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紅袖斷三生（5）
你愛過我嗎？
如果有過，我希望在你心裏常駐永生。
如果沒有，那我也要讓你，此生，對我永遠無法忘懷。
要麽，愛我；要麽，欠我。
————
明紫色的氣霧。
一道道裂痕的光壁。
如雪般的羽千夜。
陷入魔怔的陌辰汀。
珞薇把被淚水浸潤得生疼的臉埋進嫁衣裏。
暗紅的，殘破不堪的嫁衣。
陌辰汀暴怒的聲音，天地震顫的聲音，漸漸地，好像被某種力量抽去了。
她什麽也聽不到，恍若她失去了聽覺一樣。
如果她沒有跟霽昀來杻陰宮，一切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
如果她沒有跟寒陽回到天虞山，一切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
如果她沒有去過浮玉堡，她沒有再次遇到鶴九，一切，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
身體裏疼痛到要將她炸裂，她卻拚命地將自己縮成一團。
不可以，這樣的力量不屬於她；
不可以，羽千夜不可以這樣為她而死；
她欠他那麽多，她明明欠了他那樣多……
……
“好啦，有了歸墟冰之後，你乳娘就會痊愈，我擔保她不會再變成魚幹啦！”
……
“你哪兒來的錢？”
他嘴裏哼哼唧唧的，眼神飄忽不定，“我是沒錢啊，不過——‘活學活用’嘛！”
……
“珞薇，我給你一次機會。”
“我給你一次新生的機會，有關於汜葉珞薇和墨盈雪的一切我都可以幫你抹去，你去做一個全新的你自己，和鶴九遠走高飛。”
……
“這樣不對等的……”他的聲音溢滿了苦澀，“如果你為了他而小心翼翼，為了他而患得患失，那我收回我對你的祝福……”
……
“你說，愛情裏有沒有誰對誰錯呢？”
走了幾步，珞薇突然回頭，滿臉疑惑，一根手指頭還不經意地點著自己下巴。
他想了一瞬，說：“如果兩個人相愛，有一方計較這個的話，那他不值得被愛。”
……
“這兩天，你已經想盡各種方法逃離了，可正如我所說的，你永遠也逃不出我身邊！”
他眼中閃過痛惜。
猛然鬆開椅子扶手，滿腔怨憤無處可撒，一掌擊向側方，紫檀木桌轟然炸裂！
“因為他，隻是因為他！”
“你有想過她是怎麽帶走鶴九的嗎？鶴九豈是平庸之人，何以任何痕跡都不給你留？霽昀又是如何得知他的藏身之所？鏡古手下難道都是瞎子嗎？東海難道沒有守衛嗎？她既然現在就挾持了鶴九，為什麽約定之期要定在兩個月後？她的目的是什麽？為什麽要去天虞山？這些你有想過嗎？你就這樣不顧一切的孤身跑去？！”
“鶴九沒有了法力，他沒有了法力了啊！”
珞薇渾身止不住抽搐，汗水浸濡了頭發，豆大的汗珠順著頭發滴落到地上，她的腰上，手臂上，一道道鮮紅的血痕。
他隻覺自己痛得快要無法呼吸了，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怨怪過自己。這些傷口都是他造成的，這些痛苦都是因他產生的，她變成這些，居然是因為他！
“我妥協。”
一下子失去支撐，她頭腦眩暈，又在犯惡心，眼前一黑，軟倒下去。
他於瞬間接住她。
“全都向你妥協！”
溫熱的氣息噴在珞薇耳邊，她神識清醒了幾分，眼前還是恍惚的，喃喃道：“鶴九、鶴九……”
“這句話我隻說一次！”
灼熱沉痛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畔……
……
“他不接受我給他的，那麽我就要強迫他接受。隻有他接受了我的恩惠，他虧欠於我，他才會成為我的人，這才是用人之道！”
——哢嚓！
冰麵碎裂的聲音。
“所以，我的忍耐，我的退讓，從來隻有一次！”
三月的天，陡然下起雨來，雨勢不大，一滴滴尖銳得卻好似銀針，紮在人身上，鑽心的疼。
“想讓我不動阿枚也可以，看你怎麽表現了。”
說罷，他拂袖而去。
她坐在椅子上，像皮球泄氣一般癱下來。
“你終於……肯威脅我了。”
酸澀的淚水緩緩滑落，她居然鬆了口氣，她居然在笑……
……
“素馨花，在噬星城裏也有的呢，隻是你一直沒有注意到罷了。”
他淡淡的聲音。
珞薇淚眼婆娑地抬起頭。
如雪的白衣，纖塵不染的白衣。
此刻，被他的血一片片浸潤，都快趕上她的嫁衣了。
他那樣高傲的一個人，他那樣愛幹淨的一個人，白衣上從來不肯沾染任何汙點的一個人，怎麽可以，容忍的了自己的衣服變成這樣呢？還是紅色的，穿在一個大男人身上，很蹩腳的啊。
“傻丫頭，我跟你說話呢，又走神了！”
他在幹什麽？埋怨她嗎？
她從來都沒有聽過他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
他在說素馨花。
素馨，好美的名字。
他在說噬星城裏也開了這樣的花。
噬星城，杻陰宮，每一個有他在的地方都種了這樣的花。
他們初遇之時，她練劍練到精疲力盡，她根本沒有注意到當時開了什麽花。
可他，卻將每一個他居住過的地方，都種下了這樣的花。
“傻丫頭，你在哭嗎？”
朦朧中，羽千夜已經走近，他已經離她很近了，一伸手就輕輕地為她拭去眼角的淚水。
她體內的力量還在難受得膨脹，而他的身體，他的臉色，已經近乎透明，好像隻要風一吹，他就會消散掉。
“我希望，你是為我而哭。”
珞薇的淚水流得更洶湧了，她用力地點頭。
然後她看到羽千夜一如既往地對她淡然地笑。
他的嘴角，總是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給人如沫春風的感覺。
這也是他最不像魔的一點。
大魔頭不是應該獰笑的嘛，笑得這麽溫和，怎麽有威懾力啊，還學別人犧牲，大魔頭不是應該二話不說把自己想要的全奪回來嗎？哪個會像你一樣傻得把自己性命都搭進去了……
“傻珞兒。”
微涼的指尖在她的臉頰上摩挲。
“我後悔了，我又不想讓你為我哭了。”
珞薇眼淚越來越洶湧。
這個人，他故意的！偏要用這種語氣，她怎麽難受他就怎麽跟她說！
“你舍不得我對不對？愧疚死了對不對？覺得欠了我好多對不對？”
珞薇嗚咽著，說不出來話，隻能一個勁兒點頭。
“這就對了。”輕盈若雪的聲音。
“這就是我的目的。”他滿意地說，“誰讓你太愛陌辰汀了呢，無論用什麽法子都沒辦法把他從你心裏趕走，哪怕他變醜變得一點兒用也沒有。”
“可是，我卻有法子讓我擠進去。”他的手指了指她的心，“擠進你的心裏。”
珞薇瞪著他，“可你死了有什麽用！你難道就不想爭一爭嗎？你不是對陌辰汀很不屑嗎？”
光壁上的裂紋越來越多，珞薇甚至看到冰軒的碎片已經砸進來。
紫色的氣浪，橘黃的天際，狂怒的陌辰汀。
雷霆力量，天地震顫的炸裂聲！
這些聲音震耳欲聾，羽千夜的聲音被掩蓋得一點兒也聽不到啊。
可是她選擇隻聽他的，她催動自己的靈力，她選擇他。
光壁之外的，她什麽也不管。
現在這一刻，她選擇他。
她的耳邊隻有他輕盈如雪的歎息聲。
羽千夜蹲下來，好看的眉頭因為這個動作揪了一下。
珞薇知道他很痛，陌辰汀的雷霆重擊落在光壁之上，其實就是落在他的身上。
她的心也跟著一抽，皎潔的白衣已經變得刺目鮮紅。
可是她假裝看不到，她假裝她什麽也不知道。
“如果我現在提一個願望，不管我說什麽，你都會答應，對不對？”
他冰冷的手指依依不舍地在她臉頰上摩挲。
珞薇憤憤瞪著他。
他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跟她說過話，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無恥，她從來都不知道他原來這麽奸詐！
分明就是在利用她的不忍！
“會。”
酸澀的淚水嘩啦啦滾落，珞薇隻沙啞地說出了這一個字。
“好。”
羽千夜細細地打量她，他離她這麽近，近得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他們的呼吸仿佛連接在一起。
他看著她，從眉梢到嘴角，仿佛要把她的模樣刻到骨頭裏，融進血液裏。
“我就知道你會答應。”
他漆黑的眼底閃著狡黠，他慘白的臉上揚起勝利的光芒。
珞薇的心又驀然抽痛！
“聽好了！”羽千夜看著她，黑色的眼睛亮如盛夏最璀璨的星空。
“我的願望是……”
她看到了雪花飄落，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將這片陰沉沉的世界映得亮堂堂的。
白茫茫一片。
光壁陡然破了一個大口子。
刀片般的冷風倒灌下來。
明紫色氣浪將他血紅的衣袍卷起。
她看到陌辰汀，雙目深紫的陌辰汀飛撲過來。
好大的雪。
好耀眼的明紫。
好刺眼的紅。
“你不可以……”
深紫色的瞳孔，閃著陰鷙的光。
陌辰汀掌心翻轉，羽千夜已經被他的力量吸過去！
珞薇怔在原地。
她聽得到，她聽得到的。
“不可以……跟他在一起……”
雪墜落的聲音，輕盈得就像沒有一樣。
看吧，她就說她聽得到。
突然間，天崩地裂！
暗河水從天際倒灌！
像是被人捅破了一個大口子！
茂陵兩手已經被磨得血肉模糊，爛了一層又一層，他爬了那麽久，他被陌辰汀的力量揮退了那麽多次，他終於可以摸到霽昀了！
可是——
洪水奔騰呼嘯！
霽昀的黑裙，她的黑裙一下被洪水衝散了！衝跑了！
“不——”
茂陵痛苦地哀嚎！
他拚命捶打自己的頭，他衝到洪水裏，可是水衝得太快，一下子已經什麽也沒有了。
他大叫！他怒號！
他又原地傻笑……
笑得跟個傻子一樣……
而陌辰汀，怒不可遏的陌辰汀，恨不能將那個人千刀萬剮的陌辰汀。
吸過去的，拿到手的。
卻隻是一件殘破的血衣而已。
像極了珞薇身上隻零破碎的嫁衣。
深紫色的眼眸一愣。
洪水泛濫，河水倒灌。
杻陰宮要塌了。
珞薇輕笑。
這個可笑而滑稽的世界，終於可以安靜一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