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並無此人此事,是我記錯了又隨口亂說而已。」明夷緩緩說道「明夷年幼無知,學識不精又隨口妄言,還望師傅見諒,莫要將我的胡言放在心上。」
蓋聶有些不信,狐疑的望著明夷。
如若當真是學識不精而隨口賣弄,被戳穿以後,她臉上應當有些羞愧的神色,可眼前的稚女神色中反倒是有些懊惱和不知如何解釋的為難。
但據蓋聶所知,諸子百家的典籍和各國史書里都沒有記載這樣一件事一個人。
明夷見狀連忙轉移話題道「此去魏國大梁,可惜見不到信陵君的無雙風采了。」
「等那年遊歷到趙國,去拜會一番便是。」蓋聶不以為意的說道。
信陵君是當今魏王的異母弟弟,從八年前開始長居於趙國。
這事還得從十一年前秦國白起那個殺神在長平大敗趙國,坑殺了整整四十萬趙兵說起。
經此一戰,趙國元氣大傷,毫無還手之力的就被秦軍攻到了都城邯鄲,並且採取烏龜打法,包圍攻擊了整整三年,邯鄲城內兵困糧絕、庶人易子而食,亡國之禍一觸即發。
當然,偌大一個趙國,人才還是有的,比如說平原君趙勝。
除去趙王官方向楚國和魏國發去的求救,平原君私下也分別向楚國的春申君和魏國的信陵君寫信求救,而且平原君的夫人還是魏國公主、信陵君的同胞姐姐。
在魏國方面,接到求救的魏王本已經派了大將晉鄙帶十萬兵馬去救援,但秦國也不是傻的,立刻通告各國,說誰若是敢去救趙國,秦國回頭緩過來就去打誰。
想想秦國吊打齊楚韓魏趙燕六國的戰鬥力,魏王慫了。
——算了算了,不救了,萬一救了秦國懷恨在心,回頭來攻打魏國大梁怎麼辦,到時候誰來救魏國!
——就讓趙國亡吧!
於是魏王給大將晉鄙下命令,讓他帶著十萬大軍在鄴下慢吞吞走,觀望趙國邯鄲的情況再說。
這時候,信陵君出場了。
接到同胞姐姐一封封帶著血淚的求救信的信陵君,一半為了親情,一半為了家國大義,毅然決然摻和進這場戰事中。
信陵君先是進諫魏王,希望魏王趕緊出兵去救援趙國,被拒絕後不死心的自己備馬和邀請門客,打算單槍匹馬去救趙國邯鄲。
剛走到大梁城門,一個從前和信陵君認識的守門老兵侯贏,就給他出了個膽大包天的神奇操作……
靠這千來個門客去救援趙國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這根本就是去給秦軍送菜。
所以還是得去打晉鄙手下那十萬大軍的主意!
魏國大軍的調度主要靠虎符,而虎符通常一分為二,一半在統領大軍的晉鄙手中一半在魏王手中。
看門老兵侯贏給信陵君出的辦法就是偷竊虎符,然後假傳魏王的命令,指揮十萬大軍殺向邯鄲救趙。
信陵君覺得這個計劃很可行。
恰巧當時信陵君有恩於魏王的寵妾如姬,於是他讓自己的小妾進宮面見如姬,跟她說了竊符救趙這件事。
雖然是掉腦袋的事,但如姬夫人知恩圖報的同意了。
她灌醉魏王,然後拿走了可以指揮大軍的兵符,又偷偷摸摸交給信陵君。
得到兵符意氣風發的信陵君飛快趕到鄴下,向大將晉鄙出示了兵符,假傳魏王的命令,讓他趕緊離開,大軍交給信陵軍指揮,然後殺向邯鄲。
晉鄙非常懷疑這套說辭,畢竟魏王前不久還讓他慢吞吞拖延時間,怎麼突然就改了。
兩邊爭執之間,怕被暴露的信陵君一不做二不休殺了晉鄙,帶著大軍連夜趕赴邯鄲抗秦去了。
恰巧此時楚國春申君的援軍也趕到了,兩相夾擊,再加上不打贏就得亡國的趙國,三個打一個,終於成功擊退秦國解救趙國。
竊符救趙的計劃成功實現,信陵君獲得趙國上下的舉國愛戴,趙王甚至備好酒肉親去郊外迎接他,又送了趙國的五座城池給信陵君,稱他為天下至賢的賢公子。
一時間,信陵君可謂是風光無限。
當然,有人爽了,有人就不爽,比如說被弟弟和小妾聯手背叛偷兵符的魏王。
偷竊兵符、私殺大將,哪件不是死罪?
信陵軍心裡也很清楚這點,為了防止魏王兄長對自己動手,所以從八年前開始,他就一直客居趙國,再也沒回過魏國。
第二天天一亮,近百輛馬車便已經收拾完畢,整齊地停在逆旅外面,佔據了一整條長街。
身著精鐵重甲的魏武卒十人一組,手持武器圍在馬車旁,腰間長劍閃出冰冷的寒光,行動間整齊劃一、井然有序,連腳步聲都幾乎一致。
旌旗獵獵,迎風招展。
此等氣派,一看便知是公侯貴族出行,引得兩邊麻衣庶人紛紛躲藏,以免冒犯貴人,又忍不住探頭探腦的偷窺。
昨夜下了場微雨,逆旅外的泥地臟污有灰塵。
衡於寺人眼疾手快,立刻帶著婢女在逆旅門口至馬車前的那一段路鋪了幾匹乾淨的細麻布,好不至於讓那些翻滾的泥灰髒了龍陽君履鞋。
緊接著衡於寺人走到龍陽君身邊,彎腰恭敬地伸出一隻手來,「君上,請。」
龍陽君淺淺皺眉,並沒有因為這等殷勤而心悅,反而對他說道「不過是些許泥灰罷了,以後不必如此。」
本欲討好龍陽君的衡於寺人臉色一僵,隨後陪笑道錯,暗恨自己討好錯了地方。
龍陽君與蓋聶許久未見,便坐到了同一輛馬車上談天說地,連帶著明夷也與他們坐同一輛馬車。
踩著可摺疊的青銅台階上馬車時,明夷注意到了居中的那輛馬車是由五匹毫無瑕疵的駿馬在前面駕駛,忍不住眨了下眼睛。
周禮規定天子六駕,諸侯四駕。
不過從春秋開始便禮崩樂壞,諸侯都不把這個規定當成回事,違令者數不勝數,個個使用天子六駕。
而如今龍陽君在魏國大庭廣眾下,公然使用比天子六駕少一架的五架,這種行為恐怕連魏王弟弟安陵君也不敢做,魏國卻無人置喙半句,連魏王身邊的寺人都視若無睹。
由此可見龍陽君有多受魏王信愛。
馬車緩緩行駛起來,明夷從馬車窗口探出腦袋,觀察周圍的魏武卒。
那些魏武卒哪怕是在前進過程中,也不斷騎著馬在馬車周圍巡邏保護,他們的行動似乎按照某種特殊規律,隨時保持相似的距離可以互相支援,彼此間配合默契,動作整齊劃一。
看著他們連發出的腳步聲都幾乎一樣的步伐,明夷在心裡和那次見到的秦國士兵相互比較,發現這些魏武卒超過秦兵太多了,不由得心中疑惑。
「魏武卒軍訓嚴明若斯,何以不敵秦軍?」明夷問道。
「這些不是魏武卒,而是魏武精卒。」龍陽君隨手翻開一卷竹簡,一邊低頭看一邊答道「當初信陵君竊符救趙后,陛下便從幾萬魏武卒中又挑出三千人加以訓練,始成金英,用來守衛王宮安全,除了陛下外,誰也無法調動,哪怕持有兵符也不行。」
說著,龍陽君俊美清貴的容顏上露出几絲無奈,「若我魏武卒都是現在馬車外之模樣,那我魏國早已像文侯時一樣開創霸業,何至於被暴秦欺辱。」
魏文侯、魏武侯是魏國建立以來國力最為輝煌的時刻,時至今日,還被魏國人津津樂道。
提起秦國,六國都是滿肚子的怨氣。
馬車上一天到晚趕路,相當無聊,蓋聶沒過多久便昏昏欲睡的趴在一邊。
見他這樣百無聊賴,龍陽君說道「我之前得到了湛盧劍,師兄可要一觀?」
湛盧劍!
傾城量金,珠玉竭河不可得的湛盧劍!
幾百年前,天下第一鑄劍師歐治子鑄造的湛盧劍!
原本昏昏欲睡的蓋聶頓時彈跳起來,精神百倍的盯著龍陽君說道「在何處?速給我一觀。」
就連趴在車窗另一邊的明夷,都興緻勃勃的湊過來了。
龍陽君二話沒說,解下了自己的腰間配劍遞給蓋聶。
他也是劍客,這種絕世名劍自然會隨身攜帶。
那劍外表用鯊魚皮的劍鞘裹著,劍柄上還纏繞著絲綢,被包的嚴嚴實實,看起來毫無異常。
蓋聶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解開絲綢和拔出長劍,露出這把名劍的本來面目。
湛盧劍通體漆黑,不似尋常寶劍般銀光閃閃,在陽光的照耀下也不會有半絲反光,整把劍都如同漆黑岩石般沉默,帶著夜色深處的冷冷寒意。
蓋聶將劍鋒向上擺放,然後拔起一根頭髮向劍鋒扔去,那頭髮輕而漂浮,如同柳絮般浮動,可落在劍鋒上,卻傾刻間一分為二。
「好劍!」蓋聶由衷讚歎道,恨不得現在就跳下馬車,找個無人之地,好好試一下這絕世名劍的鋒利之處。
龍陽君對明夷說道「明夷,將你的那把「繁陽之金」給我一觀。」
明夷將劍給了龍陽君,好奇道「這把劍可有來歷?」
「「繁陽之金」是趙國徐夫人的作品,亦是一把難得的寶劍了。」龍陽君將寶劍放在膝蓋上擦拭,惋惜道「徐夫人是當代鑄劍大師,可所鑄之劍依舊無法與歐治子大師較量,不知這世上再過多少年,才能再出一個如歐治子一般的人物。」
「我這些年遊走各國,一直想找到一把歐治子大師的劍,沒想到卻被你先得到了。」蓋聶說著期盼的看向龍陽君,「師弟……」
剛說出兩個字,龍陽君斬金截鐵的說道「休想!」
「我願用……」蓋聶說道。
「休想!」
「你我同門多年……」
「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