似!

  記憶飛快倒流,當初為了離開趙國邊境而穿女裝的那一幕重新浮現在眼前。

  一時間,嬴政臉色與畫像上重新達到了一致,捏著絲綢邊角的手指都發白了!

  「姬、明、夷——!」嬴政一字一頓地喊道。

  剛剛換好衣服的明夷聽到聲音走出來,就看到了嬴政手上拿的絲綢,臉色立刻一變,忍不住默默捂住了臉。

  嬴政舉著絲綢,冰冷無比的說道「這算什麼?」

  明夷深呼吸,緊接著小跑過去,一把從他手中抽出絲綢扔到火盆里,不過短短兩秒,絲綢就被燒得一乾二淨。

  「什麼也沒有,陛下你看錯了!」明夷嚴肅且堅定地說道。

  嬴政一聲冷笑,「你以為燒了朕就會不計較?」

  以秦王的小肚雞腸愛記仇,當然不會。

  為了防止繼續糾纏下去,明夷果斷開始轉移話題。

  「陛下是否會殺了長安君?」明夷問道。

  嬴政也知道她在轉移話題,卻也因為這兩天事多,想將這件事情往後擱置幾天,回咸陽后再找她麻煩。

  「不會。」嬴政說道。

  「為何?長安君可是造了兩次反,難道陛下還顧念兄弟之情。」明夷問道。

  「朕曾在父王病榻前答應留他一命。」嬴政淡淡的說道。

  「哪怕長安君行謀逆之事,陛下也遵守先王遺願?」明夷問道。

  「遵守。」嬴政說道「你現在怎麼換成了練劍的衣服?」

  因為居住在宮中,明夷身上一般穿的是咸陽宮中提供的華美曲裾長裙,只有在練劍時為了方便,才會穿成束袖胡服。

  「外面有兵亂,我以防萬一。」明夷說道。

  聽了他這個回答,明夷唇角忽然揚起笑容,緊接著揮退所有的宮女宦官,包括趙高在內。

  房間裡面,頓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做什麼?」嬴政挑眉問道。

  明夷舉起水觴,慢條斯理的在玉杯中倒了兩杯水,將其中一杯推到嬴政面前示意他喝,一杯自己捧了慢慢抿著解渴。

  因為她常常與嬴政在一起吃晚膳,也經常會出一些端飯倒水的事,現在倒了這杯水過來,嬴政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順手喝了一兩口。

  「告知陛下尋仙之事。」明夷微笑說道。

  嬴政的表情立刻鄭重起來。

  「你終於肯說了。」嬴政說道。

  「肯了,不過在說之前,還請陛下聽我講幾句話。」明夷微笑著溫和說道「第一句話——陛下啊,我真的極其厭惡受制於人,極其厭惡。」

  一陣眩暈和麻痹感極其突然的席捲而來,嬴政忍不住用手撐著桌角支撐身體。

  注意到身體的反常,嬴政神色冰冷至極,開口就想喊人進來。

  明夷時刻注意著他動作,自然不能讓嬴政喊人,直接探過身去捂住了他的嘴,無視了少年因為藥物而變得軟綿綿的反抗,另一隻手在嬴政腰間摸索一陣,解下了他的腰帶,然後用腰帶將嬴政的嘴勒好,讓他說不出話來。

  將這一切做好后,明夷無視了嬴政眼中的殺意,還伸手撫摸了一下少年俊美側臉。

  「陛下你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明夷笑容溫和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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