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紅袖斷三生（4）
那一日。
“你就這麽讓寒陽帶她去天虞山？白白送給陌辰汀一個大便宜。”鏡古眼中有濃濃的不甘與哀傷。
白衣似雪中精靈般跳躍，“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漆黑的眼底如星空般深邃不可琢磨。
鏡古盯著他，“我不相信你是一個認命的人。”
他和珞兒都是不堪被命運擺弄的人，他始終認為，他們能走到一起都是因為心中的一份不甘。
而這個男人，看似野心勃勃，實則淡若雲煙，可若真的說他無欲無求，那他看珞兒勢在必得的眼神有該作何解釋？
“隻要你想，這世上便沒人能安排你的人生。有時候，放棄比擁有更近。”
唯美的白衣飄飛浪漫。
鏡古眉頭緊簇。
如果說他嫉妒陌辰汀什麽都觸手可得的話，那眼前這個男人，他想嫉妒也嫉妒不了。
他根本看不透他——
尚且在夜藍村時，他舉手投足無不像一個瀟灑公子哥，肆意妄為，笑的時候是仰天大笑。
他話不多，又總是走在最後麵，是以他能看到他看向珞薇時意氣紛飛的眼底含著怎樣的情愫，他也是男人，他懂得那意味著什麽。
從那時候起，他看見他就會有種野獸的危機感。
而此去經年，沒想到歲月磨去了他當時的棱角，卻讓他沉澱為這樣一個沉靜如雪諱莫如深的男子。
他越發變得像一個出塵的仙人，好像風一吹，他就會化為雲煙，消失不見。
而他的那種危機感，也隨之變得越來越淡。
“少主。”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鏡古已經一手警惕地按在劍鞘上。
黑衣如同暗夜中的鬼魅舞動。
霽昀也不知從哪裏現身。
雖說這裏是噬星城，霽昀若是真的想找羽千夜倒也不是什麽難事，可是孤身一人就這麽闖禍了，不得不說有幾分膽色。
羽千夜倒是麵色平靜，沒有一點兒驚訝，他眼風淡淡一掃，對鏡古說：“你先下去吧。”
鏡古直勾勾盯了霽昀半晌——這個女人，就是這個女人害的珞兒墜落懸崖，害的她一無所有！
“我會處理。”羽千夜看了他一眼。
鏡古憤憤離開。
霽昀卻是老神在在地自己找個舒適的地方坐下來，絲毫不顧及這是誰的府邸，她又是以怎樣的身份而來。
羽千夜也沒有多說什麽，徑自給她倒了杯茶全是盡了待客之道，“我知道你做事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有什麽來意，直說了吧。”
霽昀柳眉斜挑，“爽快！”
“我聽說，現今的珞薇很怕冷？”
羽千夜眼中淩光一閃！
一句話，道明了她也對他們了如指掌。
羽千夜是何等人也？眼神淡淡飄向窗外，早已明白過來她話裏的意思。
“你想要我答應你什麽？或者，你希望我們可以達成怎樣的協議？”
盛夏的天，陰風卻冷颼颼地灌進來，吹得羽千夜的白袍獵獵作響。
“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爽快人！”霽昀輕笑，從夜藍村初遇那天起，她就很好奇這個如雲似霧的男子，看著好像輕佻散漫，其實比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都要心思細膩。
她捋順自己吹下來的黑發，“我要你做什麽嘛，現在還沒有想好。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方法。”
“你會這麽好心？”
霽昀輕笑，不置可否。
“當日我用珞薇的赤羽劍，在她身上、臉上，統共劃了一百零七道，而那把赤羽劍，事先就被我用蘊了七星雪蓮散的歸墟冰凝結在上麵，這樣，當劍刃劃破她的肌膚，歸墟冰就會化開，隨血液一起流進她的身體裏，這種毒若是總在尋常仙人的身上不消片刻也就被靈力化散了，可當時珞薇已經被我重創，靈力四散，反而促進毒藥融進她的血液裏。如果有人想要救她的話，那更好，會促使毒素滲進她的骨頭裏。”
盛夏的天，知了還在窗外的樹上聒噪地叫著，他卻感覺地麵透出一絲又一絲的冷氣。
七星雪蓮散並不是什麽損害內髒的劇毒，卻能在短時間內迅速凍結常人的血液流動，若是找不到解決的法子，被冰凍的時間過長，就會連心跳也停止。
白衣紛飛，像暴雪般怒吼。
羽千夜隱藏在衣袂裏的一雙手，捏得青筋直爆！
若是論陰狠，他沒見過再比她毒辣的女子。哪怕是她親手在她身上、臉上劃了那麽多劍，哪怕是她真的死在她麵前，寒冷還會愈發侵襲她的身體，叫她死也死不安生！
霽昀迎上他隱怒的視線，笑得像懸崖上的罌粟花。
“如今已經過了這麽多年，她之所以沒有被凍到血液停止流動，不過是因為她有顆狂熱的想要報仇的心，可一旦她大仇得報，心恢複平靜的話……”
羽千夜漆黑的眼眸狂風驟雨般巨痛！
“我答應你。”
她還沒有開口！她甚至還沒有提出是什麽樣的條件！
他居然就這樣答應她了？！
明明已經達到目的，可是霽昀卻氣到要炸裂！
黑發如同厲鬼般糾纏！
這不過是玄司雨給她的任務罷了，她不過是為了完成玄司雨的任務罷了，讓羽千夜回到杻陰宮，不再跟她作對。
可她心底希望的卻是羽千夜不要答應！
這樣，她就可以騙自己，這世上人都是自私的，沒有誰會願意為了誰賠上性命；
這樣，她就可以欺騙自己，沒有那麽多人喜歡珞薇，她根本比不上她！
可是，羽千夜說他答應了！他連絲毫的猶豫都沒有，她就答應了！
她恨不能現在就將眼前這個刺眼的人撕碎！
“好，那我告訴你解毒的方法。”霽昀陰沉地盯著他，一字一頓，“洗、髓、換、血！”
邪魅的唇勾起惡狠狠的弧度。
你不是希望能一直守護著她麽？好啊！搭上你自己的性命，去救她吧，去換她跟別人安樂無憂吧！
不過——我不可能讓她好過的，死也不可能！
————
橘黃的天，明紫的氣浪！
天地陡然震顫！
明紫色刺眼到要看見它的所有人都永遠失明！
陌辰汀雙眸如鷹隼，深紫的光芒翻騰著烈火般的殺氣！
他喉結發緊，他憤怒到炸裂：
羽——千——夜——！
“我警告你不要碰她！！！”
那一刻，天與地似乎被某種力量倒轉過來！
珞薇聽到震耳欲聾的爆裂聲！
是什麽，紛紛揚揚墜落下來？
亮亮閃閃，似水晶般剔透，反射著璀璨的銀白光芒？
墜落到她身邊，墜落到羽千夜用靈力鑄造的光壁之上，卻如同一把重錘，猛然砸下！
光壁似乎出現了一道細小的裂紋，她看見羽千夜蒼白的嘴角滲出血絲來！
是——冰——軒！！！
陌辰汀，暴怒的陌辰汀，發狂的陌辰汀，他的雷霆之力，把冰軒劍，震——碎——了——！
可哪怕是這樣殘碎的細片，力量也驚人到可怕！
細片越來越多地砸到光壁之上！
她看到羽千夜的臉色愈發白了！他的白衣，永遠纖塵不染皚皚如雪的白衣，竟然漸漸被染紅了！
血液似乎從他身體的各個角落滲出來！
而珞薇，她體內的力量在一點點漲大，她像一個布袋子，被塞滿了越來越多的東西！
“不要！不要再過來了！羽千夜，我求求你，停下來，不要再過來了！”
珞薇捂住耳朵，不住後退。
細片紛紛揚揚砸到光壁之上，發出一聲聲的悶響。
珞薇往後退一分，羽千夜就往前走兩分，而光壁也隨著他們的移動而移動。
洗髓換血，洗髓換血。
他必須要把他的血，全都給她才可以呢。
“羽千夜！”
光壁之外，雷霆大作，狂風怒號！明紫色長袍肆虐怒吼！
陌辰汀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霽昀的黑裙，還在爬動的茂陵，他都看不到！
他隻看得到羽千夜，他隻看得到不住後退的珞薇！
“她讓你不要再靠近，沒聽見嗎？！”
他狂吼，他暴怒，他用了他所有的力量！
可是他的內心卻是一千分一萬分的不安！
他感到自己有某樣東西快要失去了，他感到胸口的那個黑洞又在啃噬他！越來越狠地啃噬他！
怎麽可以？！怎麽可是是他，用血引命陣？！
血引命陣，以血為引，以命續命！
怎麽可以是他救她？！
怎麽可以是他這樣肆無忌憚地靠近她？！
汜葉珞薇是他的，隻能屬於他！完完全全屬於他！
要救，要以命續命，也是他來救，也該是他來以命續命！
幹他什麽事？！怎麽可以是他為她犧牲？！
絕不可以！無論如何也不可以！！！
哪怕覆滅整個魔界，哪怕毀滅了他們所有人，哪怕連他也灰飛煙滅也不可以！
汜葉珞薇，隻能屬於，
陌——辰——汀——！！！！
……
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此吧……
日月無光也不過爾爾吧……
這世上，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麽力量，能勝過陌辰汀的雷霆之力呢？
淚水從珞薇眼角滑落，她跪在地上，好笑地看著這個詭異的局麵——
她刺了她最愛的男子一劍，她最愛的男子也讓她承受到這世間最極致的疼痛。
霽昀得償所願地離開了，她很滿意她創造的局麵，陌辰汀因愛癡狂，羽千夜為愛而死。
而她，會活下來，會獨自一人，可笑而悲涼地活下來。
會帶著對羽千夜的愧疚感，生不如死地活下來！
陌辰汀陰鷙的臉龐愈來愈靠近她，羽千夜的白衣越來越變得鮮紅。
這個男子，這個她生來注定要愛上的男子，這個比太陽還耀眼比玄冰還冷漠的男子。
到頭來，她才發現，她不認識他。
她，一點兒也，不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