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子陽在掙扎了數日之後,還是在未知的醫學知識下屈服了,將明夷需要的藥物偷偷夾帶在藥箱當中帶給了她,成功獲取了血液種類剩下的知識。

  即除了這四種血液種類之外,還有一種獨特的血液,萬人也未必有其一,不能與那四種血液輸血,也不能受血,以及更重要的血液種類會在親緣關係中繼承流傳,子嗣必然會繼承父母雙方或其中一方的血液種類,譬如甲乙血型的父母雙方絕無可能生下丙型血子嗣。

  加上上次的酒精,子陽對明夷刮目相看,看來的眼神宛若看一座寶山。

  如果不是礙於秦王的命令,明夷現在還在宮中住著,子陽恨不得讓她也加入醫家當中,然後朝夕探討岐黃之術。

  加冠禮的前夕。

  年少的秦王正對著等人高銅鏡,開始試穿明日典禮上要穿的玄黑色王袍,兩名宮女正一左一右俯身給他配上腰帶。

  這一身天子禮服全按著最高規格來,上身玄衣下身纁裳,用火紅色的絲線綉了極其精緻日月星辰、山川火焰等諸多花紋,穿在少年挺拔的身形上,莊重神秘、華美威嚴。

  除此之外,作為天子,嬴政頭上還需要戴十二玉珠旒冕,和腰間連綴在一起的一長串潔白佩玉,包括珩、璜、琚、瑀、沖牙等,再穿上垂在衣服前面的蔽膝、垂紳、赤舄等諸多衣帶和配飾。

  婢女們花費比平常多三倍的時間,才終於幫秦王穿好衣服,趙高手捧太阿劍來,親自幫秦王佩戴在腰間,這才算是穿好整套衣服。

  剛巧走到門口的明夷看到嬴政換好這一身衣服,忍不住在心裡默默估算這一共有好幾層又綉了花紋的衣服,和頭頂腰部那些大塊的玉石加起來一共會有幾公斤重。

  侍者早已以通報了姬明夷的求見,因此嬴政在銅鏡的反射中見到她時並不意外。

  「為何不進來?」嬴政頭也不回的問道「你不是病了?怎麼會來此。」

  明夷這才走到他身邊,打量著少年身上那一身天子服飾,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一件事情,心生好奇的同時忍不住虛心請教。

  「敢問陛下,九賓之禮時你也是穿這一身?」明夷問道。

  嬴政微微抬眼,淡淡說道「九賓之禮原是周天子專門用來接待天下諸侯的重典,是當今最隆重之禮節,你說朕會不會穿?」

  聽完以後明夷沉默幾秒,冷不丁說道「……那陛下真是身手過人。」

  荊軻拿著燕國督亢之地的地圖,跑來咸陽假意獻土地,實則偷偷刺殺時,不明其意的秦王以為燕國真心臣服,就為了炫耀大秦威勢而用九賓之禮接待荊軻,還命令朝臣上下全部來咸陽宮觀看。

  如果當時穿的就是這身衣服,在身上掛著這樣多累贅的情況下,嬴政還能躲過俯身躲過荊軻的突然刺殺,繞著咸陽宮正殿那根大銅柱玩了把短跑(並且沒被追上!),最後時刻拔出劍反殺,身體素質可見一斑。

  不過還有一種可能是荊軻身手太差。

  照目前對於嬴政的身手估計來看,他打不過蒙恬,蒙恬與自己不相上下,而一國之君政務繁忙,應當沒有多少時間去練武,所以以後的進步也應當不大。

  如果是在這種情況下失手,只能說荊軻太差勁。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對鏡整理儀容的秦王不用想都知道姬明夷在暗指哪件事,同時不無悲涼的發現自己底線越來越低。

  在她大逆不道的用尋仙來嘲諷自己、騙蒙恬說山鬼附身、總是提起上輩子各種黑歷史的前提下,被隨口暗示了一句繞柱負劍真的不算什麼。

  嬴政內心波瀾不驚,絲毫沒有憤怒的感覺。

  注意到少女的目光總是凝固在腰間佩劍上,幾秒后又故作漫不經心的移開,嬴政解下太阿劍提在手中,對著姬明夷晃了晃后,勾著唇角說道「想要這個?」

  想!

  明夷緊緊盯著著嬴政手中的絕世名劍,根本挪不開目光。

  以前不習武的時候還不覺得寶劍有什麼,後來練了劍之後,就越來越喜歡,如果有條件,明夷還想像徐夫人收集銳利匕首一樣收集寶劍。

  明夷抿了抿唇角,微笑著說道「不敢,這可是陛下的配劍。」

  「說出為何知道尋仙之事,朕就把太阿劍送給你。」嬴政說道。

  「陛下你怎麼又舊事重提……」明夷頓時哀嘆著說道「……我說什麼陛下也不會相信,不如換個要求。」

  「那就沒要求了,朕富有天下,你於朕並無相助之處。」嬴政冷漠的說道。

  太瞧不起人了。

  明夷扭頭就走,走出幾步后又想起今天來的目的,回頭說道「如果真的發生兵亂,陛下可有準備?」

  兵亂?

  趙高和周圍的宮女一聽這兩個字就明白不是自己能知道的事,閉上嘴巴死死低著頭,全當自己不存在。

  嬴政輕笑一聲,平靜的說道「若有人自尋死路,朕成全他便是。」

  那平靜的態度下,隱藏的是極度自信和自負。

  明夷微微挑眉,為少年王者此刻的氣度而產生一絲欣賞,然後轉身離開。

  ………………

  也許是命中注定,前世今生兩次的加冠和親政大典,雍地都爆發了叛亂。

  在宗廟中攜百官祭祀秦國歷代先祖,然後在大殿上由太卜用筮法選擇主持冠禮的大賓,三次加冠之後,百官開始拱手相秦王念祝辭和恭賀陛下成年親政。

  嬴政站在萬眾矚目的高台上,還未曾來得及保持愉悅心情片刻,已經被提拔為中郎將的蒙恬就從殿外急奔而來稟報軍情。

  一身鎧甲的俊朗少年單膝跪下,抱拳高聲說道「啟稟陛下,呂不韋攜長安君於東門反叛。」

  一石激起千層浪,頃刻間,三公九卿嘩然一片。

  看著台下聲音嘈雜的三公九卿,高台上的嬴政禁不住皺了皺眉頭,一甩衣袖,冷漠道「禁聲!」

  百官微微一靜,等待著秦王的命令。

  站在高台上,一身黑袍的少年秦王面對如此巨變,神色間也絲毫不見慌亂,眉目冷漠而平靜,似乎帶著胸有成竹的篤定。

  「傳寡人諭令——衛尉封閉蘄年宮門,昌平君、昌文君二人發卒攻呂不韋,雍都之人不論隸臣妾、庶民及宦者,斬敵一首皆拜爵一級……」嬴政條理清晰的發布命令,說著將目光看向蒙恬,平靜說道「……蒙恬,你即刻飛鳥傳信於蒙驁,令其陳兵在渭水邊界。」

  權勢滔天的一國丞相突然攜公子反叛,三公九卿難免心有惶惶然,但在君主的平靜態度下,也安心些許。

  「臣,謹諾——!」蒙恬抱拳高聲說道。

  「謹諾——!」被點名出的臣子緊隨其後說道。

  上一世和這一世,終究還是有區別的。

  上輩子造反的人是長信侯嫪毐和趙姬太后,為了將自己的兩個私生子扶上秦王之位。

  而這輩子嫪毐還未成氣候,反倒是和呂不韋提前撕破了臉,間接導致呂不韋如今想要擁立長安君為秦王,趁著加冠時雍地兵力薄弱,帶領門客、洛陽封地上養的私兵和掌管在丞相手中的秦兵誅殺嬴政。

  不過這些不重要,不論是誰造反,母親或是大臣、親兄弟,盡皆誅殺便是。

  坐在蘄年宮中,聽著外面的廝殺聲和戰報,秦王漠然的想著。

  對於今日造反,呂不韋原本十拿九穩。

  在他看來,秦王加冠親政才來到雍地,所帶者不過區區兩三千宮中的門衛屯兵,和大量堪稱累贅的三公九卿、後宮中人。

  而哪怕是大將軍蒙驁支持,秦國的主力也主要在邊關和各地,而不在雍地。

  誰能想到卻是兵敗如山倒。

  呂不韋帶領軍隊自雍地東門攻入,原想速戰速決的完成這場宮變,將一切動亂在三公九卿和秦國的宗族大臣沒有反應過來時就結束。

  誰能想到秦王的消息如此靈敏,帶兵殺到時,蘄年宮已經宮門緊閉,看守嚴密,他帶領的士兵一時片刻根本攻不進去,更別提迅速誅殺秦王。

  就在呂不韋想要強攻之時,屬於楚系勢力一脈的昌平君、昌文君又橫空殺出,帶領士兵開始與他的士兵在城中交戰。

  戰鬥至此陷入膠著。

  但若是這樣下去,呂不韋的叛軍與嬴政之間,誰勝誰負還不好說。

  就在這時,宮中的秦王又傳出一道命令,讓整個雍地都沸騰了。

  ——雍都之人不論隸臣妾、庶民及宦者,斬敵一首皆拜爵一級!

  此話一出,雍都的平民百姓皆成敵人!

  爵位何等難得,若是想要,需要奔波千里到邊關攻打胡人或六國,多少分餐露宿朝不保夕的苦楚自不用提,可如今只要和親友合夥一起上,未嘗不能得到這些叛軍的一個人頭。

  持續大半日的戰亂里,人人都躲藏在暗處里,用貪婪饑渴的目光盯著呂不韋叛軍,間或一擁而上,瘋狂的幫助秦兵制服他們然後割人頭。

  這些跟隨呂不韋造反的門客士兵士氣終於潰敗,任憑他再怎樣指揮,也一個接一個地逃竄或投降。

  又驚又恐的呂不韋明了今日已經是徹底失敗,將身邊哭鬧不休的長安君身體一拎,丟到馬上以後就帶著最後百餘個親信和門客,開始向為渭水邊退去。

  呂不韋計劃沿渭水邊上的碼頭乘坐大船順流而下,即可到達咸陽或封地洛陽,那時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再不濟,到了黃河以後也可以出逃他國。

  然而蒙驁早已在那裡等他。

  灰濛濛的天空開始飄起了細小雪花,已經臨近夜晚,只有西方的天邊還有太陽透過烏雲照耀進來的些許光明。

  遠方狂奔而來的清瘦老者猛然勒住韁繩,使胯下的馬匹停下,望著前方臉色慘白。

  已經結了片片浮冰的渭水邊上,一艘大船也沒有。

  有的,只是帶領重兵看守在渭水兩側和浮橋上的蒙驁。

  「陛下令我在此候呂丞相許久,請同我回蘄年宮認罪。」蒙驁傲然說道。

  金戈鐵馬團團圍繞,還坐在馬上的呂不韋動了動嘴唇,最終臉色頹然的低下頭一言不發,任憑士兵將他拉下馬匹綁著。

  一日之內,所有身為秦國丞相的權勢地位和榮耀他呂不韋都已經失去。

  輸了,徹底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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