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望極春愁（3）
盛夏晚晴天，知了唱著時節。
月台旁，素馨花迎風盛開。
水紅衣衫像一朵嬌豔的玫瑰，在樹下綻放。
女子閉著眼，沉心靜氣，嬌俏的臉上一片平靜，唯有那又長又密的睫毛，在月光下輕顫，像是撲動的蟬翼。
空氣中浮動著花香，蟲魚，還有淡淡的，專門屬於女子的氣息。
瓊鼻輕輕嗅了嗅，嘴角斜勾——
這時候，珞薇亮閃閃的大眼睛突然睜開。
指尖凝訣。
一片花瓣就這麽從樹上脫落下來。
像是被風吹下來，又像是受到了什麽牽引著，墜落下來。
就在半空中這麽飄浮，輕旋，下墜。
緩緩的，它離女子纖細素淨的手指越來越近。
就在這時，隱隱傳來空氣浮動的聲音。
像是某種鳥類撲打著翅膀，煽動氣流，這動靜明明是極輕的，離她也還有些距離，可是她聽到了。
殷桃小嘴，暈染出更深的笑意。
然，這笑卻是冷的。
溫熱的空氣，純潔美麗的花瓣，澄淨輕柔的月光，女子隨風而舞。無論有多柔若無骨，都掩蓋不住她身上的肅殺之氣。
哧——
什麽被滑裂的聲音。
素馨花瓣緩緩飄零。
突然，有一滴鮮紅的，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它上麵，加速了它的下墜。
與此同時，半空中也有個比它大出許多的龐然大物，砰，掉到地上。
珞薇麵無表情地走過去，腳邊，是一隻已經被利刃削去腦袋的無頭雪鴿。
旁邊的守衛訕訕丟到自己手上的鳥頭。
搞什麽啊。一個女孩子為什麽要連這麽殘忍的東西，他對她完美的形象真的沒辦法再維持了啦，居然對一隻鳥兒也這麽狠心，狠心也就算了，關鍵是她每次使用法術的時候從沒而外漫出的那種殺氣，叫已經遠離她很長距離的他看了都忍不住心頭一顫，這女子真的……叫人害怕……
珞薇兩根手指拿出捆在鳥腿上的信條，上麵隻有短短五個字——
東街角，浪淘沙。
女子沉靜的臉色沒有任何變化，隻黑亮的大眼睛露出一絲欣喜，頭也不回地快不離開。
隻餘那個侍衛站在原地對著無頭雪鴿阿彌陀佛。
對不起啊，這裏總是你和你同伴的葬場，可是每次如果沒有你們，誰知道她會不會拿我喂招呢？雪鴿啊雪鴿，下輩子不要再當雪鴿了……
東街。
珞薇戴著一頂雪白帷帽，與她身穿的水紅衣衫相得益彰，更顯得整個人氣質非凡，柔美嫻靜。
她定定地站在門口，仰頭看著自己正上方的“浪淘沙”三個字，若有所思。
其實她這副裝扮，雖不算有多突出，身段兒卻足夠引人注目，夜晚已至，許多公子哥兒正喝了酒在街上無所事事地晃蕩，看到這麽個身影自然就想湊過去。可是還未近這女子的身，可以說是在以她為中心一裏範圍內，隻要有人想靠近，就會感覺渾身上下一陣奇疼，像是有千萬條蟲子在啃咬自己骨頭一樣，起初還有幾個年輕公子哥兒偏不信邪，硬是要衝過去，直衝到女子身後，突然一聲低哼，眼角鼻孔居然都滲出血來，旁邊的幾個弟兄見狀不妙，立即把他拖著走了。而看見此情此景的人，全都從女子身邊繞道過。
浪淘沙的店小二，從窗戶口探頭探腦了好幾次，最終還是怯怯地把頭縮回去。
最近世道不太平，忒不太平了！
看來店裏掛生薑大蒜還是不夠，改天得再請個和尚道士消消災，怎麽什麽奇奇怪怪的事兒都能被他撞見！
有人叫喚著，小兒應了一聲，趕忙往肩膀上搭塊抹布過去招呼，心裏卻已經淚奔了：嗚嗚，這人能不能不要站在門口啊！站在門口，好多客人都不敢進來了，他們少掙了好多錢呀！嗚嗚……
終於，珞薇提起裙擺，一步步跨進了客棧的門坎兒。
一時間，原本喧鬧的店裏瞬間都安靜下來了。
正給客人添酒的小兒感覺不對，回過頭來，更加欲哭無淚了——
嗚嗚……我叫你不要站在門口，不是要你進來啊！該不會是什麽性格詭異的女俠客？或者披著人皮的妖魔鬼怪？那來這裏幹嘛？總不會就是吃飯的吧？
小兒越想腦袋越昏，這時有人推推他手肘，小兒愣愣看著他，那人嘴巴卻朝一個方向孥過去，小兒再循著看過去……女子正左右顧盼著，似乎在尋找什麽。
尋找什麽呢？還不是他這個跑上跑下，點頭哈腰的店小二？
小兒思慮再三，還是把心一橫，過去了。
路上卻彎著腰，想著一會兒是捂著自己耳朵呢，還是眼睛呢？不行，剛剛那人兩處似乎是同時流血的的，看起來好像很疼的樣子！
正想著，他已經來到了那女子麵前。
說實話，這樣窈窕的身段，就是他看了也忍不住心神一蕩，可是下一秒，他就馬上被她身上的冷氣給震懾住了，眼睛看著地麵，哪裏還敢造次？
“那裏，送一盤毛血旺來。”
女子素手一抬，指著角落裏一個最不顯眼的位置。那裏有不止一張子，隻坐了一名女子，可是毗鄰的任何座位都是空的。
小兒知道她指的是哪裏，臉早已經變得煞白。
“那、那裏不……”
女子哪裏還聽得了他說的？略一頷首，徑直走了過去。
小兒把自己嘴唇死死咬住，臉也憋得通紅。
完了完了！掌櫃的一定會解雇他的！
他怎麽就接二連三地招進來這麽些客人呢？
——那女子是三天之前就來了的。
掌櫃的因為有事外出，所以這半個月都由他看店，本來他也想偷偷閑幾天，關個幾天門回屋睡大覺，可誰知那天他還在睡夢中呢，就被一連串催命似的敲門聲吵醒了。
“幹嘛呢！今天不做……”
他極其煩躁的打開門，正準備好好罵一頓這個擾人清夢的人，誰知一看到眼前一番景象，他卻頓住了。
女子穿著淡粉的質地柔軟的裙子，整個人也是小巧玲瓏的，看著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尤其是那一張素雅可愛的小臉，一雙兔子眼紅腫的跟什麽似的……他實在不忍心把話放重了……
“把你們這兒的酒全都拿出來！”
女子似乎有些火氣，一把推來他，居然叫他險些摔倒。
他也吃了一驚，沒想到看上去這麽弱小的女子，力氣倒是挺大的。看她這模樣，估計是遭受什麽打擊了吧，她既然進去了，他也沒辦法趕她出來。
索性開了門再關門。隻“服務”她一個人。
所以等這女子喝得醉醺醺的時候，他怎麽可能無動於衷呢？
可是……可是……
她下手也太狠了！
他手還沒碰到她呢，明明還趴桌子上睡覺的她居然就這麽反手一擰，把他手臂給卸了。
她居然還是閉著眼的，還是用哪種近似於夢囈的喃喃聲，讓他再上酒！
我去！姑奶奶，你這麽是不要命的喝法啊！
可是他又能怎樣呢？打又打不過，掌櫃的又不在，隻能聽她使喚嘍！
他巴巴地跑前跑後，端茶倒水，忙了一天一夜呢，好不容易求她幫自己把胳膊又裝回去了！才知道這女子的小姐脾氣，真是難伺候，他可再不敢惹她了！
沒想到第二天傍晚了，醉睡了大半天的女子突然醒來，嚷嚷著這裏怎麽這麽安靜，怎麽可以隻有她一個人，怎麽可以丟下她一個人，又哭又鬧，又摔桌子又罵人的，他連忙開門“請”了幾個客人來吃飯，才讓他消停點。
然而之後，因為也是開了幾十年的老店了，他們這兒的生意本來就好，又要招呼客人又要安撫大小姐的，可把他累的跟狗一樣，還必須對大小姐馬首是瞻，不能讓她發一點脾氣，萬一把客人都嚇走了，砸了自家招牌怎辦？
所以說……他這三天真的是憋屈到死了！他是招誰惹誰了啊！
而當珞薇緩緩走向大小姐時，小兒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
怎麽辦？怎麽辦？
大小姐會不會發火？兩人會不會打起來啊！他要不要先躲起來？
天啊！他為什麽要當店小二啊！
可是，當他的視線隨珞薇的腳步緩緩移動時，奇跡發生了！
她居然坐到了她旁邊！兩人沒有打起來！而是心平氣和地坐著！
店小二訥訥地看著他們，片刻就反應過來了——兩人是認識的。怪不得都這麽怪異呢！
小兒原地唏噓了一陣，轉身跑去後廚讓他們準備飯菜，走出廚房後，想想，又跑去自己屋裏。
阿枚伏在桌子上，不知醉睡了有多久，可是醉不醉對她已經沒有什麽區別，反正醒了她就繼續喝，那就仍然是醉。
珞薇手指點在酒壺上，輕輕敲擊著蓋子。
阿枚迷迷糊糊抬起頭，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手就摸到了酒壺，然後咕嚕嚕往自己嘴裏灌，才灌了兩口，猛然間把酒壺往我地上一摔！
“臭小子！你拿水唬我呢！給我拿酒來，我要的是真酒！”
這一處在大堂裏算是比較偏的位置，沒人注意到這個動作，而珞薇坐下之前，早已經設下禁製，旁人根本聽不到這兒的動靜，所以店裏人還是繼續談笑喝酒，沒有任何異樣。
唯有阿枚，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有人上酒，怒火中燒，手用力往桌子上一拍，卻突然發現有人。
拍在桌子上的手傳來一陣頓痛，可是再痛，都不及胸口處那個地方痛。
“阿枚。”
那人什麽也沒說，隻是叫她的名字。
那樣熟悉，又有些讓她分辨不清的聲音。
阿枚有些費力地看向自己麵前的那人，卻是一團模糊的，還在左搖右晃的糊影。
是他嗎？是不是他？
他見過她的名字幾次？時間太過久遠，她記不太清了，可是她情願相信，這個聲音就是他，就是他在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