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四)
有十七年的時間, 寂和蓧在一起。
他們一起度過了一段沒人打擾沒人知道的自在生活。
或許,他們在某個微風徐徐的泛舟的湖麵上淺吟低唱;
或許,他們在某個山腳下搭了個茅草屋,采菊東籬下;
或許,他們隱匿於鬧市之中,也許執手從街頭走到街尾卻什麽也沒買的就是他們兩個……
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沒人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麽,沒人知道,蓧那道堅實的心門被打開花了寂多久的時間,更沒人知道,蓧究竟是如何一錯再錯不可回頭……
魔族三將在突然撤兵之後總是會時不時來南天門騷擾。
就像調皮的小孩子欺負老實人一樣。
他們在門外叫囂、謾罵,非要把裏麵的人氣出來不可。
然後他們打架,打到半中間又突然跑走不打了。
前幾次,汜葉旻還會率領天兵天將出去迎戰,可是後來他就明白了這是魔族三將在戲弄神族。
他畢竟不是一天到晚都待在天上,所以就忍忍任由他們在南天門挑事。
然而,他沒想到還真的沒他不行。
總有心浮氣躁的小神受不了出去迎戰,還總是被打得頭破血流,總是要他出場才能磨掉對方的氣焰。
其實一對三,汜葉旻還是有些吃力的。
那時候,他初升上神,功力還沒有那麽好,每次魔族三將跟他疲勞戰、車輪戰,他總是勉強撐到最後一刻,累得精疲力盡。
或許,正是寂的小把戲,魔族三將的輪番轟炸造就了汜葉旻的美名。
他成了無往而不勝的神話。
他是眾人心服口服的神力第一。
他是和天佑玄女並駕齊驅的受神族敬仰的神。
十七年來,汜葉旻沒有找過蓧,他忙的不可開交,喝水的時候都有人找他。
十七年來,天界甚少有人提起天佑玄女。
因為每次龍太子一出場就基本能夠擺平了,天佑玄女不來也罷。
更何況曆任玄女都性子清冷,不喜與人結交,再加上私下非議神族是大罪,沒人敢去打擾這位姑姑的清修,他們都以為姑姑回到了軒轅山。
當然,軒轅山也沒人看著。
十七年後的某一天,蓧突然出現在九重天。
她或許跟寂吵了一架,抑或明白過來她根本無法擺脫她的身份她的使命,她冰冷著一張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冰冷的臉。
總之,她回來了,出現在大家麵前。
從那以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
原本在眾人麵前不說話的她突然因為幾件小事在天庭公然與天帝抗衡,而她甚至比天帝更加威不可攝,還帶了點兒咄咄逼人;
她數次在眾目睽睽之下觸犯天規,誠然軒轅山人在天規一事上有特殊權利,可是在那麽多人麵前,天帝也架不住麵子,也不能裝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糊弄過去;
蓧做的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是她最後一次跟天帝理論。
她說天規要改,甚至是要廢除天規。
她說再如此下去神族勢必沒落。
眾人一笑置之,天帝裝著沒聽到。
汜葉旻在眾人的哄笑聲中好言相勸才把蓧勸下去。
這個曾與她談笑風生,看過日出日落的男子,看出來蓧那一刻眼中燃燒著的是什麽。
有很多很多人都好奇過:天佑玄女和龍太子,究竟哪個更厲害?
對此,汜葉旻總是淡淡一笑,說他是天佑玄女的手下敗將。
人一旦日子過的安詳了,就會變得這麽無聊。
汜葉旻跟天佑玄女的相識,說不清是從何開始的了。他們有著袍澤之情,他們曾並肩作戰。他們穿著厚厚的鎧甲一起看過日出日落,陪伴著他們的,是斷壁殘垣,枯骨黃沙。
事實上,他們除了對方的家世,其餘的一無所知。
而他們從沒有交過手。
就算天佑玄女有強烈的好勝之心,可龍太子卻從不會跟自己的朋友動手。這個善良的男子,他成全了他的朋友,他說,他是她的手下敗將。
有人信,有人不信。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這十七年來,有人陪著你吧?”
蓬萊之上,龍太子帶了一壺酒,與天佑玄女兩人對飲。這或許是唯一能讓神仙安靜的地方了。
朋友之間,有些事不必說就已明了,更何況是龍太子那般精明之人?
蓧仰頭喝了一大口酒,火辣辣的感覺從舌尖一直往下,蔓延到喉嚨,再到胃裏麵。
她看看身邊的這個男子啊,真是美到不可方物!她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若你再硬氣點兒,或許我就能嫁你了。”
汜葉旻那時臉皮還很薄,聽到這句果然被酒嗆住了。
“你們軒轅傳人,不是不能嫁人的嗎?”
“是不能嫁人,可是也沒說不能喜歡人啊!”蓧湊過去仔細盯著汜葉旻看,隨即又搖搖頭,“也不行,你比我小,我不喜歡!”
蓧像個老婆子似的唉聲歎氣。
汜葉旻哭笑不得,他生來性子溫潤,可奇怪的是他從小就沒什麽朋友,蓧應該是他第一個朋友,她的豁達直爽讓身為男兒的他很敬佩。
“我現在佩服那個跟你在一起十七年的人了。”
“佩服什麽?”
“他居然能把向來恪守門規的你變壞了!”
海風吹拂著蓧的發絲,讓她身上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看著汜葉旻的眼睛,逐字逐句道:“那是你看錯了,我沒有那麽中規中矩!”
…………
寂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時時刻刻掛在他心尖上的女子,站在海邊,亭亭玉立,若有所思。
他赤著腳,未束發,他由暴戾的魔尊變為這世上最溫柔的男子。他走向她,連呼吸都帶著繾綣。
鵝黃的倩影似乎察覺到了,她回過身。
寂看見的卻是一張兔子臉,紅色的眼睛,長滿了白色的絨毛。
寂嘴角上揚,快步走向她,一隻手覆在她的臉上,藍色的光芒從他的掌心暈開。
半晌之後,絨毛從女子臉上脫落下來,露出一半容顏,眼睛卻還是紅色的。
寂輕笑,“我輸了。你們軒轅的幻顏術,我識不破。”
這個自負到無人能及的男子,他總是在她麵前甘拜下風。
蓧變回之前的容顏,寂立即把她扯回自己懷抱裏,貪婪地吮吸著她的體香。
“怎麽想起來玩這個?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我還是能一眼就認出你。”
蓧趴在他的肩頭,聽著他鏗鏘有力的心跳,抱著他就像是抱著全世界。
“寂,我在教他軒轅派的仙術。”
“教誰?”
寂蹙眉。
他們每次相見會選擇在沒人的地方,抑或是遠古部落的後裔,沒人認識他們。
這次……莫非……?
寂其實並不在乎被誰發現知曉,就算被世人唾棄遺臭萬年又如何?他根本不把世人放在眼裏,他擔心的是蓧在乎。
蓧難得露出小女兒的嬌態,瞪著寂嬌嗔:
“我有了……”
“有什麽?”
蓧紅著臉狠狠地在寂的腳上踩了一下,慢半拍的寂這才反應過來是什麽。
那一日,四海八荒內突然開滿了血紅的花,殷紅若血。
有人說那是曼珠沙華,世間至毒之花;
也有人說那是情花,世間至毒之花;
血紅的花遍地盛開,像是一片血海……
這是不吉之兆。
可是那一日,那個世間最幸福的女子,她隻聽到了心愛之人的歡笑聲。
他抱著她,他把她高高地舉起,他們的歡笑聲纏繞到一起,仿若這個世界上隻剩下他們。
“蓧,我會把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你,給我們的孩子!我會讓你們成為這世上最尊貴的人!”
寂滿心歡喜地許諾道。
便也是這句話,一語成讖。
她成為這世上最尊貴的人,她譽滿天下,她的身邊卻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