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5
許輕言像是受了驚, 倏然睜大了眼睛,腦中全是震驚后嗡鳴聲,她看著他俯下身, 抵上她的額頭, 四目相對, 兩人都能感受到對方急促又灼熱的呼吸,有什麼即將破土而出。
他卻直起身:「走吧, 你的手臂不能耽擱。」
後面的何冠:……你們當我不存在是吧!
許輕言心跳的節奏還沒恢復正常, 他的話就好像聖誕禮物的盒子,可誰知打開盒子……裡頭還有一個盒子。但她心裡知道, 這不是個最好的時機, 何冠就在他們身後, 所以,梁見空的這句話是在暗示她什麼,想要給她一份心安嗎?
宴會廳里的人還在那僵持,梁見空沒帶許輕言過去, 兩人直接要去醫院, 何冠連忙給曹勁去了電話, 曹勁立馬帶人跟了出去。
「曹隊!」王玦忍不住叫住他, 他要是走了,李桐分分鐘能撕了她。
「怎麼,你也想跟我回去?」曹勁看出來王玦的一絲慌張, 也是奇了怪,這個向來眼高於頂,手腕毒辣的女人, 也會有害怕的時候。
王玦這一晚上受足了氣,她的自尊被許輕言碾成了渣, 多年來的愛戀得不到回應,還要被人欺辱,好啊,大不了大家魚死網破。
「有人拿槍威脅我,誣陷我蓄意謀殺李槐,你不帶我回去協助調查嗎?」
許輕言看了骨科,左手臂關節處已經紅腫得很厲害,拍了片子,輕微骨裂,醫生在給她上夾板的時候,梁見空站在走廊上,一人默默地望著夜空,他的視線沒有焦距,漫無目的似的。
許輕言再次出現在他生命里的那一天起,他就明白,這一刻遲早會到來。也是從再次見到她的那一天起,他生活在深深的矛盾和焦慮當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知道把她放在身邊是下下策,可他還是這麼做了。李槐說得對,她的出現猶如一道閃電,劈開了他黑暗的夜空,他的目光就再也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是他埋藏在心底最無法見光的自私和貪婪作祟,渴望她在身邊的每一分鐘帶來的美好。
他能在所有人面前偽裝得天衣無縫,卻無法在她面前泰然處之,他的每一個毛孔無時無刻不在叫囂:不要用那樣仇恨的目光看著我。
我是……月初啊。
程然怎麼誤導她,他都沒不曾正面辯駁,他就像是美女與野獸故事中的那個野獸,滿是自卑和驕傲,甚至算得上是一種扭曲的任性,她那麼聰明,怎麼可以被人蒙蔽雙眼。
可他忘了,是他自己把一切部署得那麼完美,從外貌到性格,在她眼裡,他就是個完美的陌生人,還是一個「殺人兇手」。
可她的公主,終究是認出了他。
他既高興又恐懼,恐怕沒有人能夠體會他此刻矛盾的心情。
他知道,許輕言聽懂了他那句暗示。既然她願意回到他身邊,在所有人面前承認她的感情,在曹勁面前毫不遮掩,而她最大的願望,不過是個沈月初,他願意冒著所有的風險,只還給她一個沈月初。
他也知道,以後的每一步,都要在刀口上舔血了。
兩個人從急症室出來,曹勁就站在門口,他的臉因為常年風吹日晒,早就不白,這時候臉色更是沉得發黑,整個一包公。
許輕言倒是挺平靜,對面是曹勁,她再熟悉不過的曹大頭,可正因為是曹勁,她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月初既然這麼多年都以梁見空的身份跟曹勁交鋒,便是他不想讓曹勁認出來。
許輕言:「現在就走嗎?」
曹勁深深看了梁見空一眼,他只是看著許輕言,似乎在看她的傷勢處理是否妥當。曹勁對梁見空這個人一直摸不透,就連他的個性到底如何,他也吃不準,這個男人城府很深,但曹勁可以肯定的是,沒有人見過他這樣的神情。
好像,全世界就在眼前。
覺察到曹勁的視線,他也不過是淡淡回以一瞥。
「你跟我的車走。」
「好。」
幾個人走出醫院大門,一個個都沉默得要命,曹勁渾身不舒坦,恨不得找個沙包發泄一頓。
梁見空低聲安慰道:「我很快會接你出來。身體受不住要說,曹勁不會為難你。」
許輕言知道他不想她被帶走,但形勢上,曹勁那邊是不會妥協,她不想兩個「兄弟」為她起爭執。
「我知道,你放心吧。」
曹勁冷眼看著還膩在一起的兩人,直到他看到梁見空輕輕在許輕言的額角吻了下,許輕言竟然溫順地接受了,他直接炸了:「梁見空,有完沒完?」
許輕言默默鬆開梁見空的手,朝曹勁走去:「出發吧。」
曹勁黑著臉,從來沒覺得許輕言這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這麼可恨。
車裡只有曹勁和許輕言,何冠被趕到另一輛車上。曹勁的車,許輕言不是第一次坐,車裡的煙味很重,每次曹勁載她,都要通風好長時間,誰叫許公主不喜歡煙味呢。
但她今天卻是第一次坐在後座,沒有坐在他邊上。他把駕駛座和副駕駛座的車窗打開,冷風倒灌進來。
許輕言知道曹勁心中的風暴已經越釀越大,她不去催,就等著。
曹勁克制著自己,壓低了聲音:「許輕言。」
「嗯。」
「你跟他在一起了?」
他顯然是明知故問,可就是不信,偏偏還是想從她口中得到證實。
「嗯。」
「許輕言!你他媽瘋了嗎,你知道他是誰嗎!」車子剛好停下,曹勁的怒吼震得外頭路過的行人都莫名地朝他們看,而許輕言坐在後面,紋絲不動。
「我知道。」
曹勁從後視鏡里看著許輕言淡漠的表情,心頭的火越來越烈:「他是害死月初的人,他把程然整得差點翻不了身,他把李家捏在手心裡。許輕言,你是不是神智不正常了,你跟他在一起,就是背叛了月初!」
提到沈月初,許輕言的神情微動,她知道曹勁生氣,但她也沒辦法跟他說明真相,只好忍著氣,說:「你覺得我背叛了月初?可你怎麼知道,梁見空就是害死沈月初的人?」
「還用說?這個事,我早就查過,我盯著梁見空不是一年兩年了,你知道他的外號嗎?萬年大佛,知道什麼意思嘛,就是誰都逃不出他的五指山。這樣一個人,你玩得起嗎?」
許輕言沒有被曹勁挑起情緒:「我沒玩。」
曹勁一愣,同時心裡頭的火被一桶冰水澆了個透:「什麼意思,你還打算跟他天長地久?」
許輕言疲憊地閉上眼,這一晚她經歷了太多,實在累到無力多言。
「許輕言?」
「我有權保持沉默吧。」
「……我不是以警察的身份跟你說話。」
「那你不是更應該祝福我?」
曹勁:「……」
他真是忘了,許輕言嘴巴厲害起來,沈月初都得甘拜下風。
眼看就要到局裡,馬上就沒有兩人單獨說話的機會,曹勁忍不住問道:「程然,你也認識?」
「認識。」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以為他是月初,激動得想跟你說。後來經過了好長時間,才確信他不是。我其實最怕的,是你遇見他。」
「他不是月初,很好分辨。」
曹勁看向後視鏡里的許輕言,她也正看著他,車裡光線很暗,他只能隱隱看到她的瞳孔中的微光,以及聽到她清晰冷淡的聲音:「沈月初從來不會利用我。」
許輕言由曹勁親自審問,這個時候已經是凌晨1點了。
可接下來的情況,遠遠超出他的預期,王玦那邊先行審訊完了,直接爆出一起命案,兩條人命,其中一條還是李槐,李家的小少爺。
曹勁的大頭有點大了,難怪李桐板著一張死人臉,王玦恨不得往警車裡鑽,還有……許輕言一身的血。
「今晚19點30到24點,你都在哪裡?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
許輕言簡明扼要,說重點:「19點30分之前在家,19點30分之後在死者之一的車上,我不認識他,以為是來接我的司機,但途中他打算謀害我,我跳車逃了出來,正好李槐給我來了電話,他趕到現場,他為了救我,兩個人搏鬥起來,雨天,事情發生得太快,我聽到兩聲槍響,然後兩個人先後喪命。大概是22點之後就到了李家會所,之後去了醫院,現在在警局。」
她說得簡單,但曹勁聽得心驚肉跳。
她的表情在這番陳述里沒有任何變化,直到說到兩個人先後喪命的時候,她的聲音有一絲顫動。
曹勁聯想到剛才她那一身浴血的模樣,再看到她現在波瀾不驚的樣子,突然胸口悶到不行。許輕言從來不是個會撒嬌的女人,以前讀書的時候哪怕吃了暗虧,她要麼隱忍,要麼爆發,但從不會哭哭啼啼示弱。
因為這種個性,他總覺得她活得太辛苦,公主的孤高和獨立,他以前以為只有沈月初能讓她開懷,但現在,出現一個梁見空。
所以,曹勁已經猜想到,他抵達之前,裡面應該已經爆發了一場爭鬥,許輕言不像是吃虧的一方。
「你說那人想要謀害你,為什麼?」
許輕言挑眉:「你問我?」
曹勁:「……」
「我的手機里有錄音,王玦想要害我。至於為什麼,你去問她更清楚。最後一點,我要說明,李槐沒有蓄意殺人,他是為了救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王玦指使。」
提到李槐,許輕言的情緒少有的激動起來。
曹勁有點理解,許輕言看著是個很冷淡的人,但她對朋友的感情比任何人都真摯。
「李家,是不是對王家有什麼報復的打算?」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該說的都說了,能提供的證據也提供了,我希望你能還我一個公道。」
許輕言說得應該都是實話,手機里的錄音他也聽了,聽完后,他陷入長久的沉默,他記憶里那個淡到他不主動去關心,就彷彿要淡出人世間的許輕言,竟然還有這樣強勢冷靜的一面,也是,能在那麼多大佬面前不怯場,能站在梁見空身邊,能讓梁見空主動低頭……
可想到這,曹勁一個沒忍住掐滅了煙頭,許公主真不愧是許公主,當年沈月初為了追她搞得全校皆知,現在她連萬年大佛都搞定了,還有什麼是她辦不到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曹勁知道他不該偏激,輕言和他相識這麼多年,她是個什麼樣的好女孩,他知道,可他還是忍不住為月初抱不平,許輕言可以看上任何人,但就是不能看上樑見空!哦,程然也不行!
這個案子並不難查,線索和證據收集都有方向。然而,曹勁就是不想放過許輕言。一想到她出去后就要跟那個梁見空走,他就完全忍不了。
許輕言以為審訊差不多結束了,精神微微鬆懈下來,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副手銬已經戴在了她手上。
或是今晚經歷了太多,再也沒什麼能刺激到她了,許輕言神情出奇的平靜:「曹隊,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還是懷疑你和木子社之前幾起事件有關,麻煩你配合調查。」
「曹勁。」
曹勁彎下腰,勾了勾唇角,眼裡卻沒有任何笑意,壓低聲音說:「許輕言,你要是不答應跟梁見空一刀兩斷,就別想從這裡出去。」
許輕言倒不是很怕:「曹大頭,我沒犯事,你沒這個權利吧?」
「有沒有,我們試試。」
王玦和許輕言都被扣留了,王玦是意料之中的事,可許輕言也被留下了,這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這兩天,她幾乎沒睡覺,而曹勁也一個勁地逼著她把認識梁見空的始末交代得清清楚楚,許輕言知道他心裡很急,但她什麼都不能說。
「好,那我來問。還是說說你為什麼要加入木子社,你怎麼認識梁見空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許輕言是一個看著平平淡淡,骨子裡卻很強硬的人,想從她嘴巴里問出東西,確實不容易,之前他也讓何冠來問過,束手無策。
但他相信自己是不一樣的。
曹勁稍稍前傾,握緊拳頭,既然硬的不行,就軟的來,他耐心地對許輕言說:「輕言,你可以跟我說實話的,其實他在利用你對不對,你是被逼的?不用害怕,如果他威脅你,我也能保護你,還有你的家人。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他身邊?」
尷尬的沉默,曹勁正要繼續曉之以理的時候,許輕言忽然低聲開口:「我只是恰好出現在那裡。」
這句話她已經說了不下十遍,她不嫌煩,他們聽得都煩透了。
然後,她又說了句:「恰好跟他告了白,恰好我們剛在一起,就被你撞見了。」
告白,在一起,這幾個字簡直讓曹勁暴跳如雷,曹勁吸了口氣,看著她毫無波瀾的面,問:「你覺得這種巧合我會信嗎?那裡有什麼,你一定知道的,不然以你的個性,你不會去。你是不是,在暗中調查月初的事?所以,才不顧危險接近梁見空?」
許輕言怔了下,曹勁的直覺一直很敏銳,她很快重新低下頭。
曹勁又把梁見空這一年來操控的幾個事件都拿出來說了一遍,一個個要核對許輕言當時的狀態,她在哪,和誰在一起,做了什麼。
許輕言像是要把杯子看穿,就是一言不發。
曹勁忍不住道:「輕言,你不需要這麼做。你只要把你現在知道的都告訴我。如果你繼續不說實話,那麼你現在所做的不僅葬送了自己,還妨礙司法公正。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就是他們那群敗類把月初拖下了水,要是沒有他們,月初不會這麼早離開我們,你和我一樣都痛恨他們,不是嗎?」
許輕言還是沒多大反應,曹勁是真的心疼她這個樣子:「不要自己犯傻,交給我來。」
許輕言慢慢掀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瞳仁中印出曹勁英俊的臉:「你很了解我嗎?」
曹勁覺得這個問題根本沒必要問:「我們認識很多年了。」
許輕言默默點頭:「我認識你十五年。」
曹勁盯著她的面龐,想從上面找到十五年的情誼,但她的冷淡令他的心不住地往下沉:「所以,你不是被逼的?你要玩真的?許輕言,你認識他才多久,你要包庇他嗎?」
許輕言兀自笑了笑,身體微微後仰:「曹勁,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也不要再問我了,你要是覺得我也參與了什麼,要麼拿出證據,把事情算在我頭上,我也無話可說。」
「你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你和他們不同。」曹勁不免有些煩躁,「你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誰知道呢。」
她竟是無所謂地笑了笑,曹勁有些晃神:「我沒想到你已經陷得那麼深了,什麼時候開始的。那次吃飯的時候,你已經認識他了對嗎,你還騙我說你們只見過一次。」
「不用再多說了,曹大頭,你既然很了解我,就應該知道,我不願多說的,一個字都不會說。」許輕言迴避了他的問題,隨後再次陷入沉默,把玩起手裡的杯子。
「許輕言。」曹勁心頭一陣翻湧,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觸感冰涼,令他為之一愣,「你根本不是走這條道的女人,他就是一個漩渦,你跟著他只會越陷越深,現在還來得及,我可以幫你掙脫出來。難道你真的……喜歡他?」
許輕言淡淡地望著他的手,眼神有一瞬間的複雜,但很快清明。她掙脫開來,抬頭,薄唇微動:「許輕言不是以前那個許輕言了。」
這句話彷彿擲地有聲,砸出金屬般強硬的感覺。她的這句話也彷彿鑿穿曹勁的腦門,讓他深感震驚以至於一時間無法言語。
而後,梁見空來保她了。
何冠說她還真有點二夫人的架勢,被曹勁狠狠罵了兩句。
曹勁陰沉沉地看著外頭那輛黑色轎車,在他看到車子的同時,梁見空似乎也看到了他,立刻走了過來。
曹勁眯起眼,猛地吸了口煙,沖著空中噴出一道白霧。
沒想到他竟然真的在等許輕言。
「你一直在這等著?膽子夠大啊。」
「多謝曹隊的關照。」
梁見空不跟他廢話,走過去牽起許輕言的手。
「等一下。」曹勁擋住他的去路,梁見空坦然地看著他,「你知道我和她認識嗎?」
他這話問出來是給許輕言聽的。
「知道。」
「哼。」曹勁嘲諷道,「那你現在是什麼意思,拿她威脅我?」
「不敢,也不會。」
「我能信你?」
「曹隊,我知道你對我偏見很深……」
「哼。」曹勁一個勁地冷笑。
梁見空沒有在意,繼續道:「我這人沒什麼本事,但護著自己的女人,還是有這個能力的。」
曹勁簡直要把嘲笑兩個字砸在梁見空臉上,梁見空淡然地看著他氣極的模樣,他是真的一點不在意,他怎麼會在意自己的好兄弟的嘲諷呢?
曹勁一口煙直接噴在梁見空臉上:「她今晚差點死了,你他媽說你有這個能力?」
梁見空被點了死穴一般。
曹勁爽快極了,因為眼前這個好像無所不能的梁二爺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他覺得自己戳中了他的要害,死命地說:「最好你不是故意的,要是你利用她做點什麼……」
「夠了。」
許輕言無法看著曹勁對著沈月初說出一句句捅心窩子的話,哪怕她知道曹勁現在什麼都不知道,他只是站在保護她的立場,可她就是聽不下去,要是哪天曹勁知道站在自己面前被自己噴的人是沈月初,他一定會後悔到死。
就像她一樣,過去質問、懷疑、咒罵梁見空得越多,現在就越後悔。
「曹勁,我很累了,讓我回去吧。」
曹勁顧及許輕言的身體,嘴角抽了抽,壓下火氣,站到了一邊。
梁見空卻在臨走前突然轉過身,對曹勁說:「我和你一樣,都希望她永遠乾淨,一生平安,今晚是我的錯,不會有下次。」
曹勁頓了頓,他第一次見到梁見空跟他這麼正經說話,就像是起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