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風起時(4)
“南海派人來議和了。”
一片殘葉從窗口被卷入,正飄到書頁上。
天氣轉陰了。每年的這個時候,元宵節過,看著冰雪已逝,暖流回歸,可是就在人們以為天氣會轉暖的時候,總要在那麽不經意的時候,突然降溫,冷入骨髓。
“這次鏡古隻帶你一個人過去,他們或許已經猜測出你的身份,但天下人都以為汜葉珞薇已經死了,這次,以何種身份前去,你自己決定。”
“墨盈雪。”
珞薇隨手揮掉那一片枯葉,明明春天就要來了,它偏偏還來礙眼,但即使是這樣也無法阻擋春天將要到來的事實。
“汜葉珞薇是他們給我的,而墨盈雪是我自己的。”
大大的伸個懶腰,這些天有些鬆懈了,她得趕快打起精神。
羽千夜看著她,道:“我還不方便現身……”
“我知道啊,此去是福是禍還不知道呢。比起鏡古,你孤身前去才更讓人擔心呢!”
羽千夜笑道:“你這話如果讓鏡古聽到,他沒準立即就把我從昭純宮裏趕出去。”
“對了,你和他怎麽樣?鏡古表明自己立場了嗎?”
羽千夜隨手拿起棋盤上一枚黑棋放在手裏摩挲,棋盤上擺的是昨日他和鶴九下得一局殘棋,要不是中途突然有人來找羽千夜,珞薇估計他們兩個能下一天一夜。
“珞薇,你可真是我的載舟之水。”
“這話怎麽聽著不像是誇我的。”
“因為你,我可以輕輕鬆鬆得了鏡古這柄利器,可也正是因為你,這柄利器得來也不是那麽輕鬆。”
珞薇合上話本子往桌子上一拍,“你們最近怎麽淨找些我聽不懂的話來繞我啊?”
羽千夜忍俊不禁,“因為你的這層關係,我能夠很容易地接近他,可也正因為你的這層關係,他要拒絕我都得拒絕的有技術些,難免麵上給足了我,實際裏就不知道怎麽想了。”
“誰讓你看中的都是虎狼呢?又不是圈養的家禽,哪個容易乖乖聽命於你。不過凡事都沒有絕對,你沒拉攏到他是你沒有完全利用到我,為什麽不讓我跟他說我現在是你這邊的人?”
羽千夜白了她一眼,“這樣隻會適得其反!你想想,如果一個失散多年的好朋友突然來找你讓你加入某個組織,你第一感覺是什麽?是這個人要麽被威脅了,要麽被洗腦了,反正不會有想加入的想法。我若是想招攬他,就必須得是他心甘情願地加入我們。”
“也是哦。”珞薇鼓起腮幫子,“那這麽說我不是很沒用嗎?沒幫到你也就算了,居然還是你的累贅。”
羽千夜氣得戳她腦袋,“我不是說過了嗎?如果不是你,我恐怕連昭純宮的門都進不去!所以你的存在,看起來無關緊要,實際上卻是至關重要,必不可少的!”
珞薇垂下頭,“那怎麽辦呢?去了南海,下麵就是玄司雨了,海族她有汜葉氏,人族她有啟伏國勳華氏,而我們隻有弑星城和浮玉堡,根本無法和她抗衡啊……”
羽千夜撂下棋子,“急什麽?我自有我的方式,鏡古這顆棋子,我要定了!”
珞薇立馬精神起來,“你是不是有計劃了?告訴我啊?告訴我嘛!”
羽千夜無法,歎口氣:“這次南海一行明麵上是他和你兩個人一起去,可是我已經派了二十個暗衛隨身保護。”
珞薇打了個響指,“妙!”
羽千夜一百年多來最大的收獲就是訓練了一大批素養高的暗衛。
暗衛與死士不同,前者是隱藏在暗處保護安全,不僅僅是保衛自己的主人,也可以是主人指定的任何一個人;而死士,說白了就是為自己的主人而死,他們的性命就是為自己主人而留的,隻能貼身保護自己的主子。
鏡古登基不過二三十年,還不足以訓練出一匹高素質能夠如影隨形的暗衛,是以羽千夜此舉相當於是給鏡古包了一個無法不接受的大禮包,有了這麽一個人情在,後麵的事就好辦了。
珞薇眨眨眼,“聽你這麽說,我倒希望南海之行能夠出些什麽事才好。”
羽千夜臉色頓時沉下來,“別瞎說!”
珞薇連忙捂住嘴巴不說話。
羽千夜又道:“玄司雨那邊的動靜我會一直盯著,至於離涇南他們,每天晚上你必須按時給我匯報消息。”
珞薇苦著一張臉。
羽千夜再次強調,“必須是每天,按時。不可以早也不可以晚,就算什麽事也沒有哪怕把你一天吃的菜名匯報上來也不可以突然斷了消息。”
珞薇撇撇嘴,“知道了!”
第二天,珞薇在屋子裏跟鶴九叮囑了好久。一會兒叫他別總是喝酒,一會兒讓他先回浮玉堡。可是鶴九不幹,說什麽也要賴在這個小孤島上。
“我感覺我就想是被你收留的一隻流浪貓,你走了我就沒的吃沒的喝活也活不成了。”
珞薇心裏更難過了,“鶴九……”
大手攬上他的纖腰,鼻尖湊近她的脖頸,放肆吸取她的體香,鶴九把她往懷裏攏了攏,道:“我知道該怎樣一邊想念你一邊過日子。”
其實,珞薇那時候想說,要是你不想我走那我就不走了。
因為心裏總有些隱隱的不安,仿佛她一走就會失去什麽。
但是鶴九沒有留她,而是放手讓她去做。
……
鏡古正站在船舷邊,看身形正在思索什麽。
珞薇輕盈跳上船,“對不起,有事耽擱一會兒了。”
一手捏個訣,小船就在海麵上兀自行駛起來。
突然有什麽東西一閃,珞薇側頭,看見一個小小的可愛發髻迅速沉入海麵。
淩?
珞薇有些困惑地看看船舷上的鏡古。
他沒有告訴淩嗎?淩是來送別的還是打算一路偷偷跟著他們?
珞薇歎口氣,就算失去記憶了,就算心智不全又怎樣,刻在心上的那份愛,早已經滲入骨髓了。
“鏡古?”看到那個小發髻一路尾隨,時不時露出水麵又驚恐地縮下去,珞薇無法,在考慮要不要把她打昏了回去。
鏡古並沒有回身,淡淡的聲音傳來,“她跟不了多久的,隻要出了東海,她就跟不了了。”
“哦。”珞薇神色憂傷地看看鏡古挺拔的背影,他都不曾回頭看一下呢,果真是一點兒情分都沒有嗎?還是她的感覺錯了?
珞薇坐在船舷上,看著那個小黑點離自己時遠時近,好像是遊累了停下來休息一會兒,珞薇不忍心,又捏了個訣讓船的速度慢下來,可是小黑點也慢下來,似乎是怕他們發現,很費力的保持一個較遠又不至於跟丟了的距離。
時間一點點過去,小黑點還在後麵,珞薇有些沉不住氣了,再這樣下去淩的手腳會抽筋的。
她跑去叫鏡古,鏡古卻一手擋住了。
珞薇再回頭看,剛過東海地界,小黑點突然就停住了,它往後退了一點點,再往前,還是停止了。他們離它越來越遠,然後船的速度突然變得很快,眨眼之間已經看不見了。
珞薇問:“你下了結界?”
但是想想也不對呀,羽千夜和鶴九都可以進去東海地界啊。
鏡古波瀾不驚地盯著起伏不定的海麵,“這不是結界,是她一個人的意念。”
“意念?”
“她死時,被自己的意念困在了南海,除非有人強行灌入她之前的記憶帶她出來,否則她一個人根本無法離開東海。”
“這樣啊。”
這個小丫頭,到底是舍不得這個曾經給過她溫暖的男人,還是舍不得這個讓她悲大於喜的地方,竟然連死了也不想離開這裏?
珞薇的視線又轉移到鏡古身上,偉岸挺拔的身軀透露出堅定,平如鏡麵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這個少年,真的是越來越有帝王風範了。可是這樣一位少年帝王,真的願意俯首聽命於羽千夜嗎?
可是誰又能預知呢?就連人間國力最強,和宇文皇室劃分天下的啟伏國都變作魔界杻陰宮的分支,又有什麽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呢?這世上,早就沒有什麽正邪之分了。
“原先的東海水君是誰,你知道嗎?”
沉默了許久,鏡古突然問。
“知道。”珞薇眼中閃過深深的厭惡,“蒼梧,原先是龍太子最得力的手下之一。”
可是在汜葉藍錦汙蔑龍太子有謀反之意時,他居然第一個站出來指證,第一個背叛龍太子。也就是因為他的指證,汜葉弓剝奪了龍太子的兵權,牆倒眾人推,其他人也紛紛叛變,汙蔑龍太子有謀反之心。
雖然追根溯源是因為汜葉弓的昏庸無能和汜葉藍錦的煽風點火,但直接原因就是蒼梧的反咬一口,導致龍太子成了龍綃宮裏空有頭銜卻無實權,任誰都可以參奏謾罵的太子。
說不恨蒼梧是不可能的。
“因為我養父,你對蒼梧也是有恨的吧?”
珞薇還是無法全部的把她的身世,她如何斷了仙骨又重塑仙骨的事情一一向鏡古講明白,隻是一句話告訴他:我不是汜葉旻的女兒,霽昀才是。
還很小的時候,珞薇就知道,鏡古和自己一樣,對龍太子都有很深的崇拜之情,甚至不下於自己。所以對於這樣一個背叛汙蔑自己偶像的人,他肯定也非常恨的。
所以,有些事才會做的那麽決絕。
“算吧。那時候我每天都巴不得把他從龍座上踹下來。”
“唉……”
珞薇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如果沛柔知道這段過去,她對鏡古的恨意會不會好一點兒?會不會淩的悲劇就不會釀成?會不會……現在站在鏡古身邊的,就是另一個人了?
“龍太子,也算我半個師父吧……”
鏡古語氣裏有久遠的回憶和深深的歎息。
“是嗎?”珞薇坐過去,“他教了你什麽?我怎麽不知道?”
“什麽是權力,權力和力量哪個更重要,還有,麵對事情該怎麽做選擇。”
“這麽多?他怎麽跟你說的啊?”
鏡古深深盯著深不見底的海麵,盯了好一會兒,才說:“忘了。”
“忘了?”
“嗯。”鏡古躺下來,“事情太多,忘了。”
“什麽嘛!”珞薇坐遠一點以表達自己的不滿,“就是不想跟我說是嘍!我才不想聽呢!”
鏡古嘴角浮起淡淡的笑。
有些事他是真的想忘記,可是越想忘他反而記得越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