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雲雎雲雎奈若何（7）
空氣有瞬間的凝結。
珞薇說：“其實你根本沒有在外麵安排人手，而是在院子裏設了一個殺陣，陣眼就是我，對不對？”
羽千夜閉上眼睛，整個人像是掉進冰窟窿裏一樣凍得僵硬。
“珞兒，你真的太會藏拙了。”
珞薇泡在水裏，禁不住瑟縮了一下。
“你可能會覺得，鶴九那樣一個靈力低微，嗜酒如命又有些痞氣的人不是女人最好的歸宿，他甚至無法給女人最基本的安全感。可是，我眼中的他，和你們看到的不一樣，恰恰相反，我想這世上沒人能像他一樣給我滿滿的安全感。他給我的是絕對的愛，絕對的信任，光是這兩點，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無法做到，可是他做到了。你知道嗎？從始至終他除了問過我的姓名，其餘的從未過問我，我說給他，他卻不肯聽，後來還是我自己憋不住自己非要跟他說的。”
羽千夜眼底一片黯然，隻是靜靜聽著。
“那天，就是我們來找鬼君的路上，我問他為什麽對我的身份我的過往從來不感興趣，他說他隻相信他眼中的我，其餘的他都不在乎。你知道女孩子在稍微有點好感的異性麵前最害怕什麽嗎？不是怕自己不夠漂亮不夠聰明給對方的印象不夠好，而是害怕對方知道自己有陰暗的一麵，知道自己不夠善良，因為誰都喜歡善良的女孩子。可我不是，我偏偏雙手沾滿血腥，因為這個，我曾一度的害怕被他發現我的身份，害怕他因為這個而憎惡我。可是，就在我昏迷之前，他親眼看著我用怎樣殘忍血腥的方法殺人，他沒有皺一下眉，反而幫助我作戰，那一刻我才真正完全的安心了。”
羽千夜隱隱有些不甘，“就僅僅是因為他不介意你殺人？”
珞薇輕輕笑著說：“其實我也是個虛榮的人，你明白那種感覺嗎？自己身墜泥潭，看見別人纖塵不染的樣子就想把他拉下來也跟自己一樣滿身泥穢。對於我來說，鶴九就是那樣纖塵不染的人，而我肮髒不堪。”
珞薇向後躺倒，頭枕在木桶上。
“一百年之前，我渴望拜托熒惑妖星的身份，所以我才不顧一切的去尋找白澤丹；一百年之後，我又極其渴望在這個世界上擁有一個身份，每當我問起自己：我是誰？我從何而來？我為何而活？我都不知道，那種茫然害怕在夜裏一次次把我往深淵裏拽，那時候我又想哪怕自己是熒惑妖星也好，至少我知道我是為禍害眾生而活的。直到我再一次遇見鶴九——其實我和他之前就見過了，那時候他喝的酩酊大醉，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就連‘鶴九’這個名字也是我糊弄他而取的，後來我就想他一定也是有想要擺脫掉的一個身份，可是我卻又有些嫉妒他，他想要擺脫掉，那麽容易就擺脫掉了，他可以那麽輕鬆地做鶴九，而我卻活得那麽累，執著於一個很有可能不存在的東西；後來，我在浮玉堡再一次遇見他，他真的變成了鶴九，他讓鶴九這個身份那樣堂而皇之地被所有人接受，而我呢？又要換一個名字，為了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身份殺掉了那麽多人，我真的好嫉妒他，他永遠可以活得比我瀟灑比我任性。可是在嫉妒他的同時我又忍不住想靠近他，我想是不是越靠近他一點，我也會隨之活得更加瀟灑一些？最後的最後，就變成了如今這樣——我渴望變成他。”
羽千夜突然問：“那個玉佩，是他送給你的嗎？”
珞薇心下一緊，在看到前麵的屏風上掛了自己的隨身玉佩後才鬆下一口氣。
“是。”
羽千夜長歎一聲，那聲音裏究竟是摻雜了多少痛苦悔恨，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原以為，第一次我錯失機會是因為在你想要依靠的時候我卻故意撇下你一個人；第二次我錯失機會是我沒有好好把你帶在身邊，卻原來……根本沒有第二次……”
羽千夜的嘴角染上苦澀的笑。
平日裏，慣穿白衣的他嘴角也總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的，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月白風輕，再沉重的事情也會被歲月的風給衝淡。
可現今這般……羽千夜此時唯一的慶幸是他們之間隔了一道簾子，一道屏風，她看不見他的表情。
珞薇把身子又往水裏縮了縮，不忍道：“千夜……你不必這樣的……”
“那次我送你的小石頭，早就不見了吧？可他送給你的，都過了一百多年你還是隨身帶著，我原來早就輸了。”
那個“珞”字形的小石頭？她記得那次羽千夜是將它親手掛在自己脖子上的，事後在鴻影居還是在竹屋裏她把它取下來……已經不得而知了。
珞薇把嘴巴也藏進水下，她心裏挺難受的，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也罷，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珞薇把頭從水裏探出來，“那，之後，我們……”
羽千夜道：“日後我們是單純的契約關係，你的一切行動必須由我安排。”
珞薇沒想到他居然變臉變得這麽快，一下子愣住了。
“汜葉藍錦和離涇南是阻礙我的兩塊絆腳石，我一定會除掉他們，所以你不必著急，隻要聽我安排就好。”
珞薇剛反應過來自己一下子從主動變為被動，不情願道：“那以後我見你是不是還得恭恭敬敬行禮叫一聲‘少主好’呀。”
羽千夜沉吟不語。
半晌，突然打破寂靜，道：“珞薇，我給你一次機會。”
“什麽？”
“我給你一次新生的機會，有關於汜葉珞薇和墨盈雪的一切我都可以幫你抹去，你去做一個全新的你自己，和鶴九遠走高飛。”
珞薇不說話了。
羽千夜又說道：“隻有這一次，否則，以後你都永遠不可能擺脫我。”
房間裏靜得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珞薇的大腦卻不是在飛速旋轉，而是一下子，糊住了。
良久，她像是猛然間從噩夢中驚醒急切地想要抓住什麽，急急大叫：“不！我不要！”
“為什麽？”
“我還是和鶴九不一樣，我沒有辦法幹幹淨淨地撇開自己的過去，有些人有些事，我就是想做個了斷。”
羽千夜笑了。
掀開簾子，拉開屏風，走了進來。
“你幹什麽？！”
珞薇嚇得把桶的水全都打得濺出外麵，水已經冷了，她全身上下一片戰栗。
羽千夜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珞薇見他進來就轉過身子背對著他，發覺沒有聲音又遲疑地回過頭來——
羽千夜是蒙著眼睛的。
珞薇鬆了一口氣，但還是渾身不自在。
羽千夜催動靈力，木桶裏的水跟燒開了一樣呼嚕嚕冒泡，可是珞薇知道並沒有被燒開，她感覺得到水溫沒有任何變化。
突然有點點熒光從水裏飄出來，像一隻隻小螢火蟲一樣，珞薇驚奇地“咦”了一聲，又發現那熒光並不是從水麵下鑽出來的，而是從花蕊裏綻放出來，她試著用手指輕輕碰了碰那點點熒光，有點兒暖暖的，還有點兒尖銳的刺感。
熒光越飛越多，不一會兒把房間照耀得刺眼起來，珞薇連忙用手擋住自己身子，生怕羽千夜一下子看見了。
熒光越來越多地聚攏到珞薇身上，包裹著纏繞著她，珞薇感覺到自己身體開始發脹，也變得暖暖的，體內的力量跟著熒光相呼應，脈絡漸次被打通。
接著，一個小熒光向上飛起，猛地下衝，竟然一下子鑽進珞薇身體裏，其餘的熒光也跟著陸陸續續鑽進去。
珞薇的身體變得更脹了，感覺就像一下子吃掉一堆蟲子一樣。
最後珞薇實在受不了，大叫了一聲，竟然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波及開來，就連羽千夜也被震得連退了兩步。
珞薇感覺身體終於輕鬆了，全身活力充沛。
她驚疑道：“這是怎麽回事？”
羽千夜說：“塗塗幫你洗骨換髓，現在你的身體已經和仙骨練成一體可以自由駕馭，除非用專門的上古神器剔除，否則誰也拿不走你的仙骨。”
珞薇遲疑道：“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經此一難，你的修為精進一階，是為天仙。”
珞薇之前修煉了百餘年，靠的塗塗的仙骨相助才到“真仙”——玉清鏡第四聖位，她以為最快還要過個十幾二十年，沒想到現在已經到第五聖位“天仙”了。
“太好了！”
羽千夜把幹淨衣服放到珞薇前麵，“在泡半個時辰就可以了。切記不得貪時，必須不多不少整整半個時辰才可以。”
“知道了。”
珞薇笑嘻嘻點頭。
羽千夜走出房間，珞薇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來，整個人輕飄飄地像是要飛起來一樣。
一個人喜滋滋地琢磨道：“不知鶴九之前是修煉到哪一聖位了，我比得還是比不得？”
在此之前珞薇給自己下的目標是上仙聖位，誠然她想要打過汜葉藍錦神之身，上仙已是最低要求，但是這些年來她深知凡人不比生來仙胎的神族，修行實屬不易，所以每進階一小步她都可以高興上好多天，如今多了鶴九在身邊，她自然迫不及待想要與他分享這件喜事。
可是羽千夜吩咐的她也不敢不遵從，因為她知道這些藥啊草啊的很有可能稍有不慎就會讓自己一命嗚呼。
珞薇掐算著時間，數了幾百隻綿羊，又想了幾百顆星星，突然大叫一聲“到啦！”
“哢嚓”一聲——
木桶碎裂了。
珞薇滿臉黑線從地上爬起來。