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秦王要擺駕去雍地,整個咸陽上下都為此開始忙碌起來,明夷每天從窗外的偏殿中看去,都能看到宮人們在步履匆匆的來回準備各種儀仗、馬車、大船,為出遊做準備。

  將目光從窗外收回,明夷轉身,垂落眼睫平靜的問道「陛下加冠,我可需要去雍地?」

  「去。」嬴政說道「你最近怎麼沒出宮?」

  這麼安分不搞事,簡直不像她,讓嬴政不得不懷疑姬明夷有更大的計劃。

  「我怕出宮以後橫生枝節、平添麻煩,陛下與呂不韋之間……」明夷說著微微蹙緊眉頭,不知該不該再繼續說下去。

  嬴政與呂不韋之間的矛盾已經光天化日的擺在明面上,並且無可調和,再加上歷史上嬴政加冠之時就發生了叛亂,明夷心中總有不妙的預感。

  聽她這麼講,嬴政平靜說道「朕心中自有分寸。」

  那一瞬間,明夷冷漠的想,你心中自然有分寸,就算是發生叛亂你也能解決,可我這種不值一提的小人物被波及到怎麼辦。

  「希望是我多想了。」明夷向對面的秦王伸出一隻手,緩緩說道「但是你既然要我去雍地,至少把我的劍還給我,我需要防身。」

  盯著伸到面前的那隻修長而偏瘦的手,秦王抱臂在胸前,滿臉都是你能奈我何的漠然和不以為意。

  「不給。」嬴政不帶半分猶豫的說道。

  「陛下不給。」明夷唇角一抿,然後收回了自己的手,隨後帶著微微的諷刺,一邊笑著一邊說道「誰嚇破了陛下的膽子?荊軻、高漸離還是張良?」

  一旁侍奉的趙高雖然不明白這些人是誰,卻也能聽出是諷刺,當即倒抽一口涼氣,幾乎要被嚇暈了。

  黑歷史被提起,對面坐著的嬴政挺直脊背猛然抬眸,眼帶殺氣。

  「別這麼看我,陛下,」明夷不以為意的說道「難道陛下以為我不提起,這些事就不存在了。」

  「確實不存在,朕不會再讓這些事情發生,天下亦無人知曉。」嬴政傲然說道。

  明夷立刻拍拍手掌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怎麼會無人知曉,繞柱負劍、掄築砸車,就憑陛下今日這句話,我也一定銘記心中、沒齒不忘。」明夷誠懇的說道。

  嬴政「……」殺人滅口!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嬴政冷漠的說道「不過激將法對朕沒用。」

  明夷想了想,發現膽子大這方面確實如此。

  如果單以這個來講,嬴政確實對她很寬容,到了如今,即便是出言諷刺,他也不會做什麼。

  明夷以為嬴政今天不會再給劍了,沒想到秦王凝視自己幾秒,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居然轉頭吩咐趙高帶去寢宮中拿劍。

  「諾。」趙高恭敬的說道,然後伸手領明夷去寢宮。

  明夷大悅,走到偏殿門口前,又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陛下……」明夷腳在門口上,回頭問道「……我的劍不是被放在少府了?」

  嬴政只當沒聽到這句話,順手摸起桌面上的一卷竹簡,低頭開始看起來。

  這案几上雜亂無章的擺了不少竹簡,明夷就靠這個打發時間,當初進宮時也順手將自己的一些貼身物品帶進來,就堆放在上面,還打成了一個簡單的小包袱,一副隨時要走的樣子。

  因為她吩咐不讓觸碰,因此婢女也不敢擅自收拾。

  眼角餘光撇到少女走遠后,嬴政就將那捲用來掩飾的竹簡「哐當」一聲扔到案几上,沒想到不慎將包袱連帶著扔在地上,露出一截原本放在包袱里的絲綢,上面墨跡明顯,似乎是繪了圖。

  這是什麼?

  嬴政心中好奇,俯身伸手去抽那一截絲綢。

  就在這時,明夷拎著自己失而復得的劍回來了,剛巧看到這一幕。

  那一秒,明夷心臟立刻加快了一下。

  緊接著明夷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手指緊緊壓在嬴政放在包袱的手上。

  嬴政「?」

  「揀包袱這種小事,我來就好,豈敢勞駕陛下動手。」明夷微笑著,無比真誠的說道。

  嬴政微微眯起眼,狐疑無比的打量著她。

  明夷回以完美無缺的溫和微笑。

  「包袱裡面有什麼?」嬴政冷聲問道。

  「什麼也沒有。」明夷說道。

  嬴政微微挑眉,明顯沒有相信這句話,並且用眼角餘光瞟到了趙高。

  見他有吩咐侍從強行打開包袱的意圖,明夷立刻用手捂住了大半張臉,僅僅從手指縫裡露出眼睛,不大好意思的小聲說道「是女子每月必用的私人之物,怎麼好意思讓陛下見到。」

  嬴政默默的鬆開了自己的手。

  這件事就此揭過。

  去雍都加冠,嬴政本來不想多事的帶上後宮中人,然而就在此時,掌管占卜的太卜一道卦象算出太后與咸陽氣運相衝,應當避開去其他地方居住,比如說秦國舊都雍地。

  趙姬太后聽完太卜說的話以後,立刻深信不疑的跑來秦王兒子這裡哭泣,表示要搬去雍地居住,堅決不要繼續待在咸陽宮。

  冬日微微昏暗的宮殿里,趙姬似模似樣的抹去眼淚,抬頭看去,只見嬴政漆黑的目光中隱含殺意,如同猛獸般隨時想要擇人而弒。

  趙姬微微一怔,凝神仔細望去。

  對面的少年眉目孤傲而冷銳,雖然是一副寡言少語的冷淡模樣,卻也與平常沒什麼不同。

  「聽聞母后前幾日身體嘔吐不適,招來侍醫診治?」嬴政問道。

  趙姬心中懷疑嬴政已經知道了什麼,勉強笑著說道「不過是不小心吃壞了脾胃而已,早已經好了,政兒不必在意。」

  幸好接下來嬴政沒有再提身體的事。

  秦王慢條斯理的寫下竹簡批閱,這才抬頭說道「既然母后因為咸陽氣運相衝而想去雍都居住,作為人子我也沒有阻攔之理,此番母后與我同去便是。」

  趙姬這才鬆開已經握緊的拳頭,飛快起身離開咸陽宮。

  一直到走出宮外,重新呼吸冰冷而潔凈的空氣,趙姬才意識到了自己剛才有多緊張。

  真是……真是不孝!

  這個長子似乎生來就是與自己作對的,以前很好些,自從回到秦國來以後,但凡只要他在,就沒有分毫自在過。

  也許當真如嫪毐所說,秦王已經不再將自己當成母親。

  寢宮中,嬴政轉頭吩咐趙高道「秦王加封冠禮,理當由諸位太后和宗族觀禮,吩咐下去,眾人不日前往雍地。」

  既然要去,那就都去好了。

  明夷也聽宮中婢女們說起了趙姬太后卦象不吉利的事情。

  有《史記》上的記載作為參考,很多事情都能推算出來。

  比如說按照歷史上的來看,趙姬是在有身孕以後為了避人耳目,才找借口說卦象不吉利,搬到雍地去和嫪毐鴛鴦比翼、雙宿雙飛。

  重生的秦始皇、懷孕的趙姬太后、已經撕破臉的呂不韋,再加上嫪毐、華陽太后、李斯、蒙驁……

  麻煩的人物都同時聚集到一起了,明夷忍不住頭疼的揉了揉眉心,直覺這個加封冠禮註定要不太平。

  正月,秦王自渭水西行,擺駕雍都,宿蘄年宮。

  雍都是秦國以前的都城,在很多年前秦國還是個邊陲之地的蠻夷窮秦時,隔三差五受到晉國毆打,所以特意選了這個容易守城的偏僻之地當都城,使得晉國每次只能達到涇水左右,就只能無奈退兵。

  不過雍都容易防守卻不容易進攻。

  所以在秦國強大以後,就將都城遷到了更容易毆打其他國家的咸陽。

  到了如今,雍都的主要作用是用來祭祀秦國歷代先王。

  一到這裡,明夷就因為水土不服而生了病,來看病的人是在太醫令掛了號的子陽。

  躺在床榻上的明夷見到來人,立刻笑著招招手,問道「許久不見,我給你的酒精好用嗎?」

  子陽快步走過來,說道「好用!你是從何處知道的此種奇葯?」

  他診治的病人一直斷斷續續,因此不像邊關那樣,因為大量受傷之人而立即看出效果,但這幾個月下來,也足以看出酒精是怎樣一種奇葯。

  明夷笑了笑,只說自己也忘了。

  子陽將手搭在明夷的脈搏上診脈,幾秒后疑惑不解地抬起眼睛。

  明夷沖他眨了眨眼,「我的病應當需要草烏和甘草才能治,子陽你可否能給我送過來?」

  子陽表情凝重起來,湊近了小聲說道「草烏劇毒,你要做什麼?」

  這是在咸陽宮中,想要弄到毒藥沒那麼容易,況且子陽也要擔心明夷會惹出麻煩。

  明夷避而不答,談起了另一件事情。

  「子陽,你行醫時,可否遇見過因失血過多而無法相救的病人?」明夷說道。

  「自然遇到過。」子陽說道,不明白她怎麼提起這個。

  「敢問你是怎麼救治?」明夷又問道。

  子陽一聲嘆息,黯然的說道「我師傅曾經試過以羊腸抽出體健之人的血液,給瀕死病人輸入,卻只讓那個人更快死亡。」

  作為醫者,不能救人,反倒讓那個人更快死亡,這是心中大憾。

  「你師傅所作所為也對,只是有一點錯了。」明夷也不賣關子,半躺在床榻上以手支頤,略作回憶和思考後直白的說道「人的血,大抵可以分為四種,既甲型、乙型、甲乙型、丙型,每個人都只有一種血,同種的血可以互相輸入而無礙,除此之外,甲乙型可以少量接受甲型和乙型的血,丙型血可以給其餘三種進行血,但無法接受其他種類的血。」

  子陽聽完以後的表情一片空白,過了幾秒猛然站起來,甚至不小心帶翻了一旁的藥箱。

  「此話當真!」子陽震驚的說道「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當真,你先坐下。」明夷招手讓子陽重新坐下,「子陽,我何時騙過你,若是不信,你大可去做試驗,就知我所言真假了。」

  子陽看著對面少女輕描淡寫的姿態,一時間震撼難言。

  醫家幾百年不知窮盡了多少人心力,都無法解決的難題,就這樣被輕易的說出了答案和解決辦法,任何旁觀之人,都無法明白子陽此刻心中的驚喜交加又擔心是錯誤的複雜心情。

  子陽甚至有種現在還在做夢的感覺。

  子陽獃獃的坐下,又突然站直身體,猛然向明夷一拜。

  「明夷,若此事是真的,那我先代天下醫者和病人謝過你。」子陽鄭重的說道。

  說完后,他扭頭就走,打算回去立馬做實驗。

  「等等,我話還沒有說完。」明夷連忙叫住他。

  子陽稍微回過一點神,眼睛一亮,蹭蹭蹭,以堪比輕功的速度迅速回到明夷身邊,殷勤的奉上一杯梅飲。

  「您請講,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與酒精、鮮血種類相似的學識,請不吝賜教。」子陽殷勤無比的說道。

  明夷伸手接過梅飲,微笑著小聲說出了真正目的。

  「你將葯帶給我,我就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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