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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今生(五)

  夏日蘆葦蕩。


  雲雀斜飛的翅膀滑過水麵,濺起幾滴小水珠,落到了碧綠草尖上。


  魔尊寂懶懶倚在槐花樹下,信手扯下一片葉子,放在唇邊,悠長美妙的韻律從指尖飛揚而出。


  有人在蘆葦蕩旁輕舞。


  裙袂飛舞下,草尖的水珠飛散成朦朧的白霧。


  有人說天佑玄女秉承軒轅族人的特性,自幼斷情絕愛,別說動情,就連笑也不會留幾分,是以眾仙看到她時無一不冷霜著臉,十尺之內難以接近半分;


  有人說軒轅山曆任玄女都殘酷苛刻得厲害,硬生生把一個弱女子磨練成帶兵打仗的女戰士。女子的柔情,女子嬌美,在玄女身上根本就看不到;

  也有人說,曆任玄女不能嫁人,族規是一方麵,另一方麵還在於她們實在是太過強大,六界之中沒人能夠駕馭得了這樣的女子……


  有關天佑玄女的傳說各式各樣,卻從來沒有誰敢將天佑玄女跟魔尊扯到一起。盡管私底下難免會有流言蜚語,卻沒人敢真的把這些拿到台麵兒上說。


  出於對玄女的敬畏,出於對**的信仰。


  還有一方麵,是因為寂。


  寂將她保護得太好太好。


  他是那樣一個謹慎之人,除了有次在人間與玄司雨的偶遇,十七年間,魔界沒人知道他們的魔尊去了哪裏,跟誰在一起。


  沒人知道,舞刀弄劍的女戰士也會跳舞。


  舞姿輕盈,妙曼婀娜。


  這一舞,傾盡天下。


  暗紅的光芒從寂的眼底滑過,他看著婀娜多姿的人兒在他麵前輕舞,或許這是她畢生第一支舞。


  視線投向遠方,悠長明媚的夏日長空。


  槐花葉子在修長的指尖輕轉。


  “終有一日,我會讓你受萬人朝拜。”


  風起,吹起他狂妄的發絲,吹不走他唇邊浮現的狠厲。


  “我會讓我們的孩兒住在這六界最顯赫的地方,我會為你們打造一座最華貴的府邸!”


  暗紅的瞳孔,海浪翻滾。


  “寂。”


  舞畢,蓧緩步走到寂麵前。


  “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她溫柔地凝視他,語氣裏有濃濃的柔情。


  當一個堅韌的女子卸下她所有的偽裝,你會發現她比這世上任何一人都要溫柔似水。


  “你說。”


  寂嘴角清揚,手指劃過她如槐花般柔嫩的臉頰。


  蓧喉嚨緊了緊。


  “但我所有,都將給你。哪怕是我沒有的,也必定會為你奪來!”


  血色紅袍飛揚跋扈。


  “如果,是讓你舍棄呢?”


  蓧眼簾低垂,掩住自己的表情。


  寂一愣。


  “如果……我請你舍棄魔尊之位呢……”


  頓了一瞬,蓧抬眼,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是從未有過的堅忍與倔強。


  “為什麽?”


  血色長袍在風中低吼。


  “你不明白嗎?”蓧的眼中有隱忍的淚水,這麽多年,寂從未叫她哭過。


  她是那般孤傲的女子,寧可自己把腸子悔青了,麵上也還是裝著不屑一顧的樣子,在她麵前,連他也要低頭。


  或許情之一字,愈深便付出得愈多,愈深便傷害得愈大。


  “孩子呢?我們的孩子怎麽辦?”


  她是那般傲人的女子,縱使心裏千百回柔腸寸斷,她也不屑把軟弱的一麵流露出來,誠然是今日,她也不會哭。


  “如果我們的孩子出生,是隨我千年深修,還是隨你位襲魔君?”


  寂輕蔑大笑,千萬縷發絲在風中狂舞。


  “為什麽要顧及這些?我們孩子,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蓧盯著他。


  “我是天佑玄女。”


  “那我就不讓你當玄女!”


  寂用力箍住她的手腕,霸道到不肯有一絲讓步,血袍張開,他的瞳孔冰冷駭人。


  “這勞什子誰愛當誰當!你是我的!”


  蓧冷聲,“你以為這天下盡是你一人的麽?!”


  暗紅的光芒從他狠厲的雙眸中迸出!

  “這天下,為何不能是我的?”


  “我是天佑玄女,師父命我守衛天下蒼生,我會阻止你!”


  她盯著他,那樣深而冷的盯著他。仿佛她已不再是他深愛的她。


  寂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仰頭大笑,狂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他狂妄的發絲怒吼著跟風撕咬在一起,連樹枝都在隱隱發顫!

  蒼穹之下,蘆葦蕩邊,那樣一個血袍男子,狂妄得連天也不放在眼裏。


  “你會嗎?”


  低下頭,他的手輕輕滑過她臉上細膩的肌膚,溫柔得不像他。


  如果那時候她在看他的眼睛,如果那時候他懂得她的表情。


  她會發現,他在說出那句話的一瞬,眼中有晶瑩的懇求;


  他會發現,她在問出那句話的刹那,未說出口的不舍。


  情深緣淺,也非如此。


  “會。”


  槐花從樹上輕盈地墜落下來,河水打濕了雲雀的尾巴。


  蘆葦在河邊輕蕩。


  世界沒有因此而靜止。


  一切仍是在井然有序地進行著。


  它們不知道,它們什麽也不知道……


  寂有那麽一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在懷疑這個麵前的她究竟是不是真的。


  可是,他的傲氣,他身為魔尊的威儀,讓他無法在一再的讓步之後,再問出讓她重複一遍的話。


  這個時候,他所有的話語所有的力量,在她麵前,都是那麽地蒼白無力。


  “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的聲音簡直比雪山還要冰。


  “我希望,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麵了。”


  裙裾拂過飄蕩的蘆葦,滑過碧綠的草尖,消失不見。


  那一日,槐花樹枯,蘆葦蕩幹,周邊所有的雲雀都死了。


  ……


  …………


  軒轅山本來是最適合的藏身之所,山外有曆任玄女留下的層層仙障,就是寂本人來,沒個三天三夜也不能闖入。更何況,軒轅山世世代代守衛仙界,仙界中人也不會置之不理,若是有人強行闖山,不必她說,定會有人前來阻擋。


  隻是,蓧的日子卻總不得安生。


  日日都有天宮使者送來求助信函,她在山中行走時,總能瞥見一抹血色衣袍,待要真正去尋時,卻根本杳無蹤跡。


  天宮的信函,一次兩次她還可以借口推脫,多了,就把師父師尊萬年招牌給砸了。


  她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能在軒轅山再藏下去。


  招來雲鴿,書信一封,又附了個軒轅世代相傳用以防身的小法器。她讓雲鴿把這些送到汜葉旻手上,離開軒轅山,一去,又是十三年。


  這十三年,寂滿天下地找她,甚至還派出魔族三將的一支軍隊,領頭的正是九陰。


  十三年,她終於讓寂知道了什麽是遍尋不得。


  她讓這個蔑視天地的男子日日被相思之苦所炙烤。


  ……


  …………


  蓧去了妖界。


  這個唯一與神魔二族界限清楚的地方。


  他們既有著特立獨行的生存之道,就也有一定的防衛之術。


  寂派出的人找不到她,甚至汜葉旻親自來尋,也被妖靈擋下。


  蓧在這裏生下了羽千夜。


  懷胎十三載,她生下他的時候差點一口氣岔了死過去,醒來的時候功力削減了大半。


  一個尖耳朵小腦袋的妖靈****給她看。


  水靈靈的小眼睛,肉肉的小臉蛋,笑起來的時候像極了寂不屑一顧的模樣。


  “姑娘。”妖靈****,有些猶豫。


  她沒有力氣,隻能對妖靈微笑,讓她想說什麽就說。


  “或許,你該出去看看。”


  蓧茫然。


  “短短十年,外麵的變化……連我們妖精都看不下去了……”


  蓧的喉嚨發緊。


  這張像極了寂的小臉蛋在她麵前,對她笑。


  寶寶,你也想去見一見你父親嗎?

  想嗎?


  想?

  ……


  短短十年,若水河竟已經幹了。


  不僅如此,仙界數十名原本能夠飛升上神的上仙竟然墮仙成魔,紛紛投入了魔族三將的麾下!


  神魔兩族戰火連天,倒黴的卻是人間。


  五年幹旱五年洪澇,黃沙遍地,露骨難掩。


  硝煙彌漫,斷壁殘垣。


  這是師父臨終之前交托於她的使命嗎?


  這是她在師父臨終前發下的誓言嗎?

  如果這都是寂的所作所為,如果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她有何麵目去見死去的師父師尊?


  招了朵祥雲,蓧火速趕往南天門,聽聞龍太子受傷了,不知現今情況怎樣。


  “姑姑救我!”


  蓧急急停住,回頭正看到一個天兵趴在一片殘雲之上向她求助。


  她禦雲過去,見這天兵嘴唇發黑,指甲毛發都在瘋長,顯然已經被魔化了。


  “你別急,我這就幫你除去魔障!”


  蓧禦法,正欲救治天兵時,那人卻突然一手強過她手中孩子,張開血盆大口,竟然準備直接吃下去!

  “放肆!”


  蓧心慌氣亂,她才剛剛臨盆誕子,功力損失大半,又禦雲趕路,此刻一時氣血上湧,竟然使不出靈力來!

  眼見著自己懷胎十三載的孩子要被這魔化的天兵吃掉,蓧哭的撕心裂肺。


  卻突然紫光大閃,蓧被這強烈的光線刺得禁不住閉眼。


  待一切平靜之後,天兵竟然已經死於非命,下巴脫落,眼睛大睜著,模樣很是恐怖。


  蓧心有餘悸地從天兵那裏把孩子抱過來,近看時卻又被嚇了一跳。


  濃紫的長發,深藍的眼眸,發黑的長指甲和嘴唇……


  這……這是那個剛剛還對她笑的孩子?


  她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與寂刀劍相向的模樣,她想過將來孩子長大了問起父親時她該如何作答,可是她沒有想過……


  如果她的孩子,生來就是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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