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凝思露（5）
這是一個阿枚跟珞薇在很久之間就已經製定過的計劃。
在她們初見林覓之時。
她們不約而同地懷疑：林覓就是羽千夜，又或者，他跟羽千夜有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珞薇更相信前者，畢竟，不止是她，連跟羽千夜接觸不多的阿枚都有那種熟悉的感覺，跟羽千夜一樣的熟悉。
……
“姐姐，我隻是一種很朦朧的感覺，你能確定嗎？”
珞薇立在窗口，月光下，她如墨般的長發泛著淡淡的光澤，一瀉千裏。
“我也不知道。”珞薇搖頭，“我叫他林覓時，他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如果是他，她一定能看出他的異樣，可是她盯著他看了那麽久，那麽仔細，他的表情，除了欣喜與好奇，居然什麽也沒有。
可如果不是他，為什麽，在他碰到她的那一刻，她會有那樣熟悉的感覺？
阿枚是根據小動物天生的敏銳感，譬如有的人，外貌會變，身材會變，性格會變，但存在於骨子裏的潛在的特征，是怎麽也變不了的。
而她……
羽千夜把自己的血盡數換到了她身上，還有他這一生辛苦修煉而來的靈力，如果真的能夠再碰見他，那她體內必然會有特殊的反應。
“無論如何，有一個法子能證明他究竟是不是羽千夜。”
光流婉轉，她的水紅衣衫輕柔玲瓏。
“追魂術。”阿枚答。
她現在已有仙籍，可以自由使用這項法術，誠然對施術之人的修為會有一些損耗，但好在阿枚根基深，比其他仙子修為高深不少，如果不是珞薇既有了塗塗的仙骨又承了羽千夜的修為，珞薇的功力是在阿枚之下的。
對阿枚來說施行追魂術並沒有什麽，但難就難在要承受追魂術的人是林覓——
他雖會靈力，但仍舊是凡人之軀。
而追魂術，會對凡人肉身有一定損害，這也是為什麽追魂術曾一度被列為禁術的原因。
為了將對林覓的傷害降到最低，她們必須準備一些東西來為林覓護法，還要選擇在月圓之夜，靈氣最充沛的時候。
“可是，我們這樣做，林覓會同意嗎？”追魂術必須要在對方配合或是自身睡著的狀態下施行，如果林覓反抗地話，她們是無法探知道林覓的魂魄與記憶的。
“我……會盡力勸說他……如果……瞞不住他的話……”
阿枚本來準備是在下個月的月圓，一來她們有充足的時間準備給林覓護法的寶物，二來她們可以趁這段時間取得林覓的信任，避免到時候他反抗。
可是沒想到寶物收集得出乎意料地順利，沒想到林覓異常地信任珞薇，沒想到珞薇已經等不及了，而今晚正好是月圓之夜……
太多太多的沒想到……太多太多的巧合……
而如今，她們已經到了密林當中。
阿枚把這些天集齊的四樣寶物分別放在東南西北四個角，將林覓放在正中間，設了一個簡單卻防禦力十分強的陣法，就立即開始施行追魂術。
“姐姐！”
阿枚朝珞薇大喊。
林覓躺著地正上方，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水鏡，隻要她穿過那個水鏡，就可以進入林覓的魂魄，探知他最深處的記憶。
珞薇往前邁了一小步，卻突然怔住了。
“姐姐？”
珞薇一時無法抬起自己的另一條腿。
是他嗎？如果是他，她該怎麽麵對他？如果她能再見他一眼，她要跟他說什麽？
……
“如果我現在提一個願望，不管我說什麽，你都會答應，對不對？”
……
“我就知道你會答應。”
他漆黑的眼底閃著狡黠，他慘白的臉上揚起勝利的光芒。
“聽好了！”他看著她，黑色的眼睛亮如盛夏最璀璨的星空。
“我的願望是……”
……
“你不可以……”
……
“不可以……跟他在一起……”
……
他是故意的！
他在懲罰她！
他救了她，卻要她一輩子不能安生！
她不能隨隨便便就死去，那是對他的一種不尊重；她不能跟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那是他死之前最後的願望，她答應過他的；
他要她餘下的這半生，都在思念他愧疚於他的日子中度過！這樣他就會長長久久，永永遠遠地擠在她心裏！
他就是這樣一個奸詐的人！
可是，不能和汀在一起，他要她一輩子孑然一身，孤獨終老嗎？
還是說，他很有可能，會回來？會以某種方式再回到她身邊？
……
“姐姐！時間快來不及了！快啊！”
阿枚著急地催促。
水鏡越來越小，再不進去，她就什麽也不能知道了。
珞薇深吸一口氣，凝神念訣，飛身渡去——
————
白茫茫的世界。
珞薇就好像被塞進了一個蛋殼裏。
前後推推，都有硬物擋住了，她試著動了動，也走不了，隻能原地待著。
朦朧間，他好像聽見嘻嘻哈哈的笑聲。
是誰？
眼前的光亮陡然強烈了數倍！
珞薇刺痛地閉上眼——
光影輪換——
她的眼前是一片小花圃。
好熟悉的花，好熟悉的花圃。
——“珞兒！”
一聲輕喚，小小的跟個肉團兒一樣的女孩鬆開她正抓著的男孩兒的手，看見叫她的人立即跑過去。
珞兒？！
龍太子？！
這裏是……怡華水榭？？？
……
小鏡古看看空落落的手，不自覺摸了摸，似乎還有一點她的餘溫，滑滑的。
他沒有跟過去，而是在這裏等著，等著珞薇回來和他一起蕩秋千。
汜葉旻把一柄紅色的長劍交到珞薇手上，那劍似乎有些重，小珞薇得兩隻手抱住。然後汜葉旻又和她說了什麽，突然拔出紅劍揮舞起來。
浮光掠影間，隻聽得劍氣嘶鳴，海水竟被他生生分開，空間大片開裂，讓小小的珞薇和小鏡古險些窒息！
這樣拔山舉鼎的神力，這樣撼天震地的氣勢，普天之下，怕也隻有汜葉旻一人。
最後一招收勢之後，小珞薇拍手叫好。
然後汜葉旻把小珞薇抱起來，刮刮她的鼻頭又說了幾句，小珞薇這才開開心心朝朝跑來。
“參見太子殿下！”
“鏡古哥哥！”小珞薇抱著長劍有些吃力地要去扶他，鏡古連忙自己站起來了。
“你看，這是爹爹給我的赤羽劍！”
小珞薇笑得眼睛彎彎的，“爹爹還自創了一套好厲害的劍法，就是剛剛那個，你看見沒有，珞兒以後也可以打壞人啦！”
汜葉旻淡笑，“珞兒以後要自己保護好自己知道嗎？”
“嗯嗯！珞兒不怕壞人啦！”
……
珞薇眼眶酸澀脹痛，不僅僅因為她看見了自己小時候，更因為她看見了汜葉旻，哪怕這是他很久很久以前的模樣……
她以為，她再也不會見到這個人了。
已經過了這麽久，久到她都快忘記，她的爹爹眼睛是什麽樣的，鼻子是什麽樣的，站起來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她從來不會刻意去想……可是在某一瞬間，她想起來的時候，就會發現……她已經記不清爹爹的模樣了……
為什麽？林覓的記憶裏，會有小時候的她？
……
小珞薇愛玩兒，不一會兒就拉著鏡古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那把又重又長的赤羽劍，小珞薇拿不動，就又依依不舍地放回汜葉旻手上。
汜葉旻看著小女兒漸漸跑遠了，興奮地又蹦又跳，在確定她看不到的時候，他輕輕把劍拿近，湊近自己嘴邊：
“我的女兒，以後就拜托你了，我相信你會保護好她的。”
不遠處的珞薇瞪大眼，看到赤羽劍鞘上，某一處，盈盈閃了下綠光！
那是……？！
……
光影再次輪換。
這次珞薇清楚的意識到，這裏是斷魂台。
……
“鏡古！”
小珞薇伸出手驚恐地大喊！
鏡古回神，隻看到珞薇已經漂浮在他的上方！卻不是被渦流卷過去的，而是朝著渦流逼近的相反方向！
小珞薇身上的紅光強烈刺目，像是完全要把她包裹進這欲遮天蓋日的紅光中！
是赤羽劍！
赤羽劍要帶她離開這裏！！！
“鏡古哥哥！”
小珞薇在上方死死拽著他的一截衣袖，她的鼻子還在不停流血，她周圍濃墨般的海水被染成了詭異的黑紅色。
鏡古皺眉，她是想帶他一起走嗎？可是她周身赤羽劍的劍芒那樣強烈，而他還在這裏動也不動。
顯然赤羽劍隻能帶走她一個人。
鏡古微微一笑，緩緩揚起手，運足靈力，要把珞薇拽著的那截衣袖斬斷。
“不！不要——！”
珞薇臉色鐵青，她感覺自己身體快被碾碎了，一說話又有許多猩甜從她嘴裏冒出來。
渦流急速旋轉！他站的地方在顫抖搖晃！
鏡古見珞薇這樣心知不能耽擱，不由加大力度更加快速地劈砍而下——
“鏡古——！”
珞薇卻猛然鬆手，鏡古那一下落了空，身子被海水擠壓著向後倒，他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反應，任憑海水帶他漂浮。
小珞薇抓著他袖子的手剛鬆，同時間旋身，用盡所有力氣對著鏡古大手使了一掌！
鏡古根本猝不及防，被掌力一推，掉進了水晶棺中。
原來，她也想到了！！！
鏡古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赤羽劍向上撕扯著她的身體，她卻使盡力氣遊過來，一點點把棺蓋推上！
她的鼻子，嘴巴，甚至連眼睛都在流血！
她一點一點推動棺蓋，她的血落在他的腿上，落在他的手上，落在他的臉上，落了他一身！！！
他聞到的全是她的血！水晶棺裏麵都變成了黑紅色！
大海憤怒地咆哮，斷魂台排山倒海般的震顫！
鏡古用盡所有力氣，用力地把嘴巴張開到最大！
喊出聲——！
快——走——
渦流眼怒吼著旋轉而下！
黑洞一般的渦流！深不見底的渦流！！絞碎一切的渦流！！！
像一張黑色噬人的大嘴，把小珞薇包圍住！
要把她吞進去！！
要把她絞成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