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6
等他們回到梁見空的住處時, 已經是第三天的清晨。梁見空並沒有多問許輕言接受什麼審訊,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許輕言心中門清。而王玦被捕, 事情已被定調, 至於後面會不會生變,也很難說, 王家不會捨棄大小姐, 李家不會放過王家。
眼下,他只擔心她的身體扛不住。
「能自己洗澡嗎?」
「不能。」許輕言認真地看著他, 「你幫我?」
「……」梁見空蹲在她面前, 「故意的吧。」
許輕言點點頭。
梁見空真的要被她打敗了:「要麼我在外面等你?你慢點洗, 左手別碰到水。」
「我是醫生,我比你清楚。」
「是的,許醫生大人。」他掐了掐她的臉蛋,許輕言愣了下, 被這突如其來的親昵, 心中一片柔軟。
梁見空又指著地上的筐說, 「乾淨的衣服就在這裡, 拿不到叫我。」
因為手臂的關係,她洗得很慢,等把身上都洗乾淨后, 她才走出浴室。她一邊擦著頭,斜眼看去,梁見空坐在沙發上, 獃獃地看著地面。
「梁見空?」
梁見空像是大夢初醒:「洗好了?」
她坐到梳妝台前,梁見空走到她身後自然地接過毛巾替她擦拭起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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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 靜默無言。
「小槐有跟你說什麼嗎?」
他一直在思考,為什麼許輕言會突然當場告白,他是梁見空,在她的腦海里應該是害死沈月初的人,哪怕是為了氣王玦,她也不會做這麼喪失理智的事。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她已經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可短短的一個晚上,是什麼讓她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梁見空現在只能想到是李槐告訴了許輕言。
許輕言側過頭,他正好束起一縷頭髮,拉扯之中弄痛了她,梁見空忙鬆開手:「抱歉,我走神了。」
「沒什麼,你剛才問我小槐有說什麼是嗎?」許輕言轉過身子面朝他,很平靜地說,「沒有。」
梁見空稍微拉開點二人的距離,再次蹲在她身前,牽起她的右手,握在手心裡捏了捏,把她的神思拉回來。
「怎麼了?你有話跟我說嗎?」
她等待著,他捏著她的手,掌心乾燥溫暖,她回握住他,十指交叉。
梁見空牽起她的手,放在唇邊摩挲著,她的臉立刻又燒了起來,手還在他唇邊,她不敢動。
他暗啞著嗓子,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等待著,她靜靜地坐在那,沒有馬上回答,她心中明白他這個問題的含義,可如果他不願意在她面前摘下面具,如果她的揭穿可能讓他付出的一切,包括他所謂的死付諸東流,她便會止步於此,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須臾,她清冷的聲音響起:「梁見空。」
「所以,你還是願意跟我在一起?」
「是。」
「你變了。」
「哪裡變了?」
「變傻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
「不然怎麼會喜歡上我。」
許輕言一副認命的樣子:「傻就傻吧。」
梁見空眼神深邃,眼底的愛欲漸濃,他凝視著她,像是要把她這一刻的模樣刻在心裡:「謝謝。這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一天。」
「可我希望你以後每一天都能感覺到幸福。」
梁見空很想說,我不敢奢望,現在就足夠了,但看到她一臉期許的表情,他又親了親她的手。
許輕言笑著說:「生日快樂。」
他卻意外地平靜:「你知道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許輕言心跳在胸腔內不斷加速,掌心泛起潮意。
「你本來打算送我什麼生日禮物?」
「我練了首曲子。」
梁見空錯愕:「你練了首曲子?你不是不彈琴了嗎?」
許輕言不說話,淡笑著看著他,臉上有點不自然的紅。
他轉念一想,突然反應過來,兀自低頭笑了起來:「跟我來。」
許輕言不解:「去哪?」
她跟著他走到二樓盡頭,許輕言記得這裡是有一個房間,但那裡一直是鎖著的。
梁見空在這扇門前停下腳步,許輕言察覺到他握著她的手略微用力。
他拿出鑰匙,打開門,跨入門的一刻,他輕輕放開她的手,直接走了進去。許輕言茫然地面對屋內的黑暗,想著去摸索電源開關。
「別開燈。」
他的聲音傳來,黑暗中,她的五感變得敏銳,聽出了他些許的緊張。可她還未反應過來,忽然清揚的鋼琴聲響起。
假如愛有天意,在他的指尖下,溫柔又悲傷。他彈得很好,應該是專門練過。
一曲漸逝,屋內似乎還迴響著假如愛有天意溫柔又傷感的曲調。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擺,空氣中浮動的塵埃也隨之靜止。
她的手指稍一用力,燈光亮起。
他已經起身,靠在鋼琴旁,微微低著頭,像是在醞釀什麼,又像是等待什麼,更像是害怕什麼。
許輕言已然忘了身處何處,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架她鍾愛的施坦威。然後,她眼裡只有這個靠著鋼琴,不願抬頭看她的男人。
下一刻,他摘下了隱形眼鏡,靜靜抬頭,漆黑的瞳孔已然變成了漂亮的棕色。
這張臉不是她熟悉的臉,但她知道,這就是她心裡的人。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有些不敢確定,直到剛才她還一直勸誡自己要忍耐。可是,當他就這樣沖她有點小緊張的微笑,她的心快要被思念的潮水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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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是月初嗎?」
她小小地朝前邁了一步,第一聲的時候聲音幾乎輕到聽不出,她輕聲呼喚這個名字,嗓子發緊,縱使心中再確定,她依然恐懼得不到回應。
他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隨即又放鬆下來。
梁見空動了動嘴唇,第一次覺得說話如此費力:「這麼爛的梗還是我來吧,趙前說我沒什麼天賦,就這一首我差不多練了一年。」他停了下,輕咳一聲,「對不起,剛才還好好的,也不知怎麼了,突然覺得不知道怎麼用這張臉面對你……老實說,我是不是,沒以前帥了?」
他故意摸摸臉,想開個玩笑緩解下氣氛。
還未說完,就被她抱住。
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氣,踮起腳,緊緊摟住他的脖頸,身體因為過於激動而顫慄。
「月初。」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能激動到這個地步,他沒有否認!
他在第一時間回抱住她。
「許公主,小心你的手臂啊……」
耳畔輕輕響起一聲回憶里的呼喚。
許輕言已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她這才發現,自己竟已淚流滿面。
她的眼淚為一個人干,為一個人流。
他在她耳邊嘆息:「我不知道,原來你這麼想我。」
許輕言腦中的弦在緊繃了十年後,終於斷裂,她緊緊咬著嘴唇,口中蔓延出一絲血腥氣。
她經歷了太多,內心劇烈的起伏,讓她疲憊不堪,多少次她想流淚卻流不出,只有這一刻,她的隱忍、恐懼、委屈、期待、興奮……所有的情感得以爆發。
終究,公主在她的騎士懷裡,放聲大哭。
沈月初感受到懷中人身體不可抑制的發抖,很是自責,手段、詭計、演戲……這些虛偽是他這麼多年來不知不覺練就而成的本事,是罩在他身上保他安全的黑色鎧甲,但也正是這身鎧甲,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甚至傷害了他最重要的人。
陰暗是潑在他心上一層有一層的狗血,凝結成黝黑色的硬殼,看多了現實的殘酷,看透了世態的炎涼,他的心早已不生波瀾。
但在她出現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不受控制地悸動。她在他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做夢,縱使只是她的背影,她輕輕飄來的一個眼神,都讓他心緒難寧,歡喜不已,暗戀情深,卻又不得不剋制到底。
她並不知曉,當他醒來,被告知將他從死神鐮刀下救下的人是她,他的心臟因過於激動而陣陣發痛。
命運多麼殘酷,讓他面目全非地出現在她面前,接受她陌生的目光;命運又是那麼可愛,有生之年,還能讓他光明正大地看到她。
她不會知道,當她說:「我用了十年才弄明白,原來我並不喜歡他……我愛他。」
那一瞬間,他有多麼欣喜若狂。
而當她一身是血出現,背負傷痛,向所有人強勢宣告「梁見空是我的,誰都別想搶走。」
許輕言曾說過,她要是告白,會明明白白說出來。
她說到做到,公主的告白,無人能及。
他所遭受的所有苦痛,都在這一刻,獲得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