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煙月不知人事故（7）
煙雨蒙蒙，桃花緋緋，輕似煙，燦若霞，縹緲得像一場夢。
茂雲茫然失措地看看周圍。
才一瞬，才眨眼的瞬間，什麽時候，他們竟到了這裏？
漫天緋紅的桃花雨。
整個世界都是粉紅的。
霽昀踏著桃花瓣，一步一娉婷，淺笑安然地向他們走來。
“茂陵。”霽昀巧笑倩兮。
霽、霽昀？
她怎麽會來這裏？
茂雲陡然一個機靈！
——他驚愕地看著身邊如同木頭人一般的茂陵，他怎麽叫他他也聽不見。
他一直以為茂陵還是個當初什麽都不懂什麽都想嚐試的大男孩，卻原來……卻原來……
“茂陵，你知道嗎？在雲亭那次，我看見羽千夜為阿枚灑下漫天桃花的時候，我就想著，你要是也能為我逆時灑一場花雨就好了。”
霽昀的眼睛閃閃亮亮，晶瑩地映著兩個小小的他。
茂雲感覺到身邊的茂陵一僵。
“茂陵！”茂雲一把拉住他，“清醒點，他是你的心魔啊！”
茂雲用力搖動他，卻越發有恐懼感蔓上心頭。
“茂陵，這花好漂亮啊，對不對？”
纖細的指尖輕盈地接住一片墜落下來的花瓣，人麵桃花相映紅，緋紅的桃花更襯得她吹彈可破的肌膚玲瓏動人。她淺淺一笑，緩緩把花瓣送到櫻唇邊，輕輕地，一吹——
那片緋紅的，薄如蟬翼的花瓣。
竟然。
就這麽，飛到了茂陵鼻尖。
挑逗地沾了一下，滑到唇邊……
——茂陵心底裏最後一絲防線轟然崩塌！！！
他伸手、捏緊了沾染了她的氣息，觸碰了他的嘴唇的花瓣！
“茂陵，你願意也為我灑一場桃花雨嗎？”
——漫天的，緋紅的，妖嬈的花瓣！
天地間都是妖冶的桃紅！
花瓣紛紛揚揚，鋪天蓋地，愈來愈多、愈來愈大！
仿佛它們已經在代替茂陵回答！
天也不再是天，地也不再是地！
隻有桃花，不計其數的，足以將他們湮滅，讓他們永永遠遠在一起的桃花。
隻有桃花！隻有他和她！
桃花雨大到要將他們淹沒！！！
————
“你胡說！！我不信！我不信！”
荊棘紮到骨頭上，因為珞薇的激動，身子動了一下，荊棘更深得刺進去，仿佛要紮進去再長出來！
血汩汩地從裏麵冒出來。
蟲子更加興奮了！歡呼雀躍！呼朋喚友！爭先恐後！源源不斷地鑽進去！！！
珞薇眼前一陣發黑。
如果可以，能不能就讓她這樣死掉好了……
她顫抖地咬著早已經蒼白如紙的下唇：
“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痛苦嗎？就會再次被自己的不甘心折磨得生不如死？再跟你鬥下去，落入你預先設好的圈套，然後一次又一次被你打敗？！”
冰涼的魔爪陰森森滑在她幹枯的頭發，她血跡斑斑的頭皮上。
滑到一個結了血痂的地方，擋住了，她幹脆連著把那些頭發都扯下來！
珞薇疼得流淚！
“我告訴你，一開始的時候，你是成功了，我不甘心、不甘心一生就這樣被人任意擺弄，讓我當替死鬼我就當替死鬼，讓我忍氣吞聲我就忍氣吞聲，所以我重生過來。我費盡力氣擺脫汜葉珞薇這個名字，我努力讓自己在世上有了一個新身份，我要跟你們鬥，我要活得比你們好！我要把你們加在我身上的數以百計地還給你們！萬劫不複又如何，這世上本就沒有邪惡正義，隻有成王敗寇！”
“所以我一直將自己視為魔頭，我手染鮮血，我殺人如麻，我不擇手段。”珞薇從暗影裏幽幽抬起頭，甚是憐憫地看著霽昀，“可是霽昀，我現在很慶幸我自始至終沒能擺脫汜葉珞薇這個名字，我始終沒能殺了你們。霽昀，你知道我有多可憐你嗎？”
你知道，我有多可憐你嗎？
盡管現在奄奄一息，殘敗不堪的人是我；
可你在我麵前，再也不會驕傲如舞者，一舉一動都代表著高貴；
你再也不是天之驕子，你早已，變得比我還要不堪；
我可憐你……
“因為恨一個人會讓自己變得不堪。霽昀，我不再恨你了，我可憐你。”盡管我很有可能現在就死在你手上。
“你——說什麽——？！”
珞薇聽見牙齒咬碎的聲音，已經被她折磨的人不像人的她在她麵前說出可憐她的話，的確足以讓高傲的她恨不能現在就將她碎屍萬段。
“汜葉珞薇——！”
珞薇感到臉上某處冰涼涼的，霽昀一口啐到她臉上。
魔化的手殘暴地揪住她的頭發，惡狠狠拎起她的頭：
“汜葉珞薇，你不是問我為什麽這麽恨你嗎？就隻是因為你偷走了我的身份？就隻是你霸占了陌辰汀？”
陰森的魔爪抓住她的手，對準霽昀的胸口——
尖利的，濃黑的指甲刺進去！
“不要——！”
珞薇胃裏湧起更大的翻騰，她的手已經感覺到一片猩稠粘膩。
——霽昀拿著她的手，掏進去了她的心肺！！！
“你瘋了嗎？！”
珞薇幹嘔，她什麽也吐不出來，什麽也吐不出來啊！
“對！我瘋了！我就是瘋了！”
陰森的魔爪拿著她的手又推進去三分！
“霽昀——”
這一喊，卻戛然而止。
珞薇如墜冰窖，整個人都像被冰雪覆蓋，她一直抖一直抖，越來越抖，越來越抖！
“哈哈！哈哈哈！”霽昀像個孩子在笑，“你感覺到了嗎？你感覺不到對不對？你摸一下看看啊？摸一下呀……”
珞薇“哇”地一聲嘔出一灘黃水。
十天，已經整整十天，她沒吃沒喝了十天。
她一直想吐，一直都吐不出來。
“哈哈！哈哈哈！你感覺不到！你摸不到！哈哈哈！你摸不到！！！”
珞薇眼前陣陣發黑——
霽昀的胸口，她的胸口裏麵……空蕩蕩，空蕩蕩的……
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沒有……
珞薇越來越抖……越來越抖……
“哈哈！哈哈哈！”霽昀像個孩子在笑，像個得了寶貝的孩子，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的眼淚，血紅的眼淚！
“哈哈哈！你知道了吧，嗯？”
血紅的淚流淌在臉上，愈發詭異可怖，陰森至極。
“我殺了你，陌辰汀他就要殺了我呢！哈哈！他也要殺了我！哈哈哈！”
“可是他以為他掏去了我的心肺我就會死嗎？！”
霽昀手一揚，珞薇刺痛地叫。
一大片頭發又被她硬生生扯下來，扯動了傷口，從珞薇頭上蔓延而下，流到她臉上。
哪怕是現在，她成了完全的勝者，她也要汜葉珞薇嚐受到她嚐受過的痛苦。
百倍！！！千倍！！！
“哈哈！就在你墜崖的當天，一整晚，長老們在露華殿吵得不可開交，他卻獨自在崖底找了你一整晚呢！一整晚！！！然後，我去求他，求他哪怕看我一眼，嗬嗬！他看了我，第一次那麽專注地看著我，然後，他掏去了我的心肺！！！哈哈！我的心肺！！！”
珞薇耳中一陣又一陣的轟鳴。
陌辰汀掏了霽昀的心肺……他掏了霽昀的心肺……霽昀的心肺……
陌辰汀……他……掏了霽昀的心肺？！
淚水滾滾而下，珞薇嘴裏已是一片苦澀。
“霽昀，我認輸，我不如你，哪兒也不如你……我求你……求你不要再說了……求求你……”
淚水模糊了視線，混著殷紅猩甜的血液，她眼前都是血紅的一片。
她又開始吐，大口大口，一口接一口地吐。
全是黃水，全是又苦又酸的黃水。
她一直吐一直吐，像是要把胃也一直吐出來！
“憑什麽？憑什麽你求我我就不說了？我偏要說，偏要讓你痛苦！”
霽昀突然嘟起妖冶血紅的嘴，像個偏要唱反調的搗蛋鬼，五官卻越發扭曲猙獰。
“因為你越痛苦我就越開心呀！”她詭異地擠出類似於調皮的笑。
“你一直都不了解陌辰汀是個怎樣的人吧？你一直都不懂他對不對？沒想到他居然為了你殺了我呢！沒想到他下手居然可以這麽狠對不對？你怕不怕他呀？”
霽昀拽著珞薇的頭，像小孩子好奇的翻來覆去地打量，“我怕呢！”她縮起肩膀，裝著很害怕的樣子。
“可是……”
可是她又笑著拍拍她透明的臉。
“我更好奇，如果你惹怒了他，他會不會殺了你呢？”
珞薇身子一僵。
霽昀看了更開心地笑了。
“你也不確定對不對？剛好我也不確定呢！”
霽昀像小孩子一樣咂巴咂巴嘴，又皺起眉頭：
“可是珞薇，你不想死對吧？”
珞薇身子猛地繃緊。
霽昀兩眼銳利地像淬了毒藥的匕首。
“就算你在我麵前表現成這樣，就算是在我麵前認輸，就算你苦苦求饒，你也不過，是想讓我十分解氣地離開對不對？你是怎麽樣也不會願意死的，對不對？”
霽昀直勾勾盯著她，不輕不重拍拍她的肚子，“讓我猜猜，是不是因為這個呢？”
珞薇腦子一炸！
“霽昀，你敢亂來我就跟你同歸於盡！”
“呦！這麽快就沉不住氣啦？小陌辰汀，你娘親要殺了我，怎麽辦呢？這可怎麽是好？”
尖利的魔爪在珞薇腹部遊走，跳躍，每到一處，都引起珞薇劇烈的戰栗。
“你可真是個不負責任的娘親啊，怎麽自己有小寶寶了都不知道呢？還帶著小寶寶來這種地方？小寶寶會受不了的你知道嗎？”霽昀嘖嘖道，“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昨天還是前天，是感覺肚子裏有某種很強烈的求生感才察覺到吧？我可是在你到了杻陰宮當天就察覺到了呢，不過也是，你靈力那麽低也很難跟我們一樣感覺敏銳啊！不過還是很不負責任啊，怎麽辦？我最討厭不負責任的母親了。”
“霽昀！！！”
“算我求你，我求求你，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到時候你想把我怎麽樣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