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煙月不知人事故（6）
她曾一度以為她是一條魚，又或者是一塊石頭。
因為她能感覺到魚兒的遊動，時間的流逝。可是她看不見，聽不著。
直到某個燦爛的午後，她於朦朧中醒來，睡飽了的她愜意地伸伸懶腰。
她聽見冰雪融化的聲音。
她睜開眼，看到一個蝦兵，一個啞了的蝦兵。
那是她看見的第一個活物。
她懵懂又怪異地瞅他一眼，本能地對他揚起笑。
可是下一秒，那個人往她懷裏塞一張布帛，咬舌自盡，死了。
她才初初見到這個世界，就有人在她麵前，死了。
布帛上記錄著她的生辰八字，她的姓氏名字，她的出生之地，她的家族，以及她為何會被冰封在此。
最後一句，應該是她的生父留給她的——好好活著。
他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讓她好好活著而已。
她剛出生，就被略去了童年二字。
……
“你知道我第一個去的地方是哪裏嗎？”
陰暗的地牢，令人作嘔的血腥，珞薇安靜地聽她說著一個仿佛是別人的故事。
“龍綃宮。”
珞薇靜靜道，她在想霽昀很有可能隻是在蓬萊山下被長眠了，身體卻在生長，而且本能地汲取周圍靈力，所以她才會成長得這麽快。
從她蘇醒，到她和她在天虞山相見，她不但功力非她所能及，身份也被眾人接受。前者可以有一些辦法在短時間內完成，可人與人的相處卻需要時間，沒有數年時間，霽昀是無法辦到讓白眉真人對她讚賞有加的。
“可是知道我看到了什麽嗎？”霽昀頭一偏，“一偏廢墟，火海！殘骸！到處都是血肉模糊！我想吐，可是我根本沒有吃過東西，怎麽吐得出來呢？”
她陰森森湊到珞薇跟前，“你知道的吧？那種想吐卻怎麽也吐不出來的滋味，有多難受？”
珞薇後脊冒冷汗，下意識又更加努力地護住那裏。
霽昀幽幽覷了一眼。
“你說究竟是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呢？”
我不過才是一個剛剛從沉睡中蘇醒的孩子，可是我已經見過了白骨森森，屍橫遍野。
從此後，死亡，鮮血，對於我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後來，我就用‘霽昀’這個名字，去了天虞山，努力練功，努力去討師父喜歡，努力出風頭，才會在那天，撞見我注定的未婚夫……和你！”
原來那一場相遇並非巧合，而是謀劃許久。
霽昀的手指輕輕在紮進珞薇血肉裏的荊棘藤上跳躍。
“接下來，你也應該能猜到了吧？我故意接近你，通過你再去接近龍綃宮、汜葉藍錦，然後按照計劃，一步一步，一點一點奪回屬於我的一切，最後，再讓你徹底消失！”
“我在知未鏡裏看到過，胤軒此生注定有一劫，渡劫之時就是從她跟阿枚相認的那一刻開始，當時阿枚正在妖族，你又死皮賴臉地賴在鴻影居，怎麽辦呢？我就去找司命星君——他當然也知道他命有此劫嘍，我告訴她，我和“姐姐”在知未鏡裏發現了這個秘密，我們會竭盡全力勸阿枚的，然後我需要借她的九天玄鳥，讓姐姐帶她遠走高飛……”
魔化的長指甲悠閑地打理頭發，“至於陌辰汀嘛……珞薇你應當是知道他其實也想你從她眼前的嘍？你知道對吧？”
珞薇大口大口喘氣，閉上眼。嗖嗖冷意遍布全身——
小小的珞薇，被困在那個迷煙裏，那樣殺氣凜冽地眼神，至今回憶起來都讓她頭皮發麻。
“為什麽呢？”
為什麽？為什麽他一早就認識她？為什麽他對她會有那樣的眼神？又為什麽，他會對她那麽好？
————
嘀嗒……嘀嗒……嘀嗒……
一聲一聲，像是生命的倒計時。
“攝魂鈴！”
茂陵跟茂雲異口同聲地說出！
茂雲用力拍自己腦袋，“我們明明看見過啊！為什麽當時沒有反應過來？”
“可能我們當時太過心急沒有注意到，也有可能當時我們已經進入他製造的幻境裏了。”
攝魂鈴是古神器，可說是神器，倒不如說是魔物。無論從它的功能還是千百年來它一直落入魔界手中來說，它都是百害而無一利。
“這麽說，我們現在是在離涇南製造出的環境裏？隻要能破了這個幻境我們就沒事了！”
茂雲一拍手，太好了！他就說這個平日都沒怎麽聽說過的人怎麽會這麽厲害，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師父和師尊還有其它同門一定沒事！
“準確地說，我們應該是被困在他製造出的夢境裏了。”
“夢？！”
“嗯。你注意到沒有，一路上我們總是能聽到有水滴聲，一開始我們還被周圍的景物蒙蔽——森林裏像是剛下過雨，有水滴從葉子上掉下來；大山下有瀑布；別院裏有水池……可是最奇怪的聲音也在這裏，水滴的聲音能有多大？為什麽我們能聽到？隻可惜一直到剛剛，我們身邊什麽都沒有了我才發現異樣。”
茂陵話語中有深深的自責。
可是茂雲卻不這麽想——
他們都是上桓真人門下弟子，他們有最強的師父，最嚴的戒規，他們的修煉也是最勤勉的，他是師兄，茂陵是他師弟。從小到大他都告訴自己他要保護好這個師弟。
可是茂陵卻成了師父的入室弟子，連他見了都要低頭。說沒有不甘心是不可能的，因為茂陵總是容易被外界事物所誘惑，別的仙師門下弟子喝酒吃肉，打鳥殺生，怎麽刺激怎麽玩，他明知道師父不允許也偷偷跟著去。而他，一直恪守門規，師父不讓做的，他連碰也沒有碰過，有時為了讓師弟少受點罰他還會幫他隱瞞，他一直以為師父會對他青睞有加，畢竟誰都喜歡聽話的弟子……
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真正甘心：茂陵的確比他更有資格當師父的弟子，這也是他為什麽年紀輕輕就能成為天虞山的仙師，這麽快就和師父平起平坐。而他因為內心的那一絲不甘，人前一直叫他師弟……
別說一路上他沒有聽見水滴聲，就連剛剛沒有人聲的時候，他也是瞌睡滾滾，哪裏還注意到有別的聲音？而茂陵，二十多個時辰不曾閉眼，還能發現這樣細微地聲音……
他的確不如他！
“那現在怎麽辦？我們得趕快醒來，天虞山現在有危險！”
茂雲在黑暗中摸索著，去叫醒其它弟子。
“淩霄！淩霄！醒醒！醒醒啊！”
“淩峰？淩峰？別睡了，快起來！”
“淩光？淩光！”
“別叫了。”茂陵聲音裏透露著濃濃的哀傷，茂雲一顆心也涼了半截。
“我們現在不知道弟子們是不是跟我們在同一個夢境裏，不知道我們眼前的他們是真是假，就算他們是真的，那現在他們也已經陷入了另一層夢境，更難叫醒了。”
“你、你說什麽？！”
茂雲後退了半步。
他、他這話的意思是……他也可能是幻境的一部分？他在懷疑他？！
“不！茂陵！不是！我……”茂雲急切地想解釋，卻百口莫辯根本不知該如何解釋。
一隻溫熱的手拍拍他的肩膀，“師兄，我知道是你，你是真的，和我一同走入夢境。”
茂雲剛懸起的一顆心總算掉下來，他呼出一口氣，又問：“不過，你怎麽能肯定是我？”
如果換作是他，他會相信他嗎？
“首先我們剛剛回憶的時候，有很多地方我沒有注意到的你提到了，如果你真的是幻化出來的，不可能說的這麽詳細；其次，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給我的感覺不會變，如果是假的，我能感覺得到。”
“……”
“很無語吧？這種奇奇怪怪的感覺隻有女人回信，可我居然憑借這個……”
“不！”
茂雲打斷他，“這、這才是最真實最確信的！”
茂陵微微一怔。
茂雲用力握住他的手，“茂陵，我們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好好的出去！”
你那麽相信我，一直把我當作你的師兄，我怎麽可以對你存有那樣的心思？如果我們都能好好的活下去，那麽以後的每一天，請讓我來好好地補償你。
“好！”茂陵也激動地反握住他！
“所以……”茂雲頓了頓，“我們要怎麽才能出去啊……”
茂陵禁不住噗嗤一笑。
“我聽一個人說過，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每一樣事物的致命弱點往往就在於其本身。就好比陣法有陣眼，隻要毀了陣眼，陣法必破。”
“一個人？”茂雲低喃，這個人不是師父吧，不然茂陵不會這麽說的。
“嗯，所以當務之急，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出這個夢境當中的‘陣眼’。”
茂陵沉吟半晌。
“那個人”其實是羽千夜——那個時候，尚且年少無知的他，看到羽千夜在老俞家門前設下桃花陣的時候就對他崇拜得不行，表麵上裝著沒什麽，私底下卻趁著珞薇和霽昀都不在的時候偷偷請教過他有關立陣破陣的問題。
“可是，一直以來我們的四周都在不停地變幻，現在又什麽都沒有了，該怎麽找啊？”茂雲有些氣餒。
茂陵思索了片刻，“之前的幻象，很有可能是根據大部分人的心魔製造出來的，也就是說，還有一些人跟我們一起進入了夢境，我們身邊的人有真有假，而幾次的夢境輪換，他們已經被困住了，剩下來的，就是我們。”
也就是說，接下來出現的，會是他們當中其中一個人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