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啊——」
嫪毐爆發出了比剛才還要凄厲十倍的尖叫聲,捂著已經滲出鮮血的襠部倒地不起,如果不是為了顧及形象,他已經疼的滿地打滾了。
在一旁圍觀的明夷懵了,原意只是想要給嫪毐一個教訓的嬴政也懵了一秒。
一種難以言喻的寂靜瀰漫在宮殿里。
這究竟是失手之舉,還是對嫪毐的憤恨已經達到這種不顧自己形象的程度了呢?
明夷默默將頭扭了90度,以某種難以言喻的深沉目光盯著嬴政。
嬴政嫌惡的將手中青銅劍丟在地上,知道這種事情越描越黑,因此以不變應萬變,無視了姬明夷的詭異目光,裝深沉的站在原地不說話。
「嫪毐!」
打破這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氣氛的是從內殿中跑出的趙姬。
嫪毐眼角撇到趙姬跑出,為了不丟面子,硬生生將捂住襠部的手,悄悄改成了捂住大腿。
三十餘歲、猶帶風韻的趙姬沒有看到剛才發生了什麼,只見到嫪毐褲子上帶了零星血液,頓時一聲心疼的喊叫,宛若夫妻般小跑過來,伸手將躺在地上的嫪毐半抱在懷裡。
趙姬心疼的不行,抬頭沖嬴政吼道「你自從回到秦國,以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再也不是我兒子!嫪毐犯了何錯,你要如此待他?」
「我不曾將你當作母親,你又何曾把我當過子嗣。」嬴政慢條斯理又冷漠的說道「父王死不過一月,你便與呂不韋,現在更是公然蓄養嫪毐在咸陽宮中,做這些事情時,你可曾想過你是父王之妻,我之母。」
趙姬愣了一愣,面上劃過一絲心虛。
「母后無話可說了?」嬴政說道。
趙姬忽而掩面哭泣道「我剛才聽宦官說你來宮中,原以為你是因為思念來看我,所以才急急忙忙奔出來,沒想到你卻是來羞辱我。」
嬴政實在跟趙姬這種女人無話可說,便一言不發。
趙姬卻把這當成了嬴政的退讓,頓時哭的更狠了,一邊流淚一邊指責道「想當年你我母子二人在趙國時,我為了養你而整日吃藜藿之羹,偶爾得到一小塊肉,也全部讓給你吃,沒想到回來秦國以後,你卻……你卻……」
明夷看夠了笑話,插話道「太后誤會了,其實嫪毐傷並不嚴重。」
趙姬太后擦眼淚的動作稍稍一停。
「方才嫪毐出言不遜,說太后之事就是他之事,夫妻一體,所以他有資格談論陛下私事和朝堂之事。」明夷微笑說道。
「你胡言亂語,我根本未曾……」嫪毐怒道。
下半句辯解的話消失在了秦王看來的冷漠目光里。
嫪毐憋屈的閉上了嘴。
「太后您乃是一國之母,豈能與嫪毐一個侍人相提並論,您與陛下終究是母子,陛下怎能看到他如此狂妄言語。」明夷繼續微笑著說道「況且嫪毐傷的也不重,太后您看,衣服只滲出一點點血跡,現在已經不再流了。」
趙姬狐疑的看向嫪毐褲子。
嫪毐某個地方疼到難以言喻,伸手握住趙姬的手指柔聲說道「不是這樣,太后我……」
明夷的聲音依舊源源不斷傳來。
「如果太后不信,大可以讓嫪毐站起來走幾步。」
「太后我……」嫪毐努力露出溫柔微笑。
明夷的聲音又適時傳來。
「怎麼?嫪毐難道要說自己傷得很重?不知傷到的哪裡,可否告與趙姬太后?」
嫪毐不敢,他能得到趙姬寵愛,全靠自己那器具可以頂動車輪的天賦異稟,如果趙姬知道他器具受傷,會不會像如今一樣在乎他還說不定。
嫪毐不敢冒這個風險。
「你想說什麼?」趙姬問道。
嫪毐強忍著劇痛,溫柔的笑道「……我傷得不重,無事。」
「那就好。」趙姬說道,心中落下一塊巨石。
嫪毐心中有苦難言。
趙姬猶豫一下,又說道「我還是放心不下,要不你去殿外小跑幾步讓我瞧一瞧?」
嫪毐「……」
嬴政旁觀了這一切,將默默將頭扭了90度,以某種難以言喻的深沉目光盯著姬明夷。
「政兒,是我誤會你了。」趙姬站起來柔聲說道「今日發生了太多事,母后也睏乏了,你先離開可好。」
嬴政立刻告退離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直到和嬴政一起坐上宮中專用的馬車以後,明夷才扶著車廂牆壁笑出聲來。
「……別笑了。」嬴政冷漠說道。
黑歷史又多了一件,堪比當年的穿女裝,他心裡很不舒服。
明夷一邊用手掌捂著臉,一邊斷斷續續的說道「哈哈哈哈……我忍不了,不過對你而言,這至少算一件好事,想必……哈哈哈……想必此事一出,太后不會在誕下子嗣了。」
嬴政有火無處發,當場波及了一旁今天不走運的趙高。
「馬車怎麼還不啟動!真是枉顧職守,趙高,你回宮后自去找中尉領罰!」嬴政微怒道。
一旁侍奉的趙高臉色發白,對馬夫說道「還不速速啟動!」
馬夫見秦王和身邊近宦都發怒,手忙腳亂的狠狠用馬鞭抽向馬的臀部,馬匹受驚,仰天嘶鳴一聲,緊接著狂奔出去。
車廂里,馬匹突然狂奔的巨大慣性讓嬴政身體猛然往前一衝,連帶側面坐著的明夷一起倒在了車廂里,頭重重磕向明夷的額頭。
生疼。
趙高又是一聲驚呼,手忙腳亂的想要過來扶秦王重新坐起。
嬴政還趴在身上,明夷用力將人推遠點,對著那張近在咫尺的俊美容貌面無表情,揉著額頭說道「陛下你可知何為自討苦吃?」
嬴政「……」就是他現在這樣。
當天夜裡,太后寢宮當中。
燭光、銅鏡、對鏡梳妝的美人。
雖然已經年過三十,但因為天生麗質和來到秦宮以後保養得宜,在昏暗的燭光下又看不到細小皺紋,一眼望去,鏡中的女子鮮艷婉麗、風韻過人,比之青澀的少女有過之而無不及。
趙姬對著鏡子卸下頭上的金簪玉環,自銅鏡的倒影中看到遠遠走來的高大英武男子,頓時開心一笑,招手讓嫪毐過來。
嫪毐走來的步伐比平日里緩慢些許,不過趙姬並沒有注意到。
像往常一般,小心服侍著趙姬卸掉脂粉簪環,換上潔白寢衣。
趙姬一邊享受著嫪毐的侍奉,一邊不滿的跟他抱怨著秦王。
若是以往,嫪毐聽過就罷了,絕不多言半句,可是今日不一樣,一想到白日那少年秦王,嫪毐心中就升起一股強烈的憤恨和怨毒來。
又不是他心甘情願這樣墮落,他也是被呂不韋進貢上來,身不由己,憑什麼人人都瞧不起他!
怨毒就像是烈火,越在心中積蓄就越為旺盛。
終有一日……終有一日,他要這些瞧不起他的人統統跪在他腳下!
等到趙姬絮絮叨叨的抱怨告落一段以後,嫪毐緩緩說道「我想,秦王如此抵觸於您,大抵是因為他真的因為你我之事,已經不在將您當成母親了。」
趙姬身體微微僵硬,隨後說道「怎麼可能,政兒是我的親生兒子,當年在趙國時我們母子相依為命,不知有多親密,如今也不過是和我鬧鬧脾氣罷了。」
「想想他平日里如何對待您,您當真覺得秦王是只和您鬧鬧脾氣?」嫪毐反問道。
趙姬臉色一白,沒有說話。
「您若是願意如此,我也沒辦法。」嫪毐說著殷切握緊了趙姬如同白脂般的手,帶著些許愧疚的說道「但終歸是我對不住你,若沒有我,趙姬,您與秦王也不至於今天。」
嫪毐很了解趙姬心裡,果然此話一出,趙姬心中頓生愧疚之感,並且對秦王更加怨恨不滿。
「政兒不孝!」趙姬柔聲許諾說道「你放心,嫪毐,我必定會想辦法幫你弄到爵位,不受任何人欺壓,絕不讓你一直在此默默無聞的做個宦官。」
嫪毐心頭暗喜,卻依舊說道「有自然好,但是沒有我也不在乎,趙姬,我不是大秦仙王或是呂不韋之流,心中沒有功名利祿、王位家國,我心中所求,不過是同你在一起長相廝守。」
聽了這番掏心掏肺的話,趙姬心中溫暖,緩緩靠在嫪毐高大的肩膀上,手指柔柔地在胸膛上打圈。
「嫪毐……」趙姬拉長聲音呼喚道,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出乎趙姬意料的是,平日里早就開始行動的嫪毐卻遲遲沒有動靜。
趙姬奇怪的重新站直身體,問道「嫪毐,你怎麼了?」
「趙姬,我……」嫪毐笑容帶著隱不可察覺的僵硬,腦子裡面飛快轉動著,想要找一個借口先離開再說。
下一秒,借口來了。
原本還什麼事都沒有的趙姬突然感到一陣反胃感,忍不住捂著嘴巴乾嘔了幾下。
「趙姬,你怎麼生病了?」嫪毐說著一把將她抱起來,向外喊道「來人,快去尋侍醫過來快去!」
片刻之後,侍醫做出的診斷讓兩個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還是嫪毐最先反應過來,站起來對侍醫一字一句的冷漠說道「今日之事,若敢泄露半分,你便梟首示眾!」
侍醫面色蒼白的當場跪下,指天發誓今日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太後娘娘不小心吃壞了東西。
等人都走後,坐在低矮床榻上的趙姬重新坐起來。
嫪毐立刻過去小心扶起趙姬的胳膊。
「小心,你如今可是有身孕了。」嫪毐說道。
趙姬臉上卻殊無喜色,「這個孩子我不能留。」
嫪毐心中雖然還沒有具體計劃,卻也隱隱約約知道這個孩子對自己的重要性,自然要讓趙姬打消這個念頭。
別的不說,一個隨時可以替換的男寵,和自己孩子的親生父親,就是天差地別兩碼事。
「不行。」嫪毐堅決的說道「這是我們的孩子,趙姬,你忍心?」
「這又豈是我忍不忍心的問題。」趙姬心煩意亂的說道「我是太后!我是秦國的太后!怎能有私生之子!」
「可是趙姬,秦王是您唯一的孩子,卻對您不恭不敬疏遠冷漠,你難道不想再有一個貼心的孩子?」嫪毐說道。
想到嬴政往日冷漠,趙姬心中更加難過。
「不要急著下決定,再想想,我們總能找到地方將它平安生下來。」嫪毐說道。
與此同時,咸陽城的呂不韋府邸當中。
小室之內,一顆價值萬金的夜明珠散發出淡藍色的柔和光芒,照亮方寸之地。
呂不韋眉頭緊蹙,左右為難的不停踱步。
面前的石板上,七八個人正盤著腿席地而坐,其中最小的不過十歲,這些都是呂不韋的心腹門客。
「丞相不可再猶豫。」一個青年人開口說道「看秦王登基以來所作所為便知,他虎狼之心、刻薄寡恩,絕不會放過丞相你,若是如今不下手,只怕來日便是丞相自裁之日。」
呂不韋停下腳步,問其中一個小兒道「你如何看待此?」
「繚言之有理。」甘羅認真說道「若不趁此時尚有一搏之力下手,只怕他日秦王羽翼更豐,就是丞相死期了。」
呂不韋疲憊的閉上眼睛。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呂不韋說道。
「有,您即刻拋棄一切爵位封地、官職家財,上書秦王自述罪過,然後遠遠離開,終身不入咸陽,想必秦王便不會再計較。」甘羅說道。
呂不韋當然不會這麼做,如今的權勢地位是他費盡心思千辛萬苦求來的,才享受了三年多,怎麼可能就這樣放棄。
為此,拚死一搏也算是不枉此生!
呂不韋重新睜開眼睛,下定決心冷聲說道「拚死一搏!」
「我還有一問,事成之後,又有誰來擔當?」甘羅說道。
呂不韋說出在心中盤旋已久的答案,「長安君秉性溫厚,可當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