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凝思露（4）
“珞薇姑娘，謝謝你治好我家娃兒的病，真的謝謝你啦！”
香大娘端說著來一碗熱騰騰的米湯。
在這樣比較貧瘠的小村莊裏，米湯也是尤為珍貴的，珞薇知道自己推辭還不如欣然接受，能讓香大娘心裏過得去些，他們雖然家貧，但有骨氣。
“很好喝！”
珞薇一口氣把米湯全都喝下去，又客客氣氣地把碗交到香大娘手裏。
香大娘開心地眼睛都給眯成了一條縫，“不急不急，鍋裏還有呢！我去給他們兩個也盛兩碗！”
珞薇一怔，香大娘已經兀自跑進廚房盛湯了。
不一會兒又端出來兩碗熱騰騰的冒著熱氣的米湯，送到門口一人分立一側的兩尊門神手上。
珞薇揉了揉眼角，頭有些疼。
她在行雲樓的時候還好，她一出來，身後就立即多了個悶不吭聲的影子，不一會兒林覓也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她走了老遠的一段路還能聽見靈凡的叫苦連天……
冬日的暖陽多了幾分慵懶，讓人很容易產生依賴感，一碰見它就什麽也不想做了。
譬如現在的珞薇，撿了個小板凳坐在院子中間暖洋洋曬太陽，伸懶腰，明知道門口那兩尊門神從他們一進來就鬥得戰火衝天，她也懶得去顧及。
林覓是個直腸子，有人對他好他就會千倍百倍地對別人好，所以香大娘給他端去米湯時，他跟珞薇一樣，一把結果，仰頭就咕嚕嚕喝完了，笑容滿麵地說了句謝謝；
而陌辰汀。
珞薇知道汀很少吃東西，這些窮人家的玩意兒他應該很少吃過吧？更何況香大娘端去的米湯裏，還浮著稀疏的幾粒鍋巴，黑焦焦的。
她看見汀的眼角輕微抽動了一下，沒有接過香大娘的碗。
香大娘臉色變得有些難堪。
珞薇無奈歎口氣。
汀又突然拿過那碗，遞到嘴邊，一滴不剩地喝幹淨。
雖然看上去沒有他們兩個那樣大口大口的好像從來沒有喝過這麽好喝的湯似的，可是他的表情神態卻無一不透露著鄭重，讓香大娘心裏也很受用，說話也變得中氣十足。
“咿咿、呀呀！”
香大娘家的孫子才剛學會走路，大冬天的被裏三層外三層分包裹得像個丸子一樣，一手拿著個撥浪鼓，一邊搖搖晃晃地走路，嘴裏還念念叨叨地說著一些她聽不懂的話。
雖然最嚴寒的那幾天剛剛過去，日子也在一點一點回暖了，但地麵上難免還有結冰，珞薇看到小人兒搖搖擺擺的就要踩到冰麵上，連忙衝過去把他抱住。
“不可以走到這上麵哦！”珞薇把自己的一隻腳踮在冰麵上，然後身子晃了兩晃，“不然就會這樣這樣滑倒，摔到地上很痛的哦！”
小人兒似乎嚇到了，連忙後退了幾步，又直接倒退著跑回屋裏了。
“珞薇姑娘真的很喜歡孩子呢。”
香大娘放了碗，也搬了個小瘋子坐在珞薇身邊，冬天嘛，還是曬太陽最舒服。
“是啊。”
珞薇瞅了瞅小人兒倒退的小影子。
若是她的孩子，現在該是什麽樣的呢？
她應該會送他上學堂，在家裏做飯洗衣，一邊做家務一邊想著晚上該喝喝孩子做些什麽好吃的……
“看姑娘年紀也不小了，為什麽不要個孩子呢？”
珞薇身子一僵。
“姑娘？”
“嗯？”
“沒什麽，我……之前有一個孩子……”
香大娘一怔，看珞薇的神情又多了幾絲憐憫。
“我也有年輕過的時候，也犯過很多很多的錯，可是有一件事情我是最慶幸的。”
香大娘的氣息變得混重起來。
視線飄向極遙遠的地方。
“那就是，我學會了珍惜眼前人。”
珞薇心口一滯。
“珍惜兩個字，看起來誰都會說。可是卻不一定都會做，有很多人，花了一輩子的時間才學會這兩個字，而我很慶幸，我及時學會了，及時做到了。我有一個算不上美滿但卻很幸福的家庭；我有一雙算不上優秀卻很聽話的兒女；我還有一個調皮搗蛋卻招人愛的小孫子……我活了大半輩子，到頭來的心願也就這幾個罷了……還好全都實現了……”
“……”
“門口的那兩個，都很喜歡姑娘你吧？”
“……”
“有些事情，看起來能夠控製得住，可是還是違背不了自己的心啊……”
————
三人回去時，已是傍晚時分。
一跨進門檻，就聞到撲鼻的香味，林覓食指大動，一大步已經跨到餐桌前。
珞薇放下隨身的藥箱，漫不經心說：“飯前要洗手哦。”
林覓剛坐下來，又觸電似的彈起，低下頭訕訕過去洗手。
五人圍著一張長桌吃飯，林覓跟靈凡都想幾輩子沒吃過肉一樣，對著一盤紅燒肉風卷殘雲，不過靈凡點子多，每次都趁著林覓暈頭轉向地時候飛速夾幾塊紅燒肉放到阿枚碗裏。
珞薇坐的特意離這兩個惡霸遠了點兒，一個人對著一盤土豆絲吃的津津有味，看到靈凡的小動作和阿枚臉上時不時飛起的一抹紅暈時，隻是搖頭，啞然失笑。
陌辰汀占據在長桌的一端，明明和大家吃的一樣的菜，卻好像劃出了另一個世界，每一個動作都優雅高貴到嫻熟流暢。
珞薇真的沒想到他會在他們這個小地方屈尊這麽久。
會一天到晚隻對著一本賬簿一個算盤寫寫畫畫；會跟他們在同一張桌子上吃一些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小菜；會在大夥兒一起吃完飯後卷起袖子洗碗……
他以前曾是那樣雲端翔龍般的存在。
……
今晚輪到林覓洗碗。
這家夥好像挺樂意幹活。
拿個大木盆呼哧呼哧跑到後院悶頭就洗洗涮涮。
靈凡自打跟這家夥混熟之後，就老變著法子壓榨他。看他洗碗洗得還挺樂嗬，就大聲衝後院說：
“林覓，你看大堂裏地上這麽髒，你一會兒洗完了剛好順便打掃一下吧！”
後院傳來林覓的聲音，“好——！”
林覓已經陸陸續續學會了說一些話，不過平時他還是話不多，基本上屬於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的。
阿枚一邊擦桌子一邊扔給他一個白眼：
“就知道欺負老實人！你把事情全塞給林覓了，自己到樂得清閑自在！”
“哪有哪有，忙裏偷閑而已啦！今天阿汀跟林覓都不在店裏，你知道我都累成狗了！”
阿枚擦完桌子把抹布扔進水裏，倒水的時候經過廚房，正看到珞薇坐在無人的角落裏對著灶台發呆。
“姐姐？”
“？”
阿枚確認沒人會過來後，關上門，又下了禁製，道：“這幾天……我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珞薇看著灶台裏已經熄掉的柴火，卻仍舊不甘地冒出幾點火星。
半晌，她答：
“好。”
……
靈凡那些毛巾擦臉，正準備回到自己的小窩舒舒服服地睡個覺，卻見廚房裏的燈依舊亮堂堂的。
他走過去敲敲門。
“誰在裏麵啊？”
阿枚打開門。
“你怎麽還不睡？”
“正準備睡啦，怎麽……”
靈凡脖頸兒一酸，一倒頭昏在地上。
阿枚一手刀砍倒他之後就立即把他拖進來，“這家夥平時做事就總是缺心眼兒，等一會兒我們結束再把他拖回去，他肯定一覺睡醒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珞薇點頭應聲，她倒是不擔心靈凡，畢竟三人在行雲樓都待了這麽久，他明明知道她們二人身份與眾不同卻從始至終什麽也沒有問過，這就說明這家夥雖然平時說話不著調兒，心思卻是極通透的。
她擔心的是……
“姐姐！”
阿枚朝門外探了一眼，立即小聲呼喚珞薇。
林覓正把大堂打掃好回來，正準備打水，看見廚房門掩著，就好奇湊過去——
看到一隻手出現在他眼前。
林覓立即警惕地後退一步。
——卻是珞薇一把抓著阿枚的手腕，而阿枚似乎往袖子裏藏了什麽東西。
長期在深林中生活的林覓雖有獸類天然的警覺，可心智卻如同孩提般純潔，就算再有異樣，他也是絕對不會怪異珞薇的，所以他也沒多想什麽，就站在門口衝珞薇傻笑。
“林覓，我……我如果做什麽事……我不是……”
“我、知、道。”林覓頓了頓，沒想到他現在說話竟然又有些不利索了，他仍舊是衝他笑嘿嘿，“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直至聽不見。
身子一軟，就這麽一頭栽下去。
阿枚上前催促道：“姐姐，我們時間不多！”
珞薇愧疚地看著地上昏倒的林覓，終究還是很阿枚一起，兩人合力將林覓扛起，運往行雲樓西側一處較為偏僻的密林裏。
已經是子時了，街道上黑漆漆的，一個人影兒也沒有。
阿枚小心翼翼關上門，就跟珞薇帶著林覓疾步奔向西側密林。
珞薇時不時還回頭看兩眼。
漆黑一片的街道，漆黑一片的行雲樓。
和往常一樣，就好像他們都睡著了似的。
可是靈凡還昏倒在廚房裏，林覓被她們偷偷運了出來，還有汀……
晚飯之後，就沒有看到汀的蹤跡了。
她心裏知道，其實她跟阿枚的這個計劃，可能根本就瞞不了陌辰汀，可是她還是希望陌辰汀他最好不要知道。
是的，這是一個計劃。
是珞薇跟阿枚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預謀好的一個計劃。
無關恩怨糾葛，無關人情世故。
她們隻是想要弄清楚她們一直以來的疑惑罷了，而這個疑惑的解答，需要林覓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