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佇倚危樓風細細（4）
羽千夜笑了笑，“魔也分等級的，更何況我的生母是神，如果我生來就與眾不同呢？”
沉湛的黑眸，深沉的黑發，他講這句話的時候嘴角掛著一絲無所謂的微笑。
可是珞薇知道，這樣的微笑裏麵，有著怎樣的心酸。
他從來不說自己的父親母親，隻說生父生母，一如她說養父、龍太子。
珞薇原本還十分怨怪他的心這下柔軟下來。
“還好，上天還給了你多少人求也求不得的絕美容顏，它總不能什麽都奪走一點兒不給你留吧？”
羽千夜微微一怔，眼底劃過冷笑。
誰稀罕呢？
……
珞薇同阿枚搬到一起住後，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的，至少珞薇失眠的毛病好了。每天都一覺睡到大天亮，偶爾也會做做夢，夢到他們在南霜的時候，夢到他們都在一起的時候。
阿枚每天吃完飯就去義診，隔幾天也會背個簍子，帶珞薇一起去山上采藥。她一般義診都是隻給人開藥方，讓病人自己去藥店抓藥，不過越來越多的窮人來她這裏看病，都沒錢買藥，阿枚就決定自己采藥。
珞薇跟在她後麵還長了不少見識，當然她也讓阿枚開個醫館，為窮人免費賣藥，反正就是冷無霜一句話的事。
結果自然是阿枚拒絕了。
阿枚說：如果借助冷無霜的力量的話，就不是她自己在行善了。
珞薇隻能無奈地搖搖頭，這最後一件事，看來還是不容易呢。
平日阿枚出去義診的時候，珞薇就在院子裏練功，有小廝給她送來幾本書，她練得實在是累了，就會停下來看看——居然是她最喜歡的話本子。
梔溪劍法，她又開始重新練習——
第一式：落英繽紛；
以虛控實，似有若無。這一式要注意力量不是集中在手中而是足下；
第二式：紅袖舞月；
以柔克剛，借力打力。這一式要注意速度，必須在對方發動攻勢之前看出對方破綻；
第三式：花前月下；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這一式大多是虛招，真正目的是為對方營造出一個假象，從而鑽進自己的圈套，這一式要注意地是……
每一句那個人跟他講過的話，她都記得，每一式的動作要領，她也已經熟練掌握。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霽昀可以殺她個措手不及，讓她毫無招架之力，為什麽連羽千夜都會，而她，她卻到現在也學不會？！
羽千夜？
羽千夜？！
珞薇突然想起那日——
“有人讓我告訴你，梔溪劍真正的力量不在於劍上。”
冷無霜根本沒見過梔溪劍法，他這麽說，隻能是羽千夜告訴他的。
梔溪劍發的力量不在於劍上？那在哪裏？羽千夜一定知道什麽？
珞薇頓時腦中一激靈，扔下赤羽劍就準備去找羽千夜。
他一定知道什麽，一定，一定知道她和霽昀都不知道的！
珞薇急切地想要找到羽千夜！
她推開院門跑出去，巷道還挺深的，珞薇七拐八拐的跑了一會兒才跑出路口。
穿過這條街，再有四個路口就是冷無霜的府邸了。
夏季悄悄來臨，燦爛的陽光也不再似母親的手般溫柔撫摸，而是開始熱烈地炙烤。
街道上熙熙攘攘，前麵有一處似乎發生了不少事，圍了好多人。
珞薇前後看看，當然還有別的路可以走，隻是這條路離府邸更近一些，她想想，還是繼續往前走，一步步走近熙攘的人群。
“如果人丟了東西，該怎麽辦呢？”
“那不簡單，找回來嘍！”
“如果找不到呢？”
“那就再買一個！”
“如果買不到呢？”
“那……就忘了吧！”
“如果也忘不掉呢？”
“那你就一輩子後悔難過吧！沒事好好的把自己喜歡的東西丟掉幹嘛？”
“所以這樣是代表我喜歡這樣東西嘍？”
“當然！”
珞薇腳步突然一頓，整個人僵在那裏。
不是因為聽到的這段對話太奇怪了，而是因為她在人群中看見了一個人。
阿枚穿著淡粉的裙子，殷桃小嘴被牙齒緊緊咬著，眼睛也變得紅腫腫的。
珞薇記得，阿枚今早出門，穿的是素衣，當然粉色更襯她晶瑩如雪的肌膚，也讓她看上去活潑可愛多了，更何況這樣一個障眼法根本不耗費多少靈力，她完全可以想怎麽變就怎麽變。
可是這些時日以來，阿枚每天早出晚歸的，從未花心思打扮過自己。就連她在百花鄉的那段日子，也隻是偶爾心情大好了抹了點淡妝。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從脂粉到衣裙，全都換了。
她現在不是該義診嗎？什麽時候換了這身？有人發現嗎？
珞薇開始走向人群。
女為悅己者容，珞薇當然猜到了阿枚今天的變化是因為什麽，所以她更加快速地朝人群走去。
“是這樣啊……”
珞薇沒頭跳了一下，這個聲音好熟悉。
“那樣就弄丟了你，心裏還一隻怪異得很，就像被貓撓了又咬了，癢癢的還有些疼，總是有事沒事就想起你，這才翻山越嶺，跑了好多地方來找你，找到你又這樣開心……原來是這樣……原來是喜歡……”
阿枚低下頭，牙齒把嘴唇咬得發白。
珞薇心跟著一緊，加快自己的步伐，直覺告訴她，一定是正在說過的那個人。
珞薇越來越接近人群，就在她抬手準備叫阿枚的時候，阿枚就像是突然感應到她一樣，猛然抬起頭，驚愕又羞惱地朝她這邊看來。
然後整張臉變得通紅，扭頭跑掉了。
“阿枚！”
珞薇叫她，阿枚卻是越跑越遠，不一會兒就看不見影兒了。
人群馬上就散開了。
珞薇想去追阿枚，但是人群一散，大多數人都朝著一個方向走，珞薇越想往前就越被人群擠到外麵來。
“嘿！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居然有人對一隻狗表白！”
“日久生情嘛！這織女再不下來，牛郎就該跟他家牛長相廝守嘍！”
眾人哄堂大笑。
人群終於散去。
珞薇墊墊腳，阿枚剛剛苦著跑掉的那條路，一眼望不到盡頭，中間還有許多岔路，她不知道她卻哪兒了。
隻剩下一個人，蹲在巷口，一個很久沒開門的茶館跟前。
一襲青衣。看著就很高貴的樣子，雖然是躲在地上，這樣一個卑微的姿勢。
青衣一角沾了點灰，看樣子已經蹲了很久了吧。他身旁是一隻可愛的肉乎乎的小花狗，纖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順著它的毛輕輕撫摸。
如果說這個聲音她很熟悉，如果說這個身形她很熟悉，如果說這個側臉她很熟悉的話……
那人似乎也感覺這邊的動靜，俊朗的側臉偏過來，先看到一雙練武之人穿的靴子，再往上一看，黑亮的眼睛突然彎彎，笑了。
“珞薇。好久不見。”
珞薇胸口一悶，幾乎是想也不想，快步走過去——
啪！
那人劍上頓時多了五個鮮紅的指印！
“這一掌，是替阿枚打的！你配不上她！”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一眼就能看出這隻是一隻普通的狗，根本沒有成精，他既然不喜歡阿枚，直接拒絕就是了，何苦要用一隻狗來侮辱她？
啪！！
他的臉從一邊偏向了另一邊。
兩邊都是鮮紅的掌印，五根手指頭參差不齊。
他卻像鬆了一口氣般，釋然地笑了笑，抬眸，問：“這一巴掌呢？”
珞薇胸口劇烈起伏。
如果可以，她恨不能用眼睛把這個人殺死！
……
“他可是條高大威猛的漢子啊，你居然說他‘可愛’？”
清醇和煦，一如午後溫暖的陽光，讓人心情愉悅。
“這個好！這個好！正好你叫珞薇，我們兩同音，不如我們之後做兄妹吧！”
那時候，她長這麽大，他還是第一個人主動要求跟她做朋友呢……
“我倒是很喜歡那‘洛’字，洛水之濱，泆泆湯湯，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其實那時候她覺得，他身上正好有這樣的氣質呢，華貴而不遙遠，平易近人和善可親，動輒揚起一個迷人的微笑，露出兩個淡淡的酒窩。
“那我們也做朋友吧！”
他的表情單純的像隻馴鹿。
所以她當真了。
……
可是，洛胤軒。
你把玄鳥借給了霽昀，讓她如虎添翼，而我的絨絨，就這樣，灰飛煙滅了呢。
從小陪我，不離不棄的絨絨，才會說話的絨絨，一直保護我的絨絨……
因為你，消失掉了呢……
我怎能不恨？！
“原是我對不起你，該！”
最後一個字，他加重了語氣，竟然聽上去也像是討厭自己這麽做一般。
“你該恨我。”
珞薇盯著他。
“可是阿枚喜歡你。”
雖然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阿枚一直追尋的，為了他不顧一切也要入仙籍的，居然是胤軒。
難怪她說，她非如仙籍不可，堂堂司命星君，天宮貴族，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瞧上一隻妖呢？
“所以你不會恨我嗎？”
“恨！”
恨對於她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反正她是一個魔，她可以恨這世上的所有人，然後燃燒自己，報複所有人。
不過她知道，不論如何，絨絨當時一定會來救她，而霽昀就算沒有玄鳥，為題想方設法地殺掉她，而她，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胤軒，不過是其中一個因素罷了。更何況阿枚喜歡他。
既然喜歡，那她和他就不能成為仇敵，最多當作看不見了。
胤軒淡淡一笑，那笑摻雜了太多的表情——苦澀，後悔，悵然，痛苦……
珞薇實在是看不清那樣的笑。
時間真的能改變太多太多東西了。
以前的胤軒，笑容裏有清風，有明月，有花香，有鳥語。而現在，卻有淚水。
“珞薇，你知道嗎？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