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風起時（5）
南海的待客之道，麵上總是做的足足的，叫人挑不出一點兒錯處。
隔著老遠兒，兩人就看見浩浩湯湯的迎賓隊伍。
“不戴帷帽嗎？”
清晨的冷霜籠在鏡古的臉上，讓他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更多了幾分冷峻。
珞薇手上拎著帷帽，垂眸一陣，一手把它丟進河裏。
“我想換個玩法了。”
鏡古回身，看見後麵的人兒已經換了個模樣，他先是驚奇了一下，然後湊近，手在離她的臉寸許的地方自上而下探尋了一番。
珞薇眨巴眨巴眼，道：“你還記得那次我們在天虞第一峰的時候嗎？那時候我還不會換顏。”
鏡古收回手，負在身後，“他教你的？”
“嗯嗯，這個不止能糊弄肉眼凡胎，神仙也能唬住一時的。”
小船離迎賓隊伍已經越來越近，依稀可以看見正中站著的兩個人，一男一女。
無非是汜葉藍錦和離涇南。
鏡古黑尖晶似的眼睛微眯了眯，對珞薇說：“汜葉弓死了。”
珞薇彈彈衣袖處的灰塵，“知道。”
羽千夜的力量自然沒有強大到可以在南海安插眼線，不過這一位神族帝王死時，五湖四海同時發喪，消息都傳到死亡之幕周圍了，她想不知道也難。
“就是那天之後吧，汜葉弓突然要求離涇南交出虎符，汜葉藍錦不肯，之後他們二人就合力把汜葉弓軟禁起來，沒過五年，他就死在自己的寢宮裏，死之前還緊緊抱著帝王玉璽，掰也掰不開，據說還是汜葉藍錦親手把他的指頭一根根鋸下來才拿到的。”
珞薇冷哼，“報應！”
海麵上的風也是極冷的，可此時的溫度於她來說卻是再適合不過了。
還記得那日，她決絕地走出離宸譴香。
“信嗎？你最終還是會死在你最信任的人手上。”
“是最信任的人哦！”
如今真的一語成讖，她心中卻是無喜也無悲。
突兀地響起奏樂聲，珞薇抬起頭，原來已經到了，汜葉藍錦一大把年紀了，居然是一襲妖嬈的大紅袍，乍一看這排場倒像是娶新娘子的樣子。
四人相互見了禮，珞薇順著鏡古的手下了船。
汜葉藍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珞薇那張假臉上，珞薇知道她看不出，就由著她看，甚至大大方方抬起頭迎著她的視線。
汜葉藍錦因是神族，旁人見她都得禮讓三分，不低著頭也必須兩眼朝下，珞薇這樣落在她眼裏便成了大不敬，汜葉藍錦頓時就沉下來臉。
“不知可是我千百年來在海底待的久了都不曾出去過的原因，不知曉規矩變了，堂堂水君出遠門身邊竟隻跟著一個不更事的丫鬟麽？”
珞薇視線晃晃悠悠飄到別處，看來這些年汜葉藍錦的語言藝術大有長進。
鏡古回頭看了一下身邊的珞薇，頷首道：“這也不是什麽丫頭，是弑星城城主的入室弟子，跟我前來學藝的。況且，去什麽地方才帶什麽人，鄙人認為來此貴地帶個有身份的或許好些，原來帝姬認為帶個丫鬟就夠了。至於帝姬是否真的千百年來足不出戶，不知可是在下聽錯了，前陣子在浮玉堡的青樓裏，似乎也有帝姬的雅座。”
旁邊一群夜叉驚得差點把眼珠子掉下來，可是他們又害怕得假裝什麽也沒聽到。
汜葉藍錦被他嗆得把眼睛瞪的老大，珞薇禁不住撲哧一笑，原來鏡古毒舌起來也能把人活活氣死了。
“海上風大，水君還是宮裏來說吧。”
離涇南站出來打圓場，視線在珞薇身上停留了一下，便客氣地為他們引路。
珞薇原以為，故地重遊，她也許會感慨物是人非，也許會恨不得立馬把那些人用力地踩在腳下，可是很奇怪，她什麽感覺也沒有，就像這裏原本就是一個與她無關，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默默地走在最後，她的前麵是鏡古，離涇南，汜葉藍錦。
還差了一個。
雙方到了龍綃宮也沒有談什麽特別的事，無非是喝酒吃肉歌舞消遣。珞薇覺得無趣得很，桌上的飯菜她已經幫鏡古試過毒了，酒也沒有問題，她就低聲跟鏡古說了一句“這壺酒喝完了就不要喝其他的了。”
鏡古眨下眼睛示意她放心。
然後珞薇就借口解手退出宴席。
瑪瑙翡翠鋪做的玉階，南海可比東海奢侈多了。
珞薇三步並作兩步地天下台階，心裏麵莫名的有些煩躁。
一路上巡守的也不是很緊，珞薇低著頭當做匆匆辦事的婢女也就蒙混過關了。她漫無目的地逛了一陣，等反應過來再抬起頭時，人已經到了傾月殿前。
珞薇扯扯嘴角，果然，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啊。
隱隱約約傳來腳步聲，珞薇捏了個訣，隱去身形。
“帝姬都不怎麽回家的，為什麽還叫我們天天打掃這裏啊？”
一個圓圓腦袋的小宮女那些清掃用具嘟著嘴抱怨道。
“這就是主子啊，就算是自己不要的東西，也必須保持光鮮亮麗，這樣才能突顯他們的身份嘛！”
後麵的一個是個個頭較高，看上去有些曆練的，似乎她的力氣也比較大，大部分地清掃用具其實都在她手上，圓腦袋宮女隻拿了一小部分，還是兩手抱著的。
“聽說咱們帝姬嫁給了當今上仙，天虞派的掌門人，雖然身份比起咱們帝姬是差了點，可是聽說容貌是四海八荒內絕無僅有的！”
圓腦袋宮女在高個頭宮女身後幫忙打下手，提起自個兒帝姬的丈夫，她還是一臉自豪。
“哎！你新來的吧？”高個頭幹活很利索，整個身子因為手上的動作都在有韻律的動起來。
“是呀，上個月娘親才把我送進宮裏來呢！姐姐，我看上去很顯小嗎？”
高個頭憋笑，說：“聽你對咱們帝姬一臉羨慕樣就知道你是新來的了。”
“為什麽？”圓腦袋宮女一臉不解，“還是姐姐你知道什麽？姐姐，是不是還有好多我不知道的呀？姐姐你告訴我嘛，求您了，您就跟我說一點兒吧……”
高個頭宮女原本還守口如瓶，但饒不過圓腦袋的嗲聲嗲氣，無奈道：“我隻跟你說著宮裏人都知道的秘聞，你知道便可，切不可私下妄自議論。你知道嗎？十年前有人在背後議論大長帝姬，被大長帝姬知道之後把舌頭眼睛還有鼻子全都挖了割了！”
圓腦袋宮女嚇得一手捂住自己鼻子嘴巴，一手捂緊自己耳朵，“姐姐，你……”
高個頭宮女白她一眼，氣道：“這不是沒人嘛！帝姬二十年都不曾回來一次呢！”
“哦哦！”圓腦袋宮女殷切點頭。
高個頭宮女放下自己手中的活，略略思慮一下道：“其實呀，那個天虞掌門原先要娶的不是咱們現在的帝姬，而是另有其人！”
“啊？！誰敢跟神族帝姬搶夫婿啊？”
高個頭宮女故弄玄虛道：“這人呢，說起來也算這兒的前主人。”
說著指了指他們頭頂“傾月殿”的牌匾。
圓腦袋宮女聽糊塗了，撓撓自己圓腦袋說：“咱們宮裏還有一位帝姬不成？我怎麽沒聽我娘說過呢？”
“這都是一百多年之前的事啦！又是宮廷秘聞，你們才修行多少年，能知道什麽？”高個頭立馬擺出一副前輩教訓晚生的模樣，圓腦袋也乖順地把頭蹭過去。
“好姐姐，你就快告訴我吧，把我饞蟲勾出來了卻一直不說，好難受呀。”
“好吧好吧，我也不賣官司了。是這樣的——”
高個頭勾勾手指頭，圓腦袋立即興奮的把自己腦袋湊過去。
“在咱們帝姬之前，有一個冒牌帝姬，險些就把帝姬丈夫搶去了！”
“什麽？！”圓腦袋嚇得倒吸涼氣。
高個頭壓低自己聲音，“簡言之，就是咱們龍太子找了個替死鬼替咱們帝姬擋天劫，可最後這個替死鬼沒有死，真正的帝姬也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兩人在天虞山進行了一場生死決鬥，最後咱們真正的帝姬勝了。”
“我的娘啊！居然這麽勁爆！”
圓腦袋宮女興奮地跳腳，高個頭宮女立馬把她按下來。
“小聲點兒！別被別人聽去了！”
“可是，姐姐你是怎麽知道的呢？”
圓腦袋宮女滿眼疑惑，“還是說你已經一百多歲了，宮訓裏不是說十年就可以放出宮了嗎？咱們可不比海中貴族，壽命長，咱們一生中可沒有幾個百年，一隻手都能數過來呢！”
高個頭深深歎口氣，“你以為我想嗎？當初真假帝姬的事情，不止咱們南海，整個仙界都傳的沸沸揚揚，聽說帝姬是在天虞仙試上，當著眾仙家的麵指出那個冒牌貨的身份的！後來真帝姬回來了，下令把原先服侍過假帝姬的人全都殺掉，我娘就在其中！”
說到這兒，圓腦袋宮女嚇得捂住自己嘴巴，眼睛也變得紅紅的，高個頭也是滿腹辛酸。
“一時間整個龍綃宮都人心惶惶的，要知道當年龍太子叱吒風雲，所有人都巴不得能去服侍他，就算服侍不了他，服侍他的女兒也是好的。所以這樣一來帝姬要殺死的人占了龍綃宮一大半，可巧這時候咱們水君又出了事，整天臥床不起的，大長帝姬就下令，把那些沒有背景沒有子嗣的全都交給帝姬處置，至於剩下的，有些背景身份的免罪，隻有子嗣而無靠山的，全都全天不眨眼的服侍老水君，並且讓他們發下毒誓，自己的子嗣將會永生服從於她。”
“那這樣，姐姐你不是要永遠待在這裏了嗎？”
高個頭宮女點點頭，眼中有什麽滴落，一晃神兒卻又不見了。
“姐姐……”圓腦袋宮女畢竟年紀小，不諳世事心思單純，一雙眼睛都哭紅了。
“傻子！到哪兒活不都是活嘛！哭啥？還想不想聽啦？”
“想……”圓腦袋邊擦淚邊點點自己的圓腦袋。
“這之後啊，咱們帝姬在這兒沒住多久就去了天虞山了，不過說也奇怪，帝姬和那位掌門上仙既沒有舉行婚禮也沒有宴請仙家，兩人就這麽不聞不問了好些年，就像隱世而居了一樣！可能是那位掌門不大喜歡咱們帝姬吧……”
“哎——這可是姐姐不如我啦！關於那位風神俊朗，驚世才華的上仙，我可是知道的比姐姐多！”
圓腦袋無比自豪地把自己的圓腦袋揚的高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