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以往之不諫（6）
“曼秋師太！”
茂陵和曼秋見珞薇開口就屈膝跪下來，都嚇了一跳，好在茂陵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讓珞薇終究沒能跪下來。
“姑娘，你這又是何必呢？”
曼秋剛剛提起來的一顆心還撲通撲通的，雖說按照天虞山的門規，很多事情本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但是真假神女的事當年還是鬧得沸沸揚揚的，她也知道珞薇神之身是假的，可就算如此，現在珞薇渾身的仙氣，這一跪她是無論如何也承受不起的。
“珞薇請求師太，將阿枚逐出師門！”
“姑娘。”曼秋師太歎道，“曼秋明白你的心意。”
月明星稀，夜色濃鬱。
現在正是眾弟子習晚課的時間，曼秋轉過身子遙遙看了一眼，領頭的是小慧，聽話也懂事，隻不過還需要些曆練。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那個每晚代替她帶領師姐妹們修習的弟子，從曉璿到阿枚，從阿枚到香桃……一個一個，竟已換了這麽多……
“每一屆弟子都會有修習結課的時候，哪怕他們當初的目標都是希望能成仙，可總會有人有變數的。我把我能教的全教給她們，剩下的路就自然讓她們選擇了。她們可以選擇繼續修行爭取入仙籍，也可以選擇五湖四海逍遙自在，隻要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沒人能找她們的麻煩。”
曼秋師太揉揉疲倦的眼角，一麵自嘲著人真是不服老不行啊，一麵道：“阿枚她選擇了第二條路。”
“這和她成不成仙沒有關係！”
“可是她既然選擇留下來，除非死，否則她都不可以離開！”曼秋定定看著眼前這個像母雞一樣羽毛直立的紅衣女子，一字一頓道：“阿枚承諾過，她會繼承老身的衣缽。”
“師太！”
“師太！”
茂陵和就珞薇異口同聲，茂陵先示意珞薇消消氣，上前道：“師太也明白，現今正值多事之秋，姐姐也是實在放心不下，還請師太行個方便。”
茂陵恭恭敬敬朝曼秋作揖。
曼秋推開一步，側身沒有受下他這一拜。
“師太！”
珞薇周身靈力爆增，“珞薇記得，師太曾製定過的門規中，其中有一條是有辱師尊，大不敬者，逐出師門。”
靈力催動，來勢洶洶得對著曼秋。
“那也是姑娘，不是阿枚。”
珞薇一個縱躍已經劈砍過去，“我是她姐姐，我就代表她！”
珞薇招招狠辣，倒不是真的想殺她，隻是想傷到她，這樣就算她不肯，跟了曼秋師太這麽久的其餘弟子也肯定不同意阿枚繼續留在曼秋身邊，到時候眾憤難平，曼秋就算想保阿枚也保不住了。
阿枚，姐姐也不想你被自己的同門孤立，可是姐姐別無他法，隻有這樣，姐姐才能不讓你踏進這個深不見底的泥潭裏。
無論是羽千夜是天虞山，都不是你能夠輕易抽身而退的。
曼秋好歹也有千年功力，心中對珞薇的仙澤雖存有幾絲敬畏，但珞薇咄咄逼人，她也不會手下留情。
而珞薇身上有傷，雖然強行使用靈力，但她好歹承了塗塗的神骨，又已與它融為一體，本就能震懾得住一般妖靈，這樣一來，兩人竟也打了個平手，不相上下。
一旁的茂陵在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幫姐姐，畢竟掌門下了死命令，人族弟子無權過問其他族中事務，他如果動手，就是在給掌門臉上摸黑了。
另一邊原本都在沉心靜氣地修行的弟子似乎也發覺了這邊的動靜。
有了！
茂陵腦光一閃，幹脆他就把動靜鬧大，把師太那些弟子全都招來，讓她們看見阿枚的姐姐為難師太，她們再說一些大逆不道的話，這樣一引起眾憤，就能達到姐姐的目的了！
在來的路上他也聽姐姐簡明扼要地說了一些阿枚的事，包括她求他來第六峰的目的。雖然對那個阿枚有些不大厚道吧，但是事已至此，也別無他法了……
指尖凝訣，正準備在院子裏點一把火把那些弟子都引來的時候，卻突然空氣一緊，白影從眼前飛過，茂陵立即收勢，叫道：“姐姐！”
同時間，正在打鬥的珞薇曼秋二人被一股大力強行分開，兩人一時間都沒來得及提防，被這力道打得氣息逆行。
“姐姐！”
茂陵及時接住了摔下來的珞薇。
而突然飛來的阿枚從後麵接住了曼秋師太，在看到珞薇倒在茂陵懷裏哢出一口血的時候，嚇得臉色全無，忙跑過去，又是愧疚又是驚怕地說：“姐姐？！姐姐你怎麽樣？阿枚不是故意的，阿枚、阿枚隻是不想看你和師太打起來啊！”
“無妨。”
珞薇那一口血，實則是被離涇南打傷的瘀血，被她這麽咳出來反而舒服多了。
珞薇拍拍茂陵的手背示意她真的沒事，又撐著阿枚的手費力站起來道：“你別怪姐姐，姐姐隻是想讓你能全身而退。”
一個是救了她一命，相當於半個生母的師父；另一個是她一直信賴的姐姐；珞薇知道，她這樣可能這會讓阿枚很為難，可能會讓她和自己一直視作家的天虞派恩斷義絕，可能還會讓她們姐妹有了無法磨滅的間隙，可是她做不到，她做不到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阿枚變成任何一方利益的犧牲品……
“姐姐，我明白，阿枚明白的，阿枚不怪姐姐。”
阿枚一把抱住珞薇。
“前日我就收到師姐妹的飛鴿傳書，說妖族族長突然離奇死了，我就覺得事情不妙，就想著要趕快回來。我在來的路上遇見了羽千夜，我認出他身邊的那個人、也是、也是天虞山的，所以我就猜到姐姐可能也來了天虞山。”
阿枚鬆開珞薇，低著頭。
“從百花鄉一遇至今，阿枚知道姐姐對一些事情一直有意隱瞞，阿枚知道姐姐這麽做是不想阿枚有危險，因為有時候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阿枚就跟自己說，既然姐姐不說，那阿枚便不問。阿枚可以一直乖乖地做姐姐的妹妹，可是阿枚也會發現周圍的人啊，阿枚也看得出來什麽人簡單什麽人複雜，如果可以的話，阿枚也想就這樣一直受姐姐的庇護，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擔心，每天隻需要開心就好……”
“阿枚！別說……你別說了……”你再說，我怕我真的忍不住會答應你的……
“姐姐。”
阿枚先把自己的淚水咽回去，又拭去珞薇臉上的淚。
姐姐不怎麽哭的，她見過的那幾次，都是在深夜，姐姐被夢魘住的時候，流了好多好多的淚，她有偷偷嚐過，那淚，真的苦到不能言……
這樣的姐姐，也很讓阿枚心疼啊。
“姐姐。”阿枚深吸一口氣。
但是她還是要說的，誰讓她別的沒跟姐姐學到，隻學到了她的執拗呢？
“姐姐不是跟阿枚說過嗎？姐姐此生最羨慕的一個人，是因為她可以任性地選擇自己的人生，無論是好是壞，無論結果如何，最起碼他有任意選擇的權利。阿枚很慶幸能有你這樣的姐姐，會那麽努力的給我更多更好的選擇……可是……阿枚已經做好選擇了呢……”
“不要……阿枚你不要說了……”
珞薇泣不成聲，連茂陵都不忍地偏過頭去，他還從沒見過珞薇這樣失態過。
“姐姐……”她想，那可能是她最可惡的一次了吧，姐姐都哭成那樣了都那樣求她了。
“阿枚選擇留在天虞山，阿枚想要當妖族族長！”
一直靜默的曼秋師太，這時終於露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
珞薇腿一軟。
“姐姐！”
“姐姐！”
兩人同時呼出，阿枚更是自責死了，恨不能打自己兩下。
“姐姐，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不是我們想就可以的，也有很多事是我們怎麽躲都躲不過去的。”
茂陵在珞薇耳邊悄聲道，聲音裏竟透出連珞薇聽了都覺無限蒼涼的悲愴感。
良久良久，原本還打算過來探探情況的弟子全都被小慧冷著臉給罵回去了。曼秋仍是靜默，茂陵和阿枚就這麽守在珞薇身邊。
而珞薇，好像她隻是累了坐在地上休息一會兒，抬起頭對著眾人莞爾一笑，好似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阿枚，無論你想做什麽，姐姐都會幫你。”
……
茂陵送珞薇回去的時候已經子夜了，鴻影居燈火通明，卻不見陌辰汀。
珞薇風風火火跑去妖族又風風火火回來本就累極了，再加上她和曼秋師太打鬥時太拚，現在靈力不支，整個人就像打散了的棉花一樣怎麽都撐不起來。
勉勉強強拖著身子回到了起居室珞薇倒頭就睡。
朦朧中感覺好像又有人在咬她，珞薇睡得正香呢，這麽被咬能不氣嗎？於是她也惡狠狠地咬回去。
咬啊咬，咬啊咬，她似乎還聽見了低沉的笑聲，很好聽很好聽的笑聲，好聽到她都不忍心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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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薇醒來的時候渾身酸疼，骨頭就像散架了又被人接回去一樣，光是起床就廢了好大的力氣。
晃晃悠悠的愣是把鴻影居前前後後裏裏外外轉了一圈兒，就是沒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大清早，幾個弟子忙前忙後，灑掃的灑掃，收拾的收拾，已經給珞薇備好了早膳——南瓜粥和幾個清淡的小菜，極合珞薇的口味。
珞薇又把鴻影居逛了一遭才慢吞吞挪過來吃飯。一邊吃一邊罵自己沒用，才一天沒見過他而已，至於這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